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哭的地方
来源：孙春龙 孙春龙和平工作室   2021-03-24 16:37:24

　　这场名为“为爱止戈”演讲音乐会的公益活动，筹备了半年多，因为疫情，以及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多次更改时间和演出场地。

　　在筹划这场活动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故事，叫德佑呜。

　　一

　　2009年，我在缅甸找到一位名叫张富麟的老兵，他告诉我这么一件事。

　　缅甸政府军去和当地的一支叛军打仗时，在一片原始森林里发现一个山洞，他们进入山洞里面，看到一个令人惊讶的场景：满地都是散落的白骨，这些白骨，有的还斜靠在墙上，有的蜷缩在地下，在白骨中间，是架立着的枪支，早已铁锈斑斑。在尸骨里面，他们找到了很多帽徽和皮带扣。他们告诉张富麟，那是你们中国军人的帽徽。

　　张富麟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嚎啕大哭。那些已经为化为泥土的士兵，是曾经和他一起进入缅甸作战的战友。

　　1937年，国难当头，正在山东第一师范上学的张富麟，和全校师生一起，走上了战场。1942年，他们编入中国远征军，出征缅甸。第一次入缅作战以失败而告终。部队撤退的时候，没有了路，只能进入莽莽的原始森林，有大约5万名士兵，因为饥饿、疾病，再也没能走出来。

　　张富麟说，那些遍地的白骨，一定是进入山洞避雨的士兵，或许是因为瘴气，再也没能站起来。

　　张富麟哭着对我说，你们要去找到他们，带他们回家。这个地方，叫野人山，位于缅甸和印度的边境。

　　二

　　10年前，我组织了一个考察团，前往野人山，有作家邓康延、二战史专家戈叔亚、企业家常博、高飞，以及摄影师黄睿。

　　这次考察，是基于戈叔亚老师的一项研究，他在史料里发现，当年中国远征军撤退到一个叫莫的村的地方，因为没有了路，有1500名伤病员无法带走，然后浇上汽油，集体自焚。这对于任何一场战争来说，都是无比惨烈的事情。但在史料里，仅有100多字的一个描述。

　　关于中国远征军翻越野人山的悲壮，我听过无数的描述，最触动我的，是滞留缅甸的老兵杨伯方告诉我的，他说，在翻越野人山时，有一位受伤的战友无法带走，正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连长悄悄示意警卫，对着他的后脑勺开了一枪。所有地场的人愕然。连长说，他肯定是死，他死了，还有人埋掉他，我们死了，谁来埋我们。

　　连长没有说错。一年多后，中国驻印军发起反攻时，沿途的一排排中国军人的白骨，成为他们的路标。

　　三

　　我们找到了莫的村，这个小村庄位于野人山的山脚下。当地人说，这个小村庄之前用来流放那些麻风病患者的，还有一些罪犯会逃亡这里藏起来。

　　我们访问了村子里的一些老人，但对70年前的事情，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就在这时，有一个老人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对着我们，说了一大堆话，他说的是缅语，我们听不明白。

　　但我们感觉，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翻译，一脸的惊讶，到了最后，眼睛里都是泪水。翻译是缅甸的一位华侨，也是一位中国远征军老兵的后代。

　　我们着急地看着翻译，不停地问他，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翻译没有理会我们，他静静地听完这个缅甸人的讲述，才告诉我们，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地名，叫德佑呜，德佑，是中国的意思，呜，是哭，就是中国人哭的地方。

　　地名的由来，是在1942年，有一支中国的部队，撤退到这里时，没有了路，而敌人紧随其后，他们全部牺牲在了这里。

　　四

　　这位缅甸人说，是他的爸爸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他的爸爸等了一辈子，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中国人，但在战争结束后，再也没有中国人来过这里。

　　爸爸临终的时候对他说，将来如果有中国人来，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们，那是他们国家的人，他们的亡灵，应该回家。

　　这位缅甸人说，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中国人来到这里，砍伐木材，或者淘金，他曾无数次地告诉中国人这个事情，但是，没有人理会。而这次，终于有中国人，来寻找他们的先烈。

　　这位缅甸人带领我们，来到一片原始森林，扒开厚厚的落叶，竟然找到了一些铁皮和汽车的零部件，他说，当年中国的部队无路而走时，他们在这里烧掉了汽车，然后开始进入了莽莽的丛林之中。

　　2018年，我带了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我们在原始森林里，为他们读诗《祭胡康河上的白骨》。我们还联合当地的百姓一起，在这里修建了一座中国远征军纪念佛塔。

　　我们也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去往这里，不是去伐木，不是去淘金，而是，找到先辈们牺牲的地方，祭拜，以及，带他们回家。

　　五

　　十年来，我们试图把德佑呜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中国人，但收效甚微。有很多人对我说，这个故事太过悲惨，而国人更喜欢轻松娱乐的话题。

　　同样悲催的是，我们在缅甸寻找到的347具中国远征军阵亡将士遗骸，至今已经过去6年了，依然无法运回国内安葬。

　　比德佑唔，这个中国人哭的地方，更让人无奈的，是欲哭无泪。

　　历史，终究会被遗忘的。我们试图抵抗遗忘，尤如唐吉可德。我们坚信，历史可以被遗忘，但记忆不应该被抹灭。祖辈们为这个国家所做出的牺牲，我们这一代人有责任将其留在国家记忆里，未来的某一时刻，有心人会在故纸堆里发现这些碎片，这些星星点点，会成为彼世的自由之光。

　　这个时代的人，更需要直面历史的伤痛，这些伤痛，会成为我们珍爱和平的基因。这也是无数先辈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留下的最大的遗产。

　　六

　　3月27日下午两点半，我们将在湖南信息学院塘湾湖大剧院举办“为爱止戈”演讲音乐会。

　　我们会通过演讲、合唱、诗朗诵、纪录片、舞蹈、吉他弹唱等多种方式，为你讲述关于和平与爱的故事。

　　这是一次公益演出，欢迎大家点击下方的二维码，为活动提供捐赠支持。我们希望，捍卫责任和荣誉，与历史的风车搏斗。

　　谢谢你们。

　　相关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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