抗战老兵远征缅甸生死路
来源：明月江客   2022-02-21 10:41:22

　　春节期间，正是万家团聚之时。浙江金华，中国远征军、黄埔军校抗战老兵周立钏走完他传奇的百岁人生，安详辞世。

　　老人静静地躺在金华市殡仪馆空旷的大厅里，历史的沧桑和个人的悲欢离合都在这一刻归于平静。只是悼词中出现的中国远征军、宪兵、黄埔军校等历史名词依旧饱含温度，流淌着一位中华儿女奔腾不息的热血。

远征军抗战老兵周立钏

　　周立钏，原名周英，字立钏，1923年出生于浙江省金华市金东区傅村镇苍头村，家中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二，还有一个妹妹。周立钏读了五年私塾，后来又考上了浙江省立第七中学。

　　1940年，周立钏还在上初中期间，按照当时的征兵政策三丁抽一，周立钏家三兄弟必须去一个。

　　“那一年，哥哥22岁，我18岁，弟弟14岁，哥哥周立楷抽到了壮丁，他一个字都不认识。母亲很担心，天天哭。我哥哥逃壮丁逃到义乌佛堂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乡政府天天来抓人。我母亲哭哭啼啼，我父亲愁眉苦脸，满是无奈。”

　　“看到爸妈这样，就对父母亲说我读过书走出去不会吃亏，我去顶大哥的壮丁，说不定还能混个好差。”

　　周立钏跟村里讲好，自己主动去金华报名当兵，到了金华一看，到处都有招兵的报纸，布告。周立钏在火车站看到宪兵学校招收读过书的学生，于是就去报名了，通过了考试，就被录取了。

周立钏的黄埔军校照片，由单补生提供

　　一共录取了几十个人，集中在一起不久，就从金华坐火车去了江西上饶，上饶是宪兵第八团驻地。各地录取的学生兵有一百多人，在上饶的宪兵第八团集中，一个星期后，再次出发。经过吉安、茶陵、衡阳、宝庆，一路西行，到达湘西榆树湾(今湖南怀化)。

　　在榆树湾，周立钏被编入第十届宪兵教导团第7队，团长汤永咸。

　　在宪兵教导团，周立钏开始了训练，训练十分艰苦。宪兵的新兵训练主要分为两大类，一是军事知识的训练，二是宪兵专业知识的训练。传统上认为宪兵是法兵，必须学习各种法律条令。

　　经过一年多的刻苦训练，1941年10月左右，完成了训练，周立钏在考试中拿到了全队第一名。

　　1941年8月，宪兵教导1团改编为宪兵第20团，团长由黄埔六期生易希祺接任。

国军宪兵

　　“在贵阳待了半个月，在贵阳城西黄土坡每人发了一套新军装，一双布鞋和一双皮鞋。平时训练都是穿草鞋，我已经近两年没有穿过布鞋。每人都换发苏联步枪，子弹60发。”

　　离家越来越远，周立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何方。直到离开贵阳到达云南昆明，直到成为了一名中国远征军宪兵，中国远征军宪兵20团3营7连3排9班士兵。

　　车辚辚，马萧萧，中国远征军兵出国门，远征缅甸。

　　1942年1月，蒋介石电令：宪兵第20团着即抽调一营，于三月上旬，利用滇缅路回程空车，输送入缅，暂归参谋团林团长指挥，在腊戌及我军驻地使用，以维持秩序，纠查入缅国军之风纪，但须勿干涉缅甸地方行政为要。

　　宪兵20团奉令后，当即部署兵力，派第3营进入缅甸，后又抽调第2营入缅。周立钏跟随3营7连由此踏上了他远征缅甸、异国他乡作战的征程。

　　坐着西南运输处的汽车，宪兵第3营进驻腊戌。3月17日，团长易希祺率领团部也进驻腊戌。

　　根据宪兵战史记录：第一次远征军入缅作战时宪兵20团的部署是：第1营任国内滇缅公路楚雄至畹町间战地勤务，任务是控制交通，纠察风纪及国境盘查哨务;第2营跟随远征军长官部，由远征司令长官罗卓英指挥，进驻眉苗、曼德勒一线;第3营由团部直接指挥，进驻新腊戌。

　　周立钏所在的7连分别驻扎新旧腊戌，守备机场、火车站及远征军参谋团的警卫工作。

　　“我们3营营长是赵锡九，7连连长是姚德培。我被派到腊戌飞机场站岗，守卫飞机场的弹药库、被服库和汽油库，每天就是在飞机场站岗放哨。”

　　1942年3月19日，同古会战爆发，中国远征军第5军200师在师长戴安澜将军的指挥下，在缅甸同古与日军展开激战。

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

　　同古会战期间，周立钏奉命随部开往同古前线。

　　“我所在的三营虽然不在一线，但作为二线部队，由于作战需要，也参加了同古保卫战，跟日本鬼子在城里城外激战很多天，吃不上饭，也喝不上水。”

　　老兵的回忆此处存疑，笔者查询宪兵战史，未找到同古会战宪兵直接参战的记录。

　　“在同古战斗了五六天，我们又被调回腊戌，继续守卫机场”

　　在守备腊戌机场的日子里，日军飞机多次轰炸腊戌，周立钏几次遇险。

　　“有一天，日本鬼子派了几十架飞机轰炸腊戌机场，防空警报响起来的时候我在营房里，从营房跑出来，我们跑到机场旁边的树林草丛里躲，结果一颗炸弹就在不远的地方落下来炸了，掀起的泥土把我整个人都盖住了，我就趴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才爬起来。后来一统计，我们连在这次轰炸中被炸死十几个人。”

　　“还有一次，只有一架飞机飞来，我刚好和四五个人在机场巡逻也没这么在意，结果飞到很低都看到膏药旗了，飞机打出来子弹从我们头顶飞过去打在我面前四五米的地方，跑都来不及也是差点没命。”

浙江金华志愿者团队为周立钏庆祝百岁生日

　　1942年4月下旬，日军第56师团占领雷列姆后，发觉我后方兵力空虚，立即兵分两路，向西保、腊戌进攻。日军在腊戌击败远征军战斗力低下的新编28师和援军新编29师后，于4月29日占领了腊戌。

　　腊戌失守后，中国远征军归国后路被截断，缅甸战场局势急转直下，中国远征军全线败退。

　　在腊戌机场的周立钏，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原来在机场的一些美国兵和英国兵都跑了。部队紧急命令打包集合，排队上车后撤，走了没多远，机场就火光冲天了。我们连夜坐车往后撤，第二天的白天，日本飞机赶上来了，大家又从车上跳下来跑到路旁去躲好，连里的一个伙夫坐在他自己的背包上看，结果被炸弹炸飞了半个脑袋。”

　　撤退的混乱可想而知，滇缅公路上全是撤退的汽车、人群。

　　“从腊戌到畹町的路上，这时大家已经一天没吃饭。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伙夫连忙烧饭吃。可是这时候，上级来了命令，饭不要吃，赶快上车走。第二天傍晚，汽车连夜开，大概离畹町不远的地方，路上到处是车，部队的车、生意人的车、老百姓的车，堵成一片。路上到处都塞满了，一直连绵有数公里。”

　　“到了畹町，守卫的宪兵排对进入畹町的人和车都要检查。因为日本鬼子鬼得很，把火炮和机枪都放在车底下，上面盖着木板，木板上坐着人，想要冒充难民冲到畹町来。”

　　过了畹町，他们连夜行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汽车到达惠通桥附近。日寇在后方紧追不舍。1942年5月5日清晨，周立钏跟随撤退的部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过了惠通桥。

　　一路艰辛撤退，周立钏仍然牢牢的抓着他的步枪、子弹和手榴弹。

　　5月5日上午，日军占领怒江西岸山头，随即炮击怒江东岸，封锁公路。守卫惠通桥的是宪兵20团1营2连几十位宪兵，和独立工兵第24营。

　　上午10时左右，守卫惠通桥的独立工兵第24营营长张祖武一声令下，惠通桥被炸毁。

怒江上的惠通桥

　　眼睁睁的看着惠通桥被炸毁，疯狂的日军并不甘心，立即组织人马强渡怒江。在怒江西岸日军炮火的掩护下，日军用小艇运送部队渡过怒江，向东岸守军发起进攻，守桥的宪兵部队和独立工兵第24营抵挡不住日军的进攻，很快就败退下来。宪兵排长邓登级(四川大足人，宪兵学校丙级班第八期毕业)重伤，失去一手臂，十几位宪兵牺牲。

　　日军很快就占领了怒江东岸孩婆山，并立即向大山头发起进攻。危急之时，从昆明紧急增援而来的宋希濂部71军36师赶到，立即投入阻击日军，经过几天的激战，夺回了怒江东岸全部阵地，将日军赶回了怒江西岸。

　　惠通桥被炸毁时，周立钏已经渡过惠通桥，跟随部队从东岸江边向山顶前进。由于日军隔江炮击封锁公路，汽车不能前行，只能步行，很快就与部队走散。

　　三天没吃东西的周立钏饿得眼冒金星。他看到前面有个人在喝牛奶，就问他牛奶是哪里来的，那个人告诉他，前面车上有牛奶。周立钏从车上找到了牛奶，用刺刀戳了一个孔就喝了起来。

　　周立钏又拿了几罐牛奶随身携带，继续前进。一路上遇到了几位腾冲的学生，就与他们结伴而行。他们一路上或拦车、或步行，历经艰辛，于5月6日傍晚时分走到了保山县城。

　　1942年5月4日，日军出动几十架飞机，对保山城进行了狂轰滥炸，保山城一片火海，无数人死于日军的轰炸之下。5月5日，日军继续出动飞机，对保山各地进行轰炸。两次轰炸，炸死一万余人，这是日本侵略军欠下的又一笔血债!

　　周立钏从惠通桥撤退到保山，亲眼目睹了保山被轰炸后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保山城一片废墟，尸体到处可见。在保山城门口，周立钏看到3个小孩的尸体，头部被炸得稀烂。这一幕惨状，他终身难忘。

　　从保山到大理，大理下关的路上旁边电线杆子上，贴着很多告示，写着什么部队哪里集合。周立钏在大理才找到了部队。宪兵20团这次远征缅甸，损失惨重，只有少数人最终回到了国内。

　　“在大理，我们进行了统计，我们3营回来只有三四十个人。后来又听说二营在缅甸撤退不下来，跟第五军爬了野人山，后来又到了印度，没几个人活下来，剩下来也没多少人。”

　　战乱离火，年青的周立钏出国打仗，经历多少枪林弹雨，最终幸存下来了，而多少像他一样的农家子弟，永远的长眠在某个不知名的异域他乡，成为孤魂野鬼。

　　在大理整训了三个月，部队后来移驻楚雄。1942年10月底，周立钏考入宪兵学校19期，学校驻地重庆青木关镇。经过一年多的学习，1944年初，周立钏被分发到宪兵第22团1营，部队驻扎在甘肃兰州，他在第一连任中士班长。

　　1944年10月，黄埔军校七分校在兰州招考，周立钏报名应考，被录取为黄埔军校七分校19期。被录取后，周立钏马上坐车离开兰州，到咸阳以后，走了40多里路，到了黄埔军校七分校报到入学。周立钏被编入七分校19期14总队。

　　“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投降那天夜里，刚好轮到我在学校大门的卫兵亭站岗。半夜里，不知怎么搞的我看到都在向空中打枪，后来才晓得是日本鬼子投降了，子弹没有用了都朝天打，就像过年过节放鞭炮一样。”

　　“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大家都在喊，再么，大家都开始唱：“胜利咯!胜利咯!哈哈哈!敌人被我们打退了!当兵好，当兵好，胜利有保障!”当兵的都在欢呼!

　　抗战胜利后，黄埔军校七分校撤销，成立隶属于成都本校的西安督训处。七分校19期14总队与八分校19期15总队一起编入黄埔军校21期西安督训处，周立钏被编入21期西安督训处步科第8大队第32中队。笔者为周立钏找到的珍贵的黄埔照片，即来自于黄埔军校21期西安督训处同学录。

　　1947年9月，周立钏从黄埔军校毕业后，被分发到27军31师93团，任少尉排长。1948年底离开部队回到了老家。

　　回到家乡的周立钏，从此就在家乡种地、务农一生。尽管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经历了许多波折，挂牌戴高帽，但他初心不改，仍然自豪的说：“我无愧去参军，我参军是为了打鬼子!”

志愿者看望抗战老兵周立钏

　　2013年，周立钏被浙江金华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团队发现并对他进行了长期关爱，九年来，志愿者无数次看望过周立钏，与他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周立钏甘守清贫，乐观豁达的态度，感染和鼓励了看望他的志愿者。

　　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周立钏光荣的获得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他的抗战功勋得到了国家的认可。

　　他从历史中走来，如今听到长官、袍泽的召唤，又走回历史之中。

　　抗战老兵周立钏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