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黄埔军校建校100周年之际,谨以此文纪念和缅怀敬爱的祖父……
寻亲之旅
二零二三年六月二十三日,九十二岁的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一起驱车前往山西省垣曲县中条山抗战纪念馆,去祭奠我的祖父刘学义。
中午时分,中条山抗战纪念馆馆长杨金玉先生热情接待了我们,并带着我们来到了纪念堂。杨馆长将祭品准备好,放到祭桌上,点燃香烛,我用双手把祖父的照片端正地摆放在供案的正中央,祭拜开始......
父亲倒上酒,端起酒杯,恭敬地举过头顶,眼里噙着泪水说:“敬爱的父亲,您离开家乡已经八十四年了,奶奶和母亲想您!家里人都想您!八十多年来我没有喊过父亲,要喊也只能在梦里,今天在这里我终于可以喊一声:敬爱的父亲,您安息吧!儿孙祭拜迟到了!”
听到父亲“祭拜迟到了”这句话,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自从祖父一九三七年离开家乡,奔赴抗日前线,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家。祖母在世时曾多次讲过:祖父是黄埔军校毕业的,要我们去寻找。家里人千方百计打听,由于各方面的原因,都石沉大海。然而,偶然的一次机会激起了我寻找祖父的念想。
二零一二年的十一月份,我在网上看到安徽阜阳黄埔后人张群先生寻找他爷爷在洛阳黄埔军校上学的照片,我很纳闷:黄埔军校怎么会在洛阳?猛然想起祖母曾经讲过祖父是在洛阳上的什么学校,并且还带着太奶、祖母和我父亲在洛阳生活了一段时间。
带着疑惑,我把在网上搜到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生活录》的封面,来到父亲那里拿给他看。父亲惊讶地讲:“你祖父也有这本生活录”!而站在旁边的母亲也凑过来说:“咱们家确实有这样一本相册,里边有很多照片,很厚。你太爷曾指着你祖父的照片让我们看。家里纳鞋的样本就夹在这本厚书里”。我迫切地问父亲:那些照片和同学录在哪里?父亲无奈地告诉我:已经把许多照片、委任状和同学录一起全部销毁了。
既然家里曾经有祖父的同学录,那么同学录中一定有祖父的信息和照片。于是我联系到张群先生,他告诉我:有关同学录在陕西汉中和重庆档案馆都有保存,其中重庆档案馆保存得较为完整。得到这一消息,我马不停蹄地飞到了重庆,直奔重庆档案馆开始查询。
重庆档案馆的相关人员接待了我。现场办完有关查询手续后,他们帮我调出档案,并将与网上一模一样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生活录》交予我。
我坐在一处靠窗的桌子前,认真翻阅着《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生活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紫红色的绒面,前面是国民政府的几位要员、部队生活掠影、教官照片。蓦然,在学员照片中,位于第三队第三页下面中间出现了我祖父的名字:刘学义(字)子敬河南广武东二十里古城村。是祖父的照片!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第三队
看着英俊的祖父,照片上的祖父与我父亲年轻时的脸庞一模一样,我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慢慢走出阅览室,来到室外僻静的地方,给我弟弟打电话,告诉他:祖父的照片找到了!这是我第一次有祖父真实消息的开始。
拿着翻印图片,打印成照片并裱框,带到父亲那里。全家人都激动不已,对着祖父的照片深深三鞠躬:以表达对祖父的怀念之情。父亲望着祖父的照片,时而兴奋,时而凝神,时而发呆。有一段时间,父亲经常半夜起床,坐在床边捧着祖父的照片,嘴里喃喃自语,一直呆到天亮···这是一个从年少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最酸楚的回忆,这或许是儿子思念父亲压抑太久的缘故。
祖父的军校生涯
虽然知道了祖父是黄埔军校毕业的,但黄埔军校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在洛阳设立黄埔军校的原因?祖父当时是如何考入洛阳黄埔军校的?祖父在洛阳上学,生活又是如何呢?
黄埔军校作为近现代中国著名军校在中国军事史上留下了浓重辉煌的一页。黄埔军校于一九二四年六月十六日创办于广州黄埔岛。历史上先后命名为陆军军官学校、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一九二八年随迁都而迁移南京后改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因其地址坐落于广州黄埔岛,简称为黄埔军校。
黄埔军校闻名世界,成为世界著名的四所军校之一,在现代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在世界历史上特别是近代历史上,黄埔军校与美国的西点军校、英国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院校、俄罗斯的伏龙芝军事院校并列为四大军事院校。
黄埔军校是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共同创办的,他的宗旨是为中国培养自己的军事人才。黄埔军校由孙中山先生任校总理,并委派蒋介石为校长,廖仲恺为党代表,周恩来为政治部主任。黄埔军校建立后,爱国主义的热血青年和知识分子纷纷前往报考军校。黄埔军校从一九二八年三月从广州黄埔岛迁至南京,更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并从那时开始招收三年制的学生。黄埔军校各期学制因形势需要长短不一,前几期正处于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期,由于当时军情紧迫,用人急切,所以就将原定一年的训练计划缩短为六个月到八个月。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黄埔军校同学录》第一期至第二十三期,基本上指的是以学生为主的。除此之外,黄埔军校本校还有另外两种序列:一个是军官训练班,从各部队尉官以上选拔考试进行培训;另一个是高等教育班,是校官以上参加的。南京政权建立后,蒋介石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把握军权,于一九三二年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招收、调训中央军的下级军官一千多人,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第一期军官训练班成功后,蒋介石决定扩大招生规模。由于南京校舍难以容纳,拟决定在河南洛阳创办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洛阳分校。另外一个原因是一九三二年“一.二八”爆发的淞沪抗战,南京作为首都,国民政府感觉到有点儿岌岌可危,然后在一月二十九日,国民政府决定宣布迁都洛阳,定都洛阳作为战时首都——行都,决心与日寇长期抗战。三月五日在洛阳的西工兵营中央礼堂召开了国民党中央四届二中全会,决定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这就是“蒋委员长”的开始由来。后来由于淞沪停战,国民政府又回迁南京,战时行都暂搁一旁,但黄埔军校洛阳分校却在严峻的形势背景下开始筹建,并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八日正式开办。
洛阳分校的成立不同于其他分校,其教育意义、所负的使命不一样:一是他采取的第一个全国军事教育和改革,采用德式化训练;二是他是本校军官训练班第一期的延续,只是办学的地点不同。首先在全国各部队选拔尉官以上的优秀军官,由各个师推荐、初选,然后到洛阳再进行培训、筛选、入学考试,最后才能成为正式学员。从军官训练班第二期至第五期学员分布人数统计表来看,囊括了全军各师、各省保安处、军委会、军政部、侍从室等各军政部门。黄埔军校的军官训练班入学考试是非常严格的,部队保送名单需注明军职,详细表一份、自传一份、四寸免冠照片两张。体格检查包括色盲、痔疮、关节障碍、体重、身高等项目,检查十分严格。学科考试试题为典范令,涉及范围很广。术科考试是士兵指挥,包括班排的编组、队形变换、方向变换、口令词以及指挥者的位置、仪态等,笔试之前还要进行口试。总之,从体格检查到术科考试,层层筛选,一丝不苟,甚至每场考试还要查验照片,以防止代考之弊。
本校军官训班招生十二期,第一期军官训练班是在南京本校,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七年期间,第二期至第五期在洛阳,称之谓黄埔军校洛阳分校,但同学录的名称仍延续本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二至第五期”。一九三七年全面抗战爆发,黄埔军校本校从南京迁至成都,到一九四五年抗战结束,军官训练班又招收了七期,即第六期到第十二期。
黄埔军校洛阳分校发榜别具一格,考上的名字不上榜,落选的却榜上有名,榜上一旦有名,那就是落榜生。所以考生在看榜时都捏着一把汗,唯恐榜上有名,担心考不上,没面子。有这样严格的选拔过程,每一名考入的军官是何等光荣!祖母曾经给我们讲过:听说当时在洛阳分校参加考试的军官,有一名来自天津某部队举荐来的副营长没考上,他的太太埋怨他几句,他一气之下掏出手枪就自杀了。由此可见,参加黄埔军校考试之难和录取之严超乎人之想象。
我祖父刘学义是一九三六年八月从部队推荐考上黄埔军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的,属于第一大队第三中队。他首先到洛阳进行初试、复试、面试,于一九三六年十月十日正式入校受训,一九三七年四月举行了“转地”教育到了南京,接受校长蒋介石的训话,拜谒中山陵,参观国民政府,旅行杭州西湖、灵隐寺、岳王庙......于一九三七年七月毕业,回到原部队。
第五期军官训练班编为:三个大队,十三个中队,还有一个五十四人的空军训练区队。较有名的学员有:西北四马之一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林彪的舅舅陈忠全。
一九三六年祖父在洛阳黄埔军校上学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蒋介石十月三十一日五十岁生日,为所谓的“避寿”来到了洛阳。这届学员为他庆祝生日开了一个大的寿诞庆典。一时间,洛阳城内张灯结彩,花海簇拥。另一件事是双“十二”西安事变,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扣押蒋介石。那时军校里的气氛十分紧张,他们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到西安去营救蒋校长。事后张学良送蒋介石到南京时又路过洛阳,全校师生为他接风洗尘,以此压惊。
有限的相聚时光
基于蒋介石的寿诞活动,洛阳城里热闹非凡。当时祖父寄信给家里说:洛阳很热闹,希望家里人能过去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祖母带着太奶和我父亲一同来到了洛阳。尽管祖父把祖母一行三人接到了洛阳,但因为祖父在黄埔军校训练非常严格,纪律性很强,也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只有在休息时,祖父才能回到租的房子里与家人们一起生活。
祖母曾骄傲地告诉我说:她不识字,却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那是在一九三七年的春节期间,祖父把写好的对联放到家里准备在春节时张贴。洛阳的春节很热闹,家家户户都贴春联,不料祖父军校学生却出去“转地”运动一段时间,回不了家,祖母看到别人家都贴上了春联,就比照着贴到了门上。春节过后,祖父回到家里,看到贴得整齐、对仗正确的对联时,觉得很惊奇,一问才知道是祖母的“杰作”,祖父伸出大拇指称赞祖母,祖母也洋洋得意起来,一家人的生活其乐融融.....从祖母的“贴春联”开始,祖父为祖母的聪慧所打动,也开始用知识教化身边的人。祖父有意识地开始教父亲认字,并告诉祖母: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回家后一定要让孩子上学读书。
在洛阳军校学习不紧张时,祖父都会带着父亲去军营里边看无声电影、去洗澡,或者到洛阳城内去游玩...父亲每回忆这些往事,还会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之中。但非常遗憾的是,在洛阳生活的那段时间,竟然没有留下一张全家福合影照,而仅仅留下父亲那张五岁全身生日照片,后来也被父亲把穿皮鞋的下半身照片剪掉了,只保留了上半身,这是祖父给父亲唯一的最珍贵的纪念。
父亲在洛阳时五岁照片
祖父从黄埔军校毕业以后,送太奶和祖母、父亲回到家乡。当时“七.七”抗战全面爆发,祖父在家里边儿呆了一个晚上。据父亲回忆:当时天气较热,就在我们老家的平房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了家乡,直接回到原部队,奔赴抗日前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过家乡。
踏破铁骑无觅处(二次寻亲路)
在得到了祖父上黄埔军校的同学录后,以及后来了解了祖父在黄埔军校洛阳分校上学的情况,那么从哪里能够得到祖父从军当兵的信息呢?又从哪里能够得到祖父抗战时的情况?从此,我踏上了寻找祖父的忠魂之路。
根据家里边儿回忆当时的情况,祖父离开家乡,奔赴抗战前线,在黄河以北打仗,曾寄来一封信说:部队打“呼啦”了,即部队打散了,告诉家里人不要再去信、去人。之后又给家里边儿捎来一百大洋还是二百大洋,不是太清楚。从此再无其它音讯。根据这个线索,我想到的是应该从查找历史档案入手。于是,我第一次到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寻找祖父的信息。
来到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我把祖父上黄埔军校的资料给工作人员看,他们在电脑里面查找,除了祖父上黄埔军校的照片外,其它的信息一概没有。档案馆的同志根据既往经验告诉我,祖父的去向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性是去了台湾;另一种可能性是抗战时牺牲。若要查找到更详细的情况,应该有部队的番号才有希望查到。他们还告诉我可以与台湾有关方面联系一下。这样,第一次在南京二档查询几乎一无所获。
回到家里后,我又让父亲回忆一下,祖父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或信物?父亲回忆说:家里边儿当时存的有“委任状”,还是任命书之类的,上边儿有“马鸿逵”三个字。父亲当时刚识字,“逵”还不太认识,所以说知道是马鸿逵。会不会是马鸿逵当时的部队呢?于是我第二次又踏上了去南京二档的征程。
二踏南京,已是轻车熟路。经过南京二档的查询,我得知父亲所讲的马鸿逵的部队确实在河南住扎过。
马鸿逵是西北军的四马之一,任宁夏省主席十七年,原来都属于西北军冯玉祥的部队。一九二六年冯玉祥五原誓师,任命马鸿逵为国民联军第四路军司令。然后一九二九年中原大战,马鸿逵在洛阳通电,投靠蒋介石,将十七师扩编为讨逆军第十一军,马鸿逵任军长兼六十四师师长、郑州警备司令、河南省政府委员。根据后来查找的档案说明,有可能我祖父刘学义此时参的军,并得到了任命书。在南京二档,我只查询了一九三二年以前的十一军的情况,但是没有发现与我祖父有关的任何信息,这次又遗憾地回到了家。
我不甘心这些寻亲结果。按照南京二档的说法,既然祖父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那么在台湾一定有他的信息。于是我第一次向台湾有关机构发信函,遗憾的是:“查无此人”。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想到了“老家”这条线索。但此时回老家再去查找已不大可能,因为老家村上的老人基本上都已离世,加之祖母也于一九九七年去世,父亲的年龄在我们老家村里边基本上算是最大的,也就是说,除了我父亲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祖父的信息。当地的档案馆也几乎没有民国时期的资料。祖父所在部队的番号不知道,再去南京查也是徒劳无获。似乎寻找祖父的线索已基本中断,我一时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停滞状态.....
峰回路转天不负人
时间来到了二零一五年,中国人民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台湾寄来了我祖父抗战胜利纪念章和证书,寻找祖父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而且更加坚定了我寻找祖父的决心。
抗战胜利纪念证章
根据有关线索,我与台湾有关查询机构第二次进行联系。正好遇到了一个比较专业的“欧小姐”,因为黄埔军校学生的资料需要登记才能再查,她让我等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我把手续寄往台湾。台湾有关方面也寄来了我祖父的《人员简历册》、祖父上黄埔军校时登记的照片以及部队番号---陆军六十四师一九一旅三八二团三营九连。
哈哈哈,天助我也!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到祖父确切消息的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揣着一瓶白酒,来到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小菜,把台湾寄过来祖父的《简历册》展开,对着祖父照片,敬了祖父三杯酒。
那天晚上,祖父与我相识了,我们爷孙相对无语。看着祖父的《简历册》,边喝、边看,高兴、幸福,喝着、喝着......竟然把一瓶白酒全喝光了。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白酒,这是我平生喝得最多的酒,然而那天晚上竟然没醉!我平时二两酒下肚,就已醉醺醺。而那天晚上,也许是高兴,也许是祖父的在天之灵在保佑他孙子畅饮不醉吧!
台湾寄来祖父简历表
知道了祖父部队的番号,我第三次又来到南京二档。根据祖父部队在抗战期间的战报,我一篇一篇地翻找。终于在一九三九年六月二十一号《言家山战役》的战报中,看到了我祖父的信息:名字由原来的“刘学义”改成了“刘学仪”,而且由三八二团三营九连连副,升职为一营三连上尉连长,并且查询到了祖父是从军于十一路军士兵训练所,并查到了祖父的详细生日。根据祖父的名字又查到了国民政府的任职令、军政公报人事任命,以及一九三六年的铨叙任命和改名记录。
国民政府任职公告
军政公告人事任命
铨叙任命
改名记录
为了能进一步摸清楚在抗战期间我祖父打仗的具体信息,我和我大哥第四次又到南京二档查询,因为南京查档复印的资料一人一年一次只能复印三十页。我和我大哥查到了十五军管辖两个师:六十四师和六十五师。根据查到的第十五军一九三七年七月至一九三九年年底的战斗脉络:第十五军参加了平型关战役、忻口会战、太原保卫战,一直往南撤退到了中条山。从一九三八年二月进入中条山抗击日寇,一直到一九四一年五月中条山会战结束,这期间打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我祖父刘学义一九三七年七月从黄埔军校一毕业即奔赴抗日前线,跟随十五军一起参加了以上战役。在我所看到战报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三七年十月十三日至十一月二日期间的“忻口会战”和一九三九年六月的“言家山战役”,这两次战役异常惨烈。
英烈铸忠魂气概贯长虹
忻口战役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在山西抗击日寇、保卫太原的中心战役。忻口是山西太原北部的屏障,守住了忻口,也就可能守住太原,守住了太原就可定山西和华北。忻口战役从一九三七年十月十三日——十一月二日历时二十一天,参加作战的部队有阎锡山的晋绥军、国民党的中央军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国共两党团结合作、在军事上相互配合的一次成功范例。战争一开始,中共地下党员杨章武即被派到十五军做统战工作,所以,我祖父所属的十五军利用右翼兵团同八路军的近邻关系,将十五军派出的八个侦查小队所发现阳明堡日军飞机场的情报,及时送给了刘伯承、徐向前指挥下的一二九师陈锡联的七六九团,由此引发了震惊中外的八路军夜袭阳明堡飞机场的壮举。
在这场战役中,各部队密切配合,协同作战,经过一个小时的夜战,歼灭日寇一百多人,击伤、击毁飞机二十四架,有力地延缓了日寇对正面战场的空中突击,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和不可一世的骄横姿态,极大地增强了中国军民抗战必胜的信心。
我祖父所在的十五军的枪械陈旧,武器低劣,特别是步枪枪口松动,敌人用刺刀,他们只能用枪柄抗击,而且大部分士兵都没有刺刀,只好握一把大刀上战场。这是因为第一线的防御阵地距离对面的日军阵地较近,只要一开战,双方就会扭打在一起,所以我祖父和他的战友们认为自己手中的大刀非常有用。有时候手榴弹也很少,一人只有几颗。
为弥补武器弹药不足,十五军的士兵们到各乡、各村去搜集刀矛、钢叉,在战场与敌人厮杀肉搏。所以在忻州几个乡的地方,十五军被戏称为“铁军”。
在战场上,我祖父三八二团的战士们发扬不怕牺牲、勇往直前的精神,在敌人炮火向我阵地集中射击时,我官兵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冲锋陷阵。阵地上的炮弹像下雨一样,一落就是一大片,而且反复轰炸,一直打了将近三天,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们的两个耳朵都被震聋了.....炮弹一直在炸,前两天均没有得到上级出击的命令,第三天他们忍无可忍,不顾命令,提着手榴弹,掂着大刀长矛,冲向敌人。他们先向敌人战壕里摔了两排手榴弹,炸得敌人死伤累累,惊慌失措;然后他们又跳进敌人的战壕里,轮刀砍杀,并用敌人扔下的轻机枪向逃跑的日寇射击追杀,只打得鬼子鬼哭狼嚎,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
这次出击打退了敌人的进攻,突破了敌军的阵地,几乎全歼日寇。并炸毁敌人重机枪四艇,缴获轻机枪二十多艇和步枪三百来杆,还缴获了牛背包、饼干、罐头和香烟等物品。
特别是我祖父的战友——五连副连长张全和“盘肠大战”的故事,更是响彻整个忻口战役。当时,张副连长带领着战士们在激战中,与敌肉搏,被敌兵刺穿肚皮,小肠拖出体外,血流如注。他自己将小肠塞入体内用绷带紧缠腰部,又持刀上阵迎敌,与敌继续厮杀。敌军惊骇,狂呼“盘肠大战”,纷纷后退。激战半个多小时,张连副最终提着两颗血淋淋敌兵头颅回到士兵中间,哈哈大笑道:“我不赔本啦!”说吧,把鬼子的头颅狠狠摔到地上,不听任何劝阻,解下缠腰的绷带,将小肠从肚子里拖出来,狠命撕断,慷慨说道:“我已尽了炎黄子孙的民族责任,我的血没有白流.....”话没说完,便洒着热血,倒在了用生命战斗过的国土上。他牺牲后,被战地军民尊称为“忻口之神!”。日寇首领板垣征四郎亲自为之立碑、敬礼,称其“支那勇士”,以此来激励他的官兵效法这一勇士精神。我中华如此勇士,我民族之壮烈精神,岂是小日本鬼能敌!
但是,冷兵器时代的刀枪与日军的现代化武器抗衡,这就意味着中国士兵必然会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在忻口会战中,十五军伤亡的官兵巨多:六十四师伤亡三千零一十四人、失踪六百三十人,合记:三千六百四十四人;六十五师伤亡二千三百二十二人、失踪三百零九人,合记:二千六百三十一人,总计损失:六千二百七十五人,几乎占到了第十五军参战人员的三分之一,而且绝大多数是河南人。
忻口战役伤亡统计表
根据《陆军第十五军抗战以来战役次数地点一阅览表》中,可看出十五军的战斗线索。忻口会战以后,从山西太原一直往南撤退,一九三八年二月进入了中条山地区,到一九三九年年底参加中条山大大小小的防御战斗有四十四起,最惨烈一次战役发生在山西垣曲县的言家山。这次战役中,我祖父所在的十五军六十四师三八二团表现得英勇无比。
在全民族抗击日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在黄河北岸的山西中条山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是东北西南走向,长一百六十多公里,厚度五十多公里。中条山作为中国军队在黄河北岸抵御日寇的支撑点和根据地,瞰制豫北、晋南,屏蔽洛阳、潼关;进可扰敌,退可防守。对日方来讲,中条山是桥头堡,只要占领它,南越黄河,可占中原;西望长安,威胁中国的大后方。显而易见:中条山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而中条山腹地的垣曲县是连接东西中条山的重要枢纽,进入垣曲最主要的一个通道就是中条山北麓的横岭关至垣曲的横垣大道。在这条大道上,中间是河道,两边是小山脉。进出这条大道,有一个非常险要的地方叫言家山,它遏制着这条通道。当时,我祖父所属的六十四师一九一旅三八二团一营就守卫在这言家山阵地上。
一九三九年六月十九日至二十日,日寇第二十师团,主力三千余人,炮十多门,聚结在横垣大道北边的横岭关附近,敌骑兵七百多人又到横岭关南边的刘庄冶村。从二十日起,炮兵向言家山阵地上射击。二十一日早上,敌人向我祖父所在的三八二团一营阵地进行炮击,我官兵拼死抵抗,战况十分激烈。言家山阵地工事被敌人炮火摧毁,我增援部队中途又被敌人的炮火歼灭,该阵地被敌人一度占领。经我预备队向敌反攻,数度争夺,我官兵前赴后继,将言家山阵地收复大半,但伤亡甚重。当时我祖父的一营除了伤兵以外,不足三百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三挺,步枪不足二百杆。虽然他们不怕牺牲,拼死战斗,无奈敌众我寡,同时日寇增援的炮火又将援路折断,该阵地完全陷入敌手。后来,经过我大部队的强烈反攻,终于将言家山阵地收复,但我祖父所在三八二团一营士兵几乎牺牲殆尽。我祖父刘学义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之后又投入到更大的战斗中。此次战役伤亡惨重,根据《陆军第六十四师战斗详报》:参加战斗人员一千五百二十四名,其中伤二百七十八人(军官七人,士兵二百七十一人),死亡一百六十八人(军官四人,士兵一百六十四人),生死不明一百七十人(军官一人,士兵一百六十九人),伤亡及生死不明共计六百一十六人,占整个战斗人员的百分之四十。此次战役的惨烈程度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言家山战役六十四师伤亡状况
在言家山这场战役中,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和悲壮事迹。尤其是我祖父三连属下的一等兵石凤奇,在言家山保卫战中表现出来的英勇搏斗、不怕牺牲的精神,值得称颂。《陆军第六十四师言家山战役特别出力人员英勇事历考察表》中讲:“六月二十一日,言家山战役,该兵(石凤奇)随其班长守备前进阵地。当敌人以散开队形时,该兵沉着瞄准,所发必中,阻敌迟滞前进。嗣以敌之炮火猛烈,守兵伤亡过半,班长即令向主阵地上撤退,该兵高呼:‘无命令退却者,杀!(我坚)决与阵地共存亡。’言毕,双手投手榴弹与敌格斗良久,殒命(牺牲)。全体官兵悼及此人,无不悲泣”。我祖父的另一位战友——三营少校营长邢子荣和他属下的三位班长郭金榜、李占成、窦彦章,也在此次战役中壮烈牺牲。这些在阵地上不畏强敌,为中华民族英勇献身的战士们,是我们的民族英雄!是我们的中华魂!值得敬仰,值得铭记。
言家山战役祖父三连下属石凤奇事迹
魂归中条山,历史永铭记
根据一九三九年六月的《言家山战役战报》,我曾到山西省垣曲县寻找祖父的踪迹。我们走过原来的横垣大道,但是没有找到言家山这个地点,无功而返。第二次到垣曲县档案馆查询,知道了中条山抗日纪念馆,因修路无法到达。此时我在网上也查到了中条山抗日纪念馆馆长杨金玉先生的电话,并与之联系。无奈二零二零年疫情爆发,三年疫情基本上阻断了我寻找祖父的步伐。
三年过后,疫情解除。我又与杨馆长联系,他仔细查找,并根据我提供祖父十五军的材料,给我发来两张一九四一年五月参加中条山会战和牺牲人员名单:白色的是参加战斗人员,粉黄色的是牺牲者。在这两张表中都有我祖父名字——刘学义,那么祖父牺牲的地点和时间基本确认:在一九四一年五月的中条山会战中壮烈牺牲!
中条山会战参加和牺牲人员名单
祖父从一九三七年七月从黄埔军校毕业,离开家乡,奔赴抗日前线,一直都没有回过家,而且抗战胜利后也一直就没有消息。根据河南抗战老兵的情形,若生存一般都会给家里来信,所以我们也感觉到祖父已在抗战中牺牲。
几十年来,我们全家都有一个心愿:到祖父牺牲地方去祭拜,寻找祖父当年战斗的地方。
到哪里去寻找?在哪里去祭拜?我祖父的魂灵又在哪里飘荡?这些现实困难阻挡了我们寻找祖父的脚步。然而,山西垣曲县的杨金玉先生,满怀抗战情愫,退休后自费建设了中条山抗战纪念馆,从而使千万个游荡在中条山上的忠魂有了归宿,有了让牺牲的后人们来祭奠的地方。真心感谢杨馆长!杨馆长得知我祖父的简介后,将我祖父的灵位移到了中条山抗战纪念馆,进行了入住仪式,并将祖父刘学义的名字嵌刻于中条山牺牲的将士纪念墙上。祖父飘荡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安息。
中条山抗战纪念墙
于是,二零二三年六月二十三日,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来到中条山抗战纪念馆,给祖父上香、祭奠。此时祖父的信息也较清晰,祖父的简介整理如下:
刘学义,曾用名刘学仪,字子敬,河南广武(现属郑州市惠济区)古城村人,生于一九零九年农历六月二十九日。一九二九年入第十一路军士兵训练所;一九三二年六月任陆军第十五军六十四师一九一旅三八二团一营一连下士班长。一九三二年九月获六十四师一九一旅三八二团团部上士军衔;一九三四年七月任六十四师一九一旅三八二团三营九连少尉连附。一九三六年八月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五期,一九三七年七月毕业即回原部队,奔赴华北抗日前线。后被任命为六十四师一九一旅三八二团一营三连上尉连长。一九三七年八月随军北上参加平型关战役,同年十月至十一月参加山西忻口会战、太原保卫战。后撤随军南移,参加灵石和洪洞保卫战。
一九三八年二月随十五军六十四师开赴中条山战场,其参加的主要战役有:一九三八年四月蒲县以及外围战役,五月侯马十昼夜战斗,七月东西冷口战役,八月——九月横岭关战役,十月皋落绛县截击战,十二月曲侯袭击战。一九三九年三月——四月绛县袭击站。特别是六月参加垣曲县言家山防御战中,祖父所属一九一旅三八二团一营在战斗中奋勇杀敌,全营几乎牺牲殆尽。而后七月参加翼城东南游击战,十月安峪关庄防御战。一九四一年五月在中条山会战中壮烈牺牲。经过十多年的努力,终于找到了祖父的忠魂!
望着这旖旎风光、景色秀丽的中条山,谁能想到在这长一百六十多公里,厚度五十多公里的土地上,长眠着为中华民族独立而英勇牺牲的数万名烈士,他们的鲜血浇灌着中条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株草。站在中条山祖父牺牲的地方,祭拜祖父,这是对祖父魂灵的安慰,也是对我们家族的交代,更是实现了我们全家人多年来的夙愿。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许许多多像我祖父的烈士们,他们没有留下名字,没有纪念碑,也没有荣哀状,更没有后人来祭奠他们......但,他们是英雄,是我们的民族英雄,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脊梁。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些英雄们!我们要永远牢记这段历史!我们要永远铭记这鲜血凝聚而成的——神圣中条山!
2024年5月22日
刘增强于郑州
作者简介:
刘增强,男,汉族,河南郑州人,1964年出生,中共党员,1985年参加工作,华中科技大学工商管理硕士,高级经济师。从事经济、金融工作39年。曾任河南省河南饭店主管会计、交通银行郑州分行国际部科长、中国太平洋保险公司河南分公司国际业务部经理、中国太平洋财产保险有限公司河南分公司副总经理、亚大财产保险有限公司河南分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现为河南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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