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忧郁底山城
来源：包白痕   2019-09-28 11:27:12

　　这是一个多风雨的寒冷底山城,虽是初冬的日子,天气却冷得有如飘雪的时节,整日云雾弥漫,很难见到红嫩的太阳,住在这里,像住在牢狱里一样,没有光亮也没有热力,冷酷,阴森,沉闷,紧压在人们的心上,如肺病的患者,感到呼吸的窒塞。

　　生活在这忧郁底山城,已有一年了,从春天到秋天,秋天到冬天;每天,我的心如压着一块铅石,是那么沉重!

　　生活在这忧郁底山城,我底心也和山城一般地忧郁,没有光亮,没有热力,有的只是灰暗的雾,乌黑的云,蒙蔽着山,遮盖着城!

　　在这沉穆的境况中,我的心常会随着风雨,吹向远方,让远方给我以苦难底记忆,欢悦底想念!于是,我常怀着一颗希冀的心情,像在暗夜里期待黎明!我期待着友朋们及亲人的信。

　　的确这样子,我时常计算着日程,估量着朋友们及亲人的信,让他们告诉我一些远方的消息,不管是悲痛的还是欣幸的,在我,都会感到莫大的欢慰!而且,我珍贵着这些碎纸零篇,和那粗糙草率的字迹;因为在这些东西上面,滴留着我所怀念的人的泪痕,或一个欢快底笑!

　　在晴朗的日子里,我也曾独自走向那个荒芜衰败的公园里去,看那苍老的古木,看那被风雨吹打破了的茅亭,看那苔藓斑斑的青石……而给我最大的沉思的,是一片枯黄的落叶,葬身在污浊的池子里,让风吹着它漂浮在水面,让风吹着它沉进水底……不久间,荒芜衰败的公园开始革新了,于是我看见了,两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兵士,背着子弹袋,握着枪,靠立在树干边,打着瞌睡,或是梦呓般的呼叫着;在这两个兵士的四周,我又看见一群蓬头垢面衣衫污黑的人;他们:有的拿着铁锤,敲打着坚硬的石块;有的拿着锄头,掘挖着高低不平的道路;有的挑着箩筐,把泥沙搬移位置;当他们动作起来的时候,我听见有一种金属的交响,尤其是在他们脚下的那发着叮咚的铁链声,使人听了会感到一种烦郁底情调……。如此,我就很少走到公园去了,在梦中,我还依稀地听见那种厌烦而悚然底声响……。

　　我也会骑一匹马,奔驰在更沉寂的山野,越过溪流,翻过坡岭,走到竹篱绕道的乡村,走到冷落凄凉的庙宇,驻足在几百年的古柏苍松下,驻足在河畔碾房边,让沉重的心,跟随着扑展翅膀的白鹤,飞向遥远的云天!如此,我的心底感到一些轻松……

　　生活在这忧郁的山城,已有一年了啊,从春天到秋天,秋天到冬天。每天,我底心如压着一块铅石,是那么沉重呀!

　　于是,我又盼望着春天的到来,盼望着在第三个山城的天,我又可以远行,离开这厌烦的境况,走一次更遥远的路!在那条路上,我将祝福自己,不再看见那些狰狞的面孔,讽冷的言语,厌恶底声音和窒息呼吸的气氛!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了。春天我将远行,朝着那有光有热的地方,拿着枪也拿着笔,让背包扩大闷塞的胸膛,让沙石锤炼软化了的腿子,唱起兵士们所熟识的军歌,一程又一程地走去,用破纸秃笔,记录下血与火织成的诗篇!

　　春天来时,我就要远行了……。

　　忧郁底山城啊!让春天给你装上一双战斗的翅膀吧

　　——一九四一年冬在贵州龙里

　　(原载《创作月刊》创刊号,1942年2月1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