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的梦被各个不同的心珍爱着,我的思索又跨过了一段朦胧的路程,我睡着了。在睡梦里我看见我的梦浮在天上,白色的云拥围着太阳,而太阳是羞涩的,我的梦在那里。
我的梦从阳光里来,它在天上。
梦和梦的距离太大了,我终于落了泪。
从梦里出来,我发觉我的枕角湿润着。夏夜是短促的,阳光照在我的床上,照着我的湿着的眼角。阳光仿佛从繁密的洞孔中洒下来。
我合着眼睛。我知道我的眼睛和阳光的接触将是一种不快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起,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熟了,我又醒了,我的耳边为一种嗡嗡的蜜蜂叫声缠绕着,隔着窗子,却仿佛发自我的耳边。我起来,我走到窗前。于是我看见同住的早起的朋友正坐在廊下一只小竹凳上,面孔向着天,出神地看着什么。庭院里满开着土芍药花,海棠,珠兰:他的视线就绕了花丛和廊檐穿行,被狭狭的天井局限着。之后我看见他默默站起来,他的手中端着两只合拢一起的土磁碗,在走廊的另一端上把碗放下,走开了。
我无从了解他这是做什么,一种孤独苦占有我:这是我们不同的梦之间的离奇距离么?
我跑出去。
我把碗揭开。我看到一些蜜蜂被他淹死在碗里,我看到他在碗里放了许多白的甜酒酿,为了防备逃逸,又用了旁一只碗把它们压住。现在它们的小身体都是冰冷的,硬僵了的。
我还是不能了解这是为什么,我默想着。我望着早晨的阳光在花丛之间穿梭着,和由它构成的花草的影子。檐角的蛛网静静的张在那里,隔壁一家的枇杷树叶片衬着阳光,明亮,寂静。猫在竹凳上休憩,一只麻雀落在瓦垅上。一切和谐,一切自然。
我沉思着。我看到了另外一些蜜蜂都陷在可怕的愤怒里,用狂暴的速度在走廊间画着抛物线似的高高飞起又骤然坠下,它们的小身体时时撞冲到栏杆上,地上,沾了一身尘土又重新飞起来,继续追逐,飞旋,追到了却用同样的速度又飞开去。
在颤动的阳光中,它们的叫声也如同颤撞着。我感到我的脸上在受着轻微然而不快的抖击,我看到几只蜜蜂在向着我的面孔撞来。就是这种愤怒,这种撞击,我怕了。
我逃匿到房间里,欣喜着我不曾被它们刺痛。
但是我却不能够安静了。我能够听到它们仍然在窗外叫着。它们的没有光彩的小眼睛仿佛还在寻觅着我,在知道了残害它们的敌人是人类而不能辨识是某些人类,该向某些人报复的时候我想起它们怎样飞落到甜酒酿上,吮取生命的液汁来了;我感到惭愧。
(七月十八日,昆明)
(原载《抗战文艺》第8卷第4期,1943年5月15日出版)
作者刘北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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