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姚民声：老部长的身影
来源：抗战文献数据平台   2025-09-23 09:25:04

　　作者姚民声：浙江省第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秘书长

　　本文转自李向东、张希玲编《清淡人生——张林池陈舜玉纪念集》。

老部长的身影

　　有人说，人生旅途遇上好的领导，是一种幸运。张部长就是影响我一生的好领导之一。

　　今年是老部长的百年诞辰，他的小女儿小妹来信说，家里人准备出一本集子，要我也写一写。我欣然从命，欲提笔疾书，却难抑激动之心。从珍藏的个人资料里，我找出当年部里寄来的老人生平，含泪再读。《生平》首页是老部长的遗像，下面写着“张林池同志永垂不朽”九个大字，黑边圆框的深度近视眼镜里清晰地透出老人的实在、谦虚、乐观与和善。三十多年了，难忘的往事，一幕一幕地重现眼前，思念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流了下来。

　　那是1979年的初冬，阴雨绵绵，我随部长到杭州开会。晚上，部长执意要到我新婚不久的家里看看。我的“婚房”在老城菜市桥附近，一间狭小、破旧、拥挤的老屋，老部长在我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黑咕隆咚的小弄堂，来到我家里，在紧靠床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父母和妻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领导，高兴得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老人家像走亲戚似地拉起家常，嘘寒问暖，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张林池与姚民声

　　第二年，听说我的孩子出生后缺钙，老部长晚上下了班，专门到西单商场买了几盒鱼肝油，硬要我探亲时带回杭州，怎么推却都不行。直到现在，我的老父母和妻子还时常说起部长关爱下属，为人难得。

　　我18岁下乡到东北，然后读大学，毕业时正好赶上粉碎“四人帮”，部里缺年轻人，我就从密山裴德来到北京西四的砖塔胡同。同行的有农学系、农机系、畜牧兽医系等12位同学，当时还有华南热作学院先到的一些同学。我们成了部里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年轻人，那年我还不满28岁。听说办公厅领导要我给张部长当秘书，部里的许多老同志都来说，张部长为人好，没有脾气。我也觉得，能给张部长当秘书是我的福份。从那时起，陪伴部长工作近两年时间。老人家做事认真，业务精通，平易近人，待人厚道，既是领导，又像长辈。部里的年轻人也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位好领导。

　　当时，他在部里分管计划财务和经营管理，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把农垦发展的体制机制建立起来，无论下基层调查研究，还是开会部署工作，都强调经济核算，讲成本讲利润讲投入产出，抓经营管理。在全国农垦经营管理大会上有一个主报告，那是在会议期间起草的，部长详细讲思路提纲，计划财务司的领导执笔，要我也参与学习。对于“文革”遭受的种种迫害，他从来不多说起。只是有一次，在谈论经营管理时，他笑着对我讲述，“文革”前他就是这么抓农垦的，后来挨批斗，造反派给他头上戴农机具的橡胶轮胎，美名戴“胶皮帽”，说他唯经济主义，搞修正主义的一套。他还强调，垦区要规模经营，提高集约化水平。建三江垦区的大型机械化农场，也是他亲白去美国考察引进的。去年我重回原来下乡的农场，看到那些大型农机具也都装备起来了。

　　老部长爱吃饺子。那时的生活远不像现在宽裕，难得星期天家里包顿饺子，都要叫上我和驾驶员小郭一起去吃。记得有一次，部长夫人舜玉同志看到西单菜市场有鲜活的梭子蟹，就排长队买了几斤，开心地叫上我们一起尝鲜。他生活简朴，穿着也不讲究，很少看到他穿新衣服，那件灰色涤卡中山装，洗了又穿，穿了又洗，一直不肯扔掉。平时出差下乡，凡是要换洗衣服，他总是关上门白己洗，不肯让秘书帮忙。有一次在苏北农场，为了不让基层同志扫兴，部长执意在简易招待所里过夜。冬天的寒风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锥心刺骨地寒冷，取暖的炉子根本不管用，毛巾都冻成了冰块。部长和我住一间屋子里，在两张硬板床上蜷缩了一夜，早晨起来，他乐呵呵地和我说：“真是有点冷啊”。过后，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和农场的同志攀谈起来。

　　部长和夫人都把我当作自己家里的人。对他们的孩子，我也跟着叫小名，一点也不见外。部长上上下下的熟人不算少。那两年，我跟部长随中央领导出差也有过好几次，曾随王震去过新疆，看得出老将军、老上级对部长很器重。赵紫阳当副总理管农业时，林池部长随他去过黑龙江垦区，在中央各部里面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很多。可是，他并不善交往搞关系，也从未让我为他的孩子们办过什么事情。

　　1980年底，为了解决夫妻两地生活，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北京，部长和舜玉同志舍不得我走。以后，几乎每年到北京开会，我总要去木樨地看望他们，临别时，老人还要让我带上一些吃的，用的，亲自把我送到电梯门口。我在省里的工作调动后，去北京的机会少了。1997年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我去过一次木樨地，那是部长心梗病愈不久，看上去人衰老了许多。没想到，那次竟成为我与老部长的最后一次见面。我深深遗憾的是，老人走的时候，关照子女不要惊动别人，除了家人和在北京的老秘书，没有再告诉外地的熟人和朋友。部长的生平介绍是事后部里寄送给我的。

　　人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人格的力量是无形的，也是永恒的。有位名人说过一句挺有哲理的话：有的人虽然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虽然死了，却永远活着！细读老人《生平》，我仍然激情难按，回想与老部长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已近花甲之年的我掩卷沉思，人不应该太在乎能活多久，而应该在乎可留给后人思念的有多少。林池部长是我国农垦系统受人敬重的好领导、好前辈，也是我一生的恩师。

201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