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韬 |抗战时期沪宁杭地区的国防工事线战役
来源：知乎-醉里挑灯看剑 文/沈剑韬   2023-09-14 15:13:30

　　沪宁杭地区位于上海、南京、杭州三地构成的三角地带，包含上海市、江苏省南部和浙江省北部。是长三角城市群的核心，也是我国经济实力最强的核心区域之一。其地形以平原为主，河流港汊密布，丘陵零星分布。太湖横亘其间，又将该地区明显分割为湖南湖北两块。

沪宁杭地区地形图

　　1936年，为应对日本帝国主义可能发动的侵略战争，国民政府开始着手在该地区修筑国防工事线，工事主要包含机枪掩体、小炮掩体、观测所和掩蔽部。工事线包含三条，太湖北岸为吴福线(苏州一福山)和锡澄线(无锡一江阴)，太湖南岸则为乍平嘉线(乍浦一嘉兴一平湖)。吴福线和锡澄线长约60公里，两者相距约40公里，乍平嘉线长约40公里(在杭州湾海岸亦修筑部分工事)，至1937年8月，三条国防工事线基本修筑完成。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在中国军队的奋勇抗击下日军了付出惨重代价，其在绝对的装备优势下，三个月以来并未取得明显进展。11月初，为打开战场局面，日军两个师团(6、18)自杭州湾、金山卫一带成功登陆，严重威胁中国军队侧背。为避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国军被迫放弃上海，向南京、杭州方向转移。经过短暂的混乱失序后，11月中旬，国军陆续进入国防工事线继续进行抵抗。

　　11月13日，日军发挥其水上机动优势，以16师团一部在长江南岸白茆口、徐六泾一带登陆，其余第6、3、9等师团沿公路从上海直扑南京，拉开了吴福国防线作战的序幕。吴福线多处爆发激战，14日，日军第6师团第36旅团在青阳港与88师和税警总团(中央军嫡系，国军中战力最强的几支部队)激烈交火，守军凭借坚固工事抵抗，日军不得不调动8门150mm加农炮助战，当天竟未能突破阵地。在昆山、福山镇等处，日军亦遭到国军第36师、第6师和第76师抵抗(均为中央军嫡系)而进展缓慢。

吴福线和锡澄线示意图

　　17日，日军集中约两个旅团进攻常熟，守军第44师(中央军嫡系)凭借国防阵地，利用轻重机枪猛烈扫射，日军伤亡惨重。遂调集24门三八式150mm榴弹炮、16门八九式150mm加农炮、16门十四式105mm加农炮、36门四一式75mm山炮向常熟及附近各据点的坚固工事猛烈炮击，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为进攻一个县城调动近90门火炮，这在整个抗战史上也是罕见，国军在此处仅设有迫击炮阵地及少量75mm野炮，由此从侧面反映出国防工事的坚固程度)。19日，为保存有生力量，国军陆续从吴福线撤出向锡澄线方向转移，历时约一周的吴福线作战结束。日军集中4个师团猛攻一周，并未能攻克吴福线上任何一个军事要点。至19日国军撤退前，福山镇、常熟仍然控制在中国军队手中。(日军尴尬了。。。)

　　附日军二战时期装备部分火炮：

日造十四年式105mm加农炮(北京军事博物馆)

日造四一式75mm山炮(北京军事博物馆)

　　自1937年11月19日，国军陆续从吴福线向锡澄线转移，双方又围绕锡澄线展开激战。锡澄线位于太湖以北，自无锡城郊一直延伸到江阴要塞，全长约60公里，修建工事约278座。

锡澄线附近地形图

　　11月21日，日军开始进攻锡澄线，第16师团再次作为先锋对无锡东郊的吼山发动攻击。吼山位于无锡市东郊约10公里，山高125米，南北走向，形如卧龙。山势婉蜒起伏，面积5.6平方公里，是无锡城郊的天然制高点。如今已经是一座国家森林公园，然而80多年前，这里是一片血与火的海洋。奉命在此处防御的是国军第13师和第11师，均属中央军系统。其中第11师隶属第18军，即后来国军所谓“五大主力”之一，抗战前夕和36、87、88师等部一起入选“调整师”，补充了部分德式装备，可以说当时国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步兵师之一。

吼山地形图

　　21日上午，16师团动用一个联队(团)并一个大队(营)吼山南面公路正面进攻，一个大队从背面迂回，并动用炮兵压制国军碉堡。我军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猛烈回击，日军在攻占山脚下大库头村一线阵地后便再难前进一步。第16师团原本在华北地区作战颇为顺利，但自从10月底进入华东战场以来却屡遭打击，敌军也不得不承认“江南敌军多数为蒋的嫡系部队，比华北的敌军更加顽强，不会轻易退却”。22日，日军集中两个大队并在炮兵和飞机掩护下猛攻，以一个大队迂回攻占了吼山东侧的查家桥。我军陷入被三面包围的不利境地，而此时守军第11师已于21日晚奉命后撤，仅剩第13师39旅据守吼山制高点。我军伤亡重大，遂于当日撤出吼山，陆续向吼山西侧东亭镇方向转移。

　　东亭镇，位于无锡市东郊，现在是无锡市锡山区区政府驻地，地铁2号线在此设东亭站。北倚兴塘河，南临泊渎河，河流港汊环绕，是可以充分利用的防御地形，此处的国防工事再次给予日军重大打击。国军在此处充分利用碉堡和河流障碍，在阵地前方构筑了铁制鹿砦等防御设施，配备了密集的交叉火力，各种地堡、调堡、火力点、障碍物星罗棋布，并且位置隐蔽。此时东亭镇附近的守军较为庞杂，有川军、粤军、中央军、东北军等。22至23日，16师团第20联队多次强攻东亭镇，遭遇守军火力封锁不克。23日傍晚，日军以38联队向东亭镇北侧迂回，遭遇川军第150师的阻击几乎毫无进展。23日原是日本的新尝祭，16师团中岛师团长曾立下flag，23日一定要攻占无锡，并举行节日遥拜式，事实证明他在做梦。24日佛晓，日军38联队和33联队再次向东亭镇北迂回，攻占长大厦镇，但在北兴塘河附近又遭到东北军第105师的阻击。天黑以后，守军105师甚至向日军发动反冲锋，双方彻夜激战。(东北军105师前身为东北警卫部队，首任师长为张学良，该师可谓是东北军中的头等主力)

东亭镇附近地形图

　　与此同时，在东亭镇正面，第20联队继续强攻。于24日中午调集五十余门重炮并配备大量坦克、装甲车掩护步兵冲锋，组织敢死队冲锋，在付出重大伤亡后于当日晚间攻克东亭镇，并且继续向西进攻，但在西侧泊渎河一线又被我守军阻击。日军一名中队长(连长)被击毙，进攻再次受阻。日军战史留下记载“这是中队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战斗"、"燃烧的斗志、激烈的战争，殊死的搏斗，惨烈、勇猛、果敢，死伤无数等所有的词语都可用来描述东亭镇堡垒攻坚战"、“落在水面的子弹如暴雨一般”。可见中国军队抵抗之顽强。

　　双方在无锡城郊继续激战，日军第9师团在无锡城南遭遇中央军第1师的抵抗，16师团38联队迂回无锡城北被守军中央军第61师和东北军第105师阻挡，至26日，日军第13、第11师团又逐渐迫近，第16师团开始向无锡东门猛烈突击，日军四个师团形成了对无锡的合围之势。当日下午，我军奉命撤离无锡。至此，持续一周的锡澄线作战结束，除江阴要塞外的锡澄国防线被日军攻占，但侵略者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锦绣江南，曾经洒满了烈士的鲜血!!

　　1937年11月底，随着锡澄国防线战事接近尾声，中日双方都把目光聚焦到了一座长江边的小城上。江阴，简称“澄”，今属无锡市。地处沪宁之间，北临长江，南近宁沪线，东接常熟，西连常州。是江海联运的天然良港，也是长江南北的重要交通枢纽。长江江阴段水面狭窄，宽处不过3.5公里，最窄处不过1.25公里，因此也凸显了其重要的军事地位，历代以来均为江防要地。

江阴附近地形图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国民政府在定都南京后不久就着手在历代工事的基础上对江阴要塞加以修复和改造。要塞的炮台设于江阴城北，共下辖东山、黄山、肖山、鹤山、西山、龙头山、君山、巫山八座炮台。至全面抗战前夕，要塞已经配备大小口径火炮100余门，1937年下半年，军政部兵工署为加强要塞火力又紧急赶运8门德国进口88mm高平两用半自动火炮，并且弹药、观测、通讯配备齐全(即二战时期德军的王牌杀器—“88炮”)，其中4门安装于东山炮台，另外4门安装于肖山炮台，命名为“甲炮”，射程达到9-10公里，另有4门德制150mm加农炮安装于西山炮台，命名为“丙炮”，射程可达20公里。在8月份淞沪会战爆发前后，国军将部分老旧舰艇和大量商船自沉于要塞附近用于封锁长江水道。

德制88mm高平两用半自动火炮

　　1937年11月27日，在攻占无锡后，日军马不停蹄地向江阴要塞发起进攻。出动兵力为一个师团(13师团)，一个战车联队，一个独立重炮旅团以及配属的工兵联队、海空军等，其中独立重炮旅团装备60门三八式150mm榴弹炮，16门十四式100mm加农炮和16门八九式150mm加农炮。而此时要塞的中国守军仅为两个步兵师(东北军第112师、黔军第103师)和原要塞守备部队约一个旅。28日，日军以数十门重炮向要塞和江阴城各处猛烈炮击，随后以两个旅团分别从要塞东、南两面发起进攻。我守军黄山、西山炮台立即以4门150mm加农炮，3门150mm要塞炮，1门120mm要塞炮和1门200mm要塞炮猛烈还击。日军炮兵在炮战中未占到任何便宜，于是将炮兵阵地撤出我要塞炮兵射程范围。同日，日军第65联队进攻要塞南面相距约10公里的南闸镇，并在第104联队配合下一度于傍晚攻占该镇，但我军第112师于夜间发动反击再次收复南闸镇。

　　至29日，日军以16门重炮掩护两个步兵联队再次对南闸镇发动进攻，由于此时日军炮兵阵地已不在我要塞炮兵射程之类，我军炮兵无法对其进行有效压制，激战至当日傍晚，守军第112师因伤亡过大，不得不撤离南闸镇。同日，日军第58联队在8门150mm加农炮支援下进攻花山镇，守军第103师凭借此处的永久国防工事抵抗，要塞炮兵以4门88mm高平两用炮、两门120mm要塞炮及两门230mm要塞炮全力支援花山作战。日军在白天的攻势受挫，于是继续在夜间发动突袭，当日夜间攻占花山，但花山镇附近高地仍在守军手中。

江阴要塞附近战斗示意图

　　激战至30日，日军出动飞机对要塞炮台进行轰炸，被守军88炮击落两架。同时日军调动了威力巨大的240mm重炮来压制要塞炮兵火力，配合两个步兵联队于当日中午攻占花山高地，日军继续推进至江阴南门外约3公里的板桥镇。30日当天，日军同时出动4艘军舰向要塞炮击，要塞炮台还击并击沉日舰1艘。

　　12月1日，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的激战到达顶点，日军第104联队在重炮联队炮兵支援下攻占板桥镇。当日日军以1门240mm榴弹炮、8门150mm加农炮、24门150mm榴弹炮、36门75mm山炮组成的强大炮群猛烈炮击江阴南门附近城墙。要塞炮兵也以300mm、310mm巨炮还击，一发310mm炮弹甚至直接落到第104联队联队长面前，可惜并未爆炸(算他命大)，双方激战至下午，日军104联队、65联队分别迫近江阴南门和西门，守军则依托城墙和工事，投掷大量手榴弹，日军被阻击于城门之外。116联队从东面定山方向向肖山炮台攻击前进，58联队占领花山后则继续向黄山炮台攻击，日军凭借兵力优势已经形成对守军的合围。当日，日军的飞机和军舰也对江阴城和江阴要塞猛烈轰炸，整个战线笼罩于一片火海之中。

　　我守军两个师已经伤亡过半，当日晚间日军已逼近要塞附近，要塞火炮已无法提供有效支援。守军接到第三战区司令部命令，于夜间开始突围，同时要塞各炮台打光所有炮弹后将火炮及工事销毁。2日上午，日军完全占领江阴城及江阴要塞。至此，江阴要塞保卫战结束，太湖北岸的两道国防工事线战斗也宣告结束，日军的铁蹄直逼南京。江阴之战，我军能以两个师的薄弱兵力抵挡日军一个主力师团及海陆空立体进攻长达5天之久，并且让敌军付出约2000人的伤亡，确实已经实属不易，向牺牲的烈士们致敬!

　　附江阴守军的简要介绍：

　　国民党军陆军第112师：隶属第57军，为东北军部队。西安事变之后，国民政府对东北军进行了整编，总计编为步兵5个军，骑兵1个军。另外两个独立炮兵旅，炮兵第6旅和炮兵第8旅于西安事变前已投靠中央军，仍属独立炮兵部队。每个步兵军下辖两个步兵师，步兵师编制按照民国二十五年“调整师”编制，每个师为两旅四团制。然而也仅仅是编制上的调整，虽有“调整师”之名，却未能和中央军调整师一样得到德式装备的补充。在全面抗战爆发后，原东北军各部被调往全国各个战区，不断被分化和削弱。东北军各部在接受所谓的统一整编后，其作为国民党军中一个独立的军事集团其实已经名存实亡。112师于全面抗战爆发后，一直驻守于苏中、苏南地区，参加了锡澄线作战，保卫江阴要塞，随后又转战镇江、保卫南京……时任副师长李兰池将军在南京保卫战中亲自率队冲锋，牺牲于太平门。抗战中后期一直转战于苏北、鲁南地区。

　　国民党军陆军第103师：原为贵州地方部队，1935年，蒋介石命薛岳以追剿红军为名义率领中央军入黔，随后不久以武力胁迫时任贵州省主席的王家烈辞职，剥夺其军政大权(委员长传统艺能……)。随后将贵州地方部队统一整编为5个师，每个师后来又按照民国二十四年标准编为“整理师”，每师下辖三个团。第103师在全面抗战爆发后一直守卫在华东战场，江阴保卫战后又守卫南京，保卫武汉，抗战中后期隶属于中央军系统的第8军，编为远征军序列。参加滇西反攻，攻克松山，战功卓著。

　　参考文献：

　　[1] 张程. 淞沪会战后至南京保卫战前中日两军华东战场作战史实考察[D].华东师范大学,2016.

　　[2]陈默.全面抗战前(1928-1937)国民党军队的编制演变[J].军事历史研究,2011,25(03):64-72.

　　[3]张程. 淞沪会战后至南京保卫战前中日两军华东战场作战史实考察[D].华东师范大学,2016.

　　[4]陈默.全面抗战前(1928-1937)国民党军队的编制演变[J].军事历史研究,2011,25(03):64-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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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张苏赣. 论抗日战争期间的江阴阻敌战[D].南京师范大学,2013.

　　[7]吴敏文.抗战名师——黔军第一〇三师(上)[J].文史天地,2020(11):69-73.

　　[8]吴敏文.抗战名师——黔军第一〇三师(下)[J].文史天地,2021(01):8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