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诚：台儿庄战役亲历记
来源：尚志诚孙女 尚蝶   2023-09-01 15:33:05

　　尚志诚口述 刘光汉整理

　　一九三八年三、四月间，国民党四十军三十九师奉命开赴台儿庄消灭日本侵略军。

　　当部队在台儿庄东北方向的一个小村子（距台儿庄约一华里左右）驻定以后，营传令兵急呼呼地跑步来到我排，向我送来紧急通知：

　　“报告尚排长：师长有紧急事，要你火速赶往师部。”“是。”我立即跑步赶到师部，看见师长马法五，参谋长李晨熙正在焦虑地看着墙上的军事地图。“报告师长：尚志诚到。”师长和参谋长听到我的报告声立即转过身来，用两双严肃的眼光看着我。马师长对我说：“尚排长，台儿庄是我战略要地，现已被日军突破，城内巷战激烈，行事非常紧张。现在师部命令你率领从全师挑选的一百多名勇士，组成敢死队前去增援，夺回台儿庄。”并说：“进城后和三十军的王某某（名字忘记了）联系，接受王的指挥，你要坚决完成任务。”

　　“是。”我接收任务后，马师长亲手把一百多名勇士的花名册郑重地递给了我。这时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为祖国，为民族献身的决心，促使我这个大老粗向师长起誓道：“报告师长，不完成任务，不活着见你。”李参谋长听了我的表态，抓起电话通知一百名勇士立即在师部大院集合。“报告师座：一百勇士已经在师部大院待命。”作战参谋向师长报告后，马师长，李参谋长和我一齐走出师部作战指挥室，来到了师部大院。

　　马师长把我和一百多名勇士双方做了介绍之后，接着就讲话鼓励大家：“兄弟们：台儿庄是军事战略要地，现已被日军突破，城内巷战激烈，形势非常紧张。现在从全师挑选了你们一百多名勇士，由尚排长率领，前去增援台儿庄守军，夺回台儿庄，挽回战局。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也非常光荣，师部相信你们。一定能克服种种困难完成任务，确保台儿庄整个战役的胜利，祝你们马到成功！”接着，他让我给弟兄们讲话。

　　我是一个大老粗，走到一百多勇士前，不会讲很多道理，我只会说一句实话。“弟兄们：师长看得起我们，我们一定要为中国人争气，不完成任务，不活着见师长。”我的话音一落，一百多名勇士齐声高呼：“为中国人争气，不完成任务不活着见师长。”当时群情激昂，义愤填膺，为报国仇家恨，为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轰！轰！轰！日军的远射炮，掷弹筒不断地轰击着我军一个又一个军事设施。

　　“弟兄们：冒弹前进！”我下达了战斗命令，带领一百多名勇士趁着黑夜，冒着弹雨冲进台儿庄。当我们刚冲进东北角城墙豁口，就以原约定之红绿色手电光亮和台儿庄守军王某某取得联系，接上了头。当时我们互不认识，根据上级指示，我称他老王，他叫我小尚。老王对我说：“小尚，日军占领了城内制高点——高楼，对我军威胁很大，你带领弟兄们火速夺回高楼，越快越好。”接着他向我介绍战况，我顺着老王指的方向望去，高楼（有阳台的两层小楼房）距我军守区不到两百米，攻入城内的日军先遣部队，直逼我城内守军，就在这黑夜，我都可以看到我军战士和群兵进行着寸土必争的刺杀，前面一百米远的民房已全被敌人占领，情况非常危急。我顾不得多想，和老王试了一下联络暗号，就向战士们下达了出击命令。

　　“弟兄们：冲！”一百多名勇士个个手持大刀，像猛虎一样向敌人杀去。咣当，咣当；咔嚓，咔嚓；鬼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倒下去了。日军被我敢死队的突袭杀的头昏转向，哇哇乱叫，开始退逃，我军拼命追击。哗！高楼上日军的探照灯照亮了敌我双方的阵线。嗒嗒嗒……高楼上日军机轮开始向我战士猛烈射击，当场我战士就伤亡了十几人。

　　“机枪手，向炮楼还击！”随着我愤怒的喊声，我们机枪同楼上日军的机枪对射起来。但敌人仗着探照灯的光亮，居高临下我战士伤亡很重，鬼子开始反扑。我一看急了，探照灯坏了我们的事。“把机枪给我。”我向机枪手喊着，顺手接过轮机枪。嗒嗒嗒……一梭梭子弹飞上高楼。探照灯被击灭了。灯一灭鬼子慌乱了，高楼上的机枪也成了瞎子，无目标的乱放起来。我们的机枪，手榴弹对准反扑上来的敌人猛烈射击，投掷。鬼子死伤惨重，鬼哭狼嚎，纷纷向民房里乱转乱窜，正在这时，高楼上鬼子的探照灯又亮了。一班长紧握机枪，对准高楼，探照灯又被击灭了。这样连续多次，开起击灭，击灭开起。最后日军终于被我神枪手打得无法再把探照灯升起来，从豁口和墙壁的弹眼中向我们不断射击。当场，我身边的几个战士倒下去了，我胳膊上也挂了彩，血流不止。我顾不上包扎伤口，立即向战士们下达命令，“一，二，三班功搜左边民房；四，五，六班功搜右边民房；七，八，九，十班随我正面监视，掩护搜索。左右两路同哨音同我联系。”在我火力的掩护下，左右两路的勇士们分别冲进一个又一个民房，同顽强的，逃命的鬼子进行拼搏。

　　功搜进行的很顺利，不到天亮就把敌人追杀到高楼附近。等我们夺下紧连高楼的一座民房时，东方已发白了。

　　呜！呜！呜！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炸弹落在了战士们的眼前。“弟兄们，分散隐蔽”我及时下令。紧接着高楼上的飞机也嗒嗒嗒的向我们猛烈射击了，天一亮，战机对我们很不利，我们转攻为守。高楼上的敌人依仗居高临下的火力优势，开始进攻再次反攻。

　　“兄弟们，顶住敌人，决不后退。”我们同敌人猛烈对打起来。尽管地形，地物，武器对我们非常不利，但我们敢死队决心与阵地共存亡，英勇战斗，同敌人整整相持了两天两夜。

　　我们的弹药打光了，日军被我军截断了后路，高楼里的鬼子成了被困的孤军。这时，我抓起电话同老王联系，希望他立即补充弹药。

　　“那一路？”老王在电话里询问。

　　“我是小尚。”

　　“快送……”我的弹药二字还未出口，轰的一声电话线断了。弹尽粮绝，联络中断，我心急如焚，满头大汗。鬼子的机枪，手榴弹继续朝我们袭来，弟兄们隐蔽起来，无法还击。鬼子高兴了，只见一个日本军官狞笑着，咀里“哇哩、哇啦”的喊着，带着一群鬼子兵向我们冲上来。我不懂日语，意思肯能是“抓活的”。

　　敌人当时没有朝我们放枪，只是一步一步地向我们逼近，弟兄们屏住气，心情非常紧张，把担心的眼光投向了我。我虽然心如油煎，但为了稳住大家的心，只好表现的沉着，冷静。我眼盯着鬼子步步逼近，五丈远，三丈远，两丈远……不能让他们再靠近了，“弟兄们，拼。”我拿着大刀，怒吼着，首先向敌人冲上去，勇士们跟着我一跃而上，同鬼子又一次拼搏开了。

　　鬼子高兴地太早了，他们打错了算盘，我们中华男儿并不是真的“东亚病夫”，更不是怕死鬼，他们错误的估计，给我们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战机，因为我们和鬼子肉搏在一起，其他鬼子不敢向我们放枪，就连天上的敌机也失去了作用，不敢向我们扫射。在我们没有了子弹情况下，肉搏战对我们非常有利。“弟兄们：完成任务的时候到了。”我高喊着，鼓励大家杀敌立功。弟兄们越战越勇。鬼子兵开始败退。败退的鬼子把我们引进了高楼。

　　进入高楼后，出现了混战局面，肉搏残酷无情，敌我双方伤亡惨重。我们的战士由于连日作战，筋疲力尽，在人数上敌人还有五、六十人，但我们只剩下三十多人了。战局开始变坏，我们渐渐被敌人包围了。处境非常危急，胜利将成泡影。“我们不能轻易牺牲，我们不能死，中国不能亡！我们要杀败鬼子，消灭鬼子，要为中国人争气！”一想到这里，浑身的劲又上来了，我手持大刀，口中大喊：“弟兄们，振奋精神，消灭鬼子，为中国人争这口气！”三十多位勇士的劲被鼓起来了，大家齐声怒吼：“消灭鬼子，为中国人争气！”这吼声如雷，昏迷中的弟兄也被惊醒了。他们有的站起来，有的坐起来，有的爬起来，纷纷挣扎着向敌人扑过去。有的抱住敌人的腰，有的抱住敌人的腿，用牙咬，用拳打，同敌人滚在一起，死死托住敌人不放。此情此景，更加激励自己，震慑敌人。三十名勇士如饿虎扑食，杀敌更加英勇，敌人倒下去的多了，战局发生了变化，杀到最后，鬼子只剩下一个军官，三个兵，我们也只剩下五个弟兄和我自己。这时我们六个人，除个英勇的民族气节之外，每个人都被敌人用刺刀戳得像一筐子烂桃，伤痕斑斑，满身血污。可是，没有一个人叫苦，继续勇敢地追杀着剩余的残敌，剩下这几个鬼子兵，被我们六名弟兄在高楼内追杀的直转圈圈。突然，这几个家伙上了高楼（楼顶），占领了制高点，向我们放起了冷枪。“隐蔽”战士们随着我的命令，立即避开了敌人的冷枪射击。这时，敌我双方的尸体像上红爆发后的河坝，乱石断木到处皆是，我们从敌人尸体上解下了数颗手榴弹和敌人丢下的两挺机关枪。

　　“一班长用机枪掩护，其余弟兄随我向高楼上投弹。”战士们由于几天几夜连续战斗没有休息，没有吃饭，实在累极了，加上人人都是满身伤痕，虽然你也投，我也投，但都不中命。突然，从其它方面传来了像炒豆子一样的枪声，使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原来，我们和敌人一拼刺刀，就把提前准备好炸炮楼的器材忘记在民房里，没顾上带，枪声勾起来我的记忆。我高兴极了。立即下令：“一班长继续射击掩护；七班长快到民房取竹竿。”

　　不几分钟，取回竹竿。我心里有了主意，我们把自己的绑腿解下来，用带子将几根竹竿捆在一起，把手榴弹绑在竹竿上，一切准备停当，我就命令一班长和一名弟兄用两挺机关枪从正面强制敌人，我和七班长带着两个兄弟绕到炮楼背部，架起人梯，悄悄地摸上去。我手攀炮楼的砖墙朝里一望，敌人还在“做梦”。我立即将带结竿的手榴弹向敌人投了进去，“轰”的一声巨响，敌人的机枪成了哑巴。我趁着烟雾猛冲上去，“叭”的一声，一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头部。原来，手榴弹炸死了三个敌人，剩下了一个鬼子军官，向我开了一枪。这时，我将牙一咬，忍着剧痛，举起大刀，向他头上砍去。“嗖”的一下，那家伙一跃而起，抽出战刀。和我对杀起来。

　　我和这家伙在高楼上转杀了一圈不分胜道。我急中生智，大喊一声“一班长”那家伙吃惊地向后看了一下，我趁机拼命朝那家伙砍了一刀，只听“哎呦”一声惨叫倒了下去。接着，我一连砍了数刀，确认那家伙死了才住手。这时，我一松气，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乌黑，一个踉跄倒了下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啥都不知道了。

　　当我苏醒以后，我已经住在后方医院的病房里。在医院里，医生，护士对我们抗日流血的人都非常关心。我的苏醒对整个医院震动很大，人们纷纷前来看望，要求和我见面交谈。同胞们给我带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军击溃了日本矶谷，坂垣两个师团，歼敌一万余人，台儿庄战役胜利了。我被评选为抗日英雄。当时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在〈中央日报〉上指名待我伤愈以后召见，由于我伤情严重，在医院一直住了四个多月。在这四个多月不如，战局变化很大，我们用鲜血夺回的台儿庄己经再次失守了， 日军己经占领了徐州，继续向我内地侵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一名军人，上阵杀敌，保卫国土是自己的天职。在医院里我心慌意乱，如坐针毡，实在是住不下去了，我不等伤势全愈，就坚决要求返回部队。

▲1938年时事新报报纸扫描件

　　报纸内容：“伤愈官兵坚请归队 蒋委员长传令嘉奖 。武演各界代表出发，慰劳江北前线将士。（汉口19日电）四十军排长尚志成、士兵郭全德，及92师……等人，前因奋勇杀敌，受重伤转入四川后方医院乃最近伤势瑾念，请求归队杀敌。临行将抚恤金作为献金。此事经主管机关上报蒋委员长后，蒋委员长传令嘉奖，并说尚志成如果路过武汉他可接见……”（最终因战士吃紧，尚志诚急于奔赴前线未见）

　　回到连队以后，部队己时入了紧张的战备状态。但是师部还是很隆重地在全师举行了颁奖大会，师长当着全师官兵的面，把国民政府授予的鲁南大捷战斗勋章”和《证书》郑重地递给了我。当我接勋章和证书时会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时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热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和我一起拼命杀敌的一百多名勇士，他们是多么地忠勇善战，精神可嘉！他们是多么地可爱可亲，可歌可泣！亲爱的弟兄们，你们现在在哪里。我手捧勋章环顾会场，百名勇士一个也看不到。敬爱的英雄们，安息吧！你们在烈火中永生！你们的遗志，由我们活着的人承担起来。

　　录《渭南市文史资料》第一辑 198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