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有过这样悠闲的日子:“梦里,钟声走着遥远的路。”那是一个溽暑的清晨;小镇上的寺院,冷落,寂静,寥寥的香客。终年仿佛深秋黄昏的凄凉景象。走进那寺院去,教人立刻一阵战栗;寒风从四围逼来,阴森森的古柏,树梢一缕风声,好像是他的嘘嚯,殿角的风铃默对着满缀苍苔的屋檐。屋顶好像塔尖似的耸入天空,舒吐太古化古的气息。在这时,击碎沉寂的一声声断续的钟声,它会带你到什么一个境界去呢?这光景我非常稔熟,相同于孩子听惯妈妈的催眠曲。
因为这样一个偶然的机缘,我在悠扬缥缈的钟声里消失了一个溽暑的炎热,仅此两个月的寄寓,我不再以一无相关的情愫来留连那荡漾的音波。是的,只要钟声洪然的一响,便亲切地记忆那古柏森森的寺院,那是离我的家并不遥远的一个寺院呵,而况我的思念常萦绕着那个小市镇呢?
再说钟声,它究竟携我去那一个境界?你不难想像到一个隐士,一个僧侣,一个常在古书里骑着长耳朵的黑驴的老人。他们离开人群那样远远的,是他们把人群忘了还是人群忘了他们呢?钟声仿佛是一件袈裟,你披着它,能改变了你生活的指针。
离开家乡五年了,说是离开那稔熟的钟声五年了罢,我也曾偶然听到钟声,它抛我在沉思的池塘里,做着毫无裨益的游泳。我看着白云的变幻,画着故乡的湖泊,我损伤了健康的想念在颓废的钟声里。
又是偶然的机缘——人生不过是千万个偶然连索呵——我来到现在所居住的市镇,我看着它繁荣,两年前,街道还是相对的屋檐排成的一条冷巷,不是逢场,麻雀在街心打滚,耗子出没在烤边。有一个大庙宇做着这市镇的重心,香火虽然不盛,却还终日缭绕,晨钟暮鼓,叮咚有声,相比故乡寺院的钟声,几乎等于没有了。想起当年这市镇的建立,也许是凭着这座庙而发旺,这带地方许多市镇,差不多都有一座古刹,现在一般的渐渐衰落了。就说这个市镇,就有大大小小的十一口古钟。
火焰山上,望江台畔的一口钟,十岁孩子那末高,口径如小圆桌那末大,那细致的花纹,使你惊叹钟匠的神工,上面铸着许多人民的名字,古色古香的韵味,十分深沉,显示出历史的悠久。她只是坐在山坡上,堆积着岁月。火焰山下,千秋照像馆前面,也有那一般大的一口钟,在屋檐下承受雨水的侵蚀,像一块顽石那样没有一个人问津,她同样重负着历史的记载,但是谁能赏识她?区署所在地山嘴上的一口钟,比前面所说的更大了,她的位置特别优越,俯瞰滔滔东流的江水,年复一年清了又浊,浊了又清。它孤独,沉默,和虬然的黄桷树倔强地存在下去。它叹息无人关怀和今昔的悬殊吧?是的,它该有过一代荣耀,它曾以洪亮的声音统率钟声披靡的地方,唤醒许多沉睡的人们。它一声号令,十方信士都俯伏在一个偶像的脚下,而钟声却傲然共白云悠扬天外。
你能说钟声是迷信的号令吗?不过人们这样利用罢了。话说且不要闯开去,这市镇上是有着十一口钟的,那些钟,当年为大寺院所有。
现在,当敌机侵入我们警戒线,那些钟发出嘹亮的声音,有如多年心里的郁结,在尽兴的渲泄。听呵,那仿佛山洪奔流在空谷和松涛共鸣的巨响。排山倒海的倾入这市镇上人们的耳里,许多市民及时沸腾起来,迅速地趋避到安全的地方,钟声兀自悠扬地警告生命的厄运来到了。它抚摸老年人的背,送老年人走进防空洞去,它呼唤武装同志荷枪实弹予侵略者以打击。它激励空军将士翱翔天空捍卫祖国的山河—山岳庄严的站立着,江水汹涌的奔流着,泥土发散着芬芳……在静穆的时刻里,钟声用虔絷的热爱的手指轻拂着山,水,大地和生长在山水大地上的人们,树木,花草,飞禽,走兽,昆虫……蜷曲着匿居在防空洞里的人们,爱恋祖国河山的情绪,比较往时走在阡陌上欣赏一片野绿更加净化,大地上仿佛展开一朵朵山茶花,杜鹃花,玫瑰花,石榴花和遍地经霜的枫林现着姹紫嫣红的颜色,隐约的钟声掠过耳边,一股虔诚的流体通过身躯,那不是祈祷,那是“个已”付给祖国以“牺牲”的允诺,永恒的为祖国争取胜利和自由。
往昔悬挂在庙宇的就是现在听它发出警报的钟呵!我倾心于今天的钟声,不再眷恋那古柏森森寺院的钟声了。
我歌颂一切镇压在“历史”磐石之下的事物,迎着时代站起来,发挥它所有的力量!
(作者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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