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是要用大力推动的,黑色而沉重的农具,像枷锁一样地套在牛的颈项上,牛被它拖住了,它又被人把住了。
犁是钢铁铸成的,有十多个粗大的,黧黑而发亮的利牙。它一直不声不响地睡在农民的阴暗的角落里,身上满是灰尘。……
它没有镰刀那样的巧小,让刈草人割下和着露水的新鲜的艾草,不像水车那样活动宜人,让车水的农民伛偻着身子扶在上面,一边唱歌,一边踏着轮叶,使他们不停地移动着脚步,却不曾走半尺路。
犁是沉重的,无情的农具。
镰刀用来收刈秋天的成熟的稻穗,犁只当春天来的时候,在播种之前,套在牛的颈项上去犁松硬坚的土地。
犁套在牛的颈项上,牛迈开持重的脚步,迈开沉默而又微微听得到呻喘的脚步。泥土在它的下面翻起一朵朵黑色的浪;还没有下种子呢,土地却早开了花。
于是,播种人把种子播在松散的土地上,岸水人把水戽到松散的土地上,施肥人把肥料放下去了,气味散播在宽阔的田野间,春天的透明的大气里面,虽不可爱,却是那么熟稔的家乡的田园的气味呵。
犁痕
你们曾经听到世界上最洪亮,最阔大的歌唱么?
那是用勤劳的虔诚,用汗水谱写出来的歌呵。
那是用锄头,用犁具艰苦地翻着泥土,谱写在土地上面的歌呵。
犁痕,黑色的海的波浪一样,洪亮而阔大地,唱着人类劳动的神圣的歌。
干草堆
金色的谷子,农民把它们收藏在仓库里面,收藏在地窖里面。金色的干草堆,堆在农民的低矮的茅屋旁边,堆在无比宽阔的田亩上面。
我爱这乡村的金色的花朵。像开花在无比宽阔的天空上面的星一样的花朵。金色的干草堆,当秋天的收获节过去以后,像星一样的开花在农民的茅屋旁边,开花在无比宽阔的田亩上面。
我爱这金色的花朵里面吐出的香味。我嗅到劳动的香味,从这遍山遍野地开着的金色的花朵里面,我嗅到世界上最艰苦,最度诚的劳动的香味。
种子
农民把穗上最结实,最圆润的谷粒挑拣出来,像这样饱满的谷粒并不多。
虔敬而心悸地挑拣着,一丝不苟地挑拣着,把那一粒小小的种子放在手上计量着,是把那蕴潜在细壳里面的未来的全部生命放在手上计量着呵。
我看见一个挑拣着种子的农人从额上滴下来汗珠,像他们在太阳下面犁田一样。
农人们是没有锦匣的。他们把那挑拣出来的谷粒,用破布层一层地包起来,藏在地窖里面最秘密的一角。
于是,他们点一柱心的馨香,沉默地祷祝着。
而当春天来的时候,当布谷鸟在茅屋外面急促地催唤的时候,他们剥开一重一重的破布,把微温的谷粒先倒在一桶冷水里,把那浮起来的,太耗的谷粒,也是毫不容情地捞起来,把它丢掉。
把那沉在水下的握在微温的手掌中,和着微咸的汗水,把它们丢到土地的怀抱中埋葬在地上的胸间——它不会腐烂,过些天,它顶着青绿的小帽,笑着钻到地面上来了。它该是新生,它该是农民们衷心的希望。
(原载《现代文艺》4卷6期,1942年3月2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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