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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边城一夜——西行散记之五
来源:陈纪滢   2019-10-11 15:51:01

  这个边城,照它的位置来讲是全国的中心。用圆规量一量,它可以黄海东海南海触及到昆仑山,葱岭,兴安岭,它屹然站在中央,像巨人的灵眼在扫射着四方。可惜我们的地理学者虽曾把它的位置很清楚地告诉过人,然而我们的经济学者却被沙漠所蒙蔽忽视它的重要。

  于是这个中心地带,在人们的记忆中,永远遗留着一个古老的残影,黄沙,尘土,秃山,枯木围绕着这个边城。幸亏有黄河缘着北城汹涌地流过,使黄土堆里添几分水意,然而只可看见它的汹涌澎湃,看不到帆船的倩影,渔人的晒网,这儿所显示的只是肃杀凋零,荒寂,人间冷漠的缩影。

  虽然在街道上也飞驰着最新型的福特小汽车,却压不住无情的黄土的飞扬。这可诅咒的灰尘呀,为什么不跟着汽车的进步铺成一条条的柏油马路,让他们一尘不染地奔驰呢?我曾经为他们抱怨过,正像都市中没福气自备汽车,在雨后汽车一过就怕溅满污泥,因而希望市政当局索性再进化一点,有洗街机的设备,为汽车的开路先锋。

  这次,我们又被航空公司的大汽车拖出了飞机场,四个半钟头的旅困一下飞机就好像已经解除,沿着那条满栽着左公柳的官道在尘烟中驶进城。我虽是旧地重游,但多少仍有新鲜之感,而两年的阔别更增添了无限的思恋。

  人多了,市面兴隆了,可是黄土依然把持着地面和领空,车经过黄土便跳起旋风舞来。然而,我爱黄沙,爱这一个荒凉边城,因为除了汽车似乎在这里显得不调和外,它的一切还是中国气派。

  励志社算是兰州城里唯一的高贵旅社了,两年前我在这里路过时,社里住满了我们友邦的空军志愿队,那一个一个伟大的影子还清新地在我的记忆里,今天他们已移住城外招待所,于是在我的视觉中平添了冷落。旅社院落里,有几棵老槐树枯得只留下枝干,墙角下还有未融化的一堆积雪。大厅里,除了一只暖烘烘的又高又圆的火炉以外,有三五个人在收听由北平播放的京戏,另外几个人在翻着陈旧的画报,有的说“航空报还没有送来吗?”

  我们安顿下,便由航空公司的朋友邀去吃饭。

  吃饭、谈天,在旅行中是优闲的功课。人往往在这时候,摒除一切杂念,在尽情地享受,假若再遇见久别重逢的一二知已,在酒席桌上叙叙家常未尝不是一乐,可是倘或遇见的是陌生人,而对方不得不请你,你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去应酬时,则未免有点勉强,但是,人应该多培植新的友苗,把自己关在一个牢狱里永远是黑暗。

  饭桌上,客人方面有我和我的同伴,主人方面,一位是航空公司的主任,一位是机械士。另一位是公司会计兼庶务。主任和机械士都是留学德国专习航空的。省籍三个人三个样,主任是湖南,机械士是湖北,会计是浙江,三个人各人说各人的官话。

  我的同伴,论地位算是他们三人的顶头上司,照习惯这种宴会是应该很严肃拘板的,不过我的同伴是一位浑和人,没有官僚架子,并且也爱说爱笑,而这三位主人既然混的是最新式的交通机关,当然也没有旧日衙门里的酸儒气。

  一边吃着顶有名的涮羊肉,一面谈笑。

  那位主任把营业状况很得意的一五一十地报告完了以后,就是诉说汽油缺乏啦,应付当地官厅困难啦,职员忙不开啦,等等困难问题。

  机械士除了报告那次那次飞机坏了,换过发动机,修过几次脚轮,和零件存有多少之外,就是冬天机场修理工作太冷啦,滑油储存不多啦。

  会计兼庶务也无非把职内的一些事报告一番。总之,在这里我们很容易意识到人类的功利主义,尤其是在不同阶层的交谈中,更容易窥得出。

  我的同伴照例地哈哈哈,一面奖励,一面应许。结果请客的人与被请的人皆大欢喜。

  这在人世上叫做人情。

  我的饭没等吃完,一种不可遏止的思情涌上头来。于是我辞谢了主人,一个人独自向黝黑的街道走去。

  这里让我插一段故事。

  十五年前,我正像一匹还无拘绊的野马,在东北松花江畔的一个美丽的城市内,跑来跑去。在那儿我开始嗅到了土地的香甜,体会到友情的温暖,我认识了许许多多热情的朋友,梦和兰就是我在那时候认识的一对热情的夫妇朋友,他们虽比我大了几岁,但我们同样有孩子气,有正义感,有共同的事业的幻想。他俩拿亲兄弟的挚情来看待我,我呢,更觉得他俩也和自己的亲兄姊妹一样。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几年亲挚的日子,扎下了友苗,也埋伏下事业的幻想。当魔掌伸进了东北,我们先后离开了那美丽的东方巴黎,一年后我们在北平相会,两年后我们又在上海相会,三年后我们又在汉口开创我们多年来幻想的新闻事业。虽然我们的事业是在困苦中失败了,然而我们的友谊并没有失败。最不幸的,我们经过了七八年的形影相依的日子,因为生活所迫,终于不得不各奔前程,但两年后,我们又在抗战首都相聚,这种聚会勾引起我们十年来的回忆,而又使我们浮起共同的美梦的影子,于是我们又回复到十年前的记忆,我们这样想:假设有一天我们能够看见山河的复归,我们必定长久握手致力于我们共同的事业。

  这虽然是梦的再现,但我们彼此都相信凭着多年来我们遭受的教训,在苦难中换得的经验,我们有充分的力量来求一件事的成功。

  假使一个人连作梦的奢望都没有,他一定是懦弱得不可救药的人呢。话又说回来,人一生究竟有多少梦可作呢?

  然而不幸,我们不久又离别了,我今天突然又来和他们相聚可以弥补了这一遗憾。

  我迈着愉快的步子,摸到了朋友的家,我在他们面前出现时他们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一种友情的可贵,越是在沉默中越见得出,其实,兰和我相别才两三个月。

  突然的喜悦,增加彼此的温暖,屋子里虽然有点寒冷,但大家都不觉得。

  朋友告诉他们近来的生活情形,我为他们祝福。他们总是在战斗中,他们在为人生开扩新路,我钦佩他们的精神。

  短短的聚首,在西行路上,还留下极珍贵的忆念,回来时,边城的更鼓,响在稀星的天野,又清悦,又绵缠。

  (原载《创作月刊》第1卷第6期,1942年11月15日出版)


作者陈纪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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