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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血的短曲之七
来源:原载《文艺阵地》第3卷第7期,1939年7月12日出版   2019-11-16 16:57:45

  这是一个人所讲的故事。

  “如果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新约“马太福音”第十六章)

  因此,有过无数的人,像耶稣一样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美国妇人特茹丁格(E· Trudinger)便是其中之一。

  我在山西军中的时候,有一次夜行军,从马上坠落下来,跌伤左脚;伤痕很重,急于待医。但是,军中既缺乏医药,随军更便治疗;军医院还在很远的后方。这时候,恰好有一位从纽约来的美国随军新闻记者,为了我的伤痕,特意给我介绍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就是美国妇人特茹丁格。

  他说,她是住在附近一个城市教堂的传教者。他说,她爱中国,更爱中国人,旅居中国已有三十多年;她不忍离开中国和中国人,宁愿把自已的坟墓长埋中国地下。他说,她必然庆幸与我的相识,把我的伤痕托给一位最有把握的医生。他说:

  “她不但是耶稣虔诚的信徒,也将是你忠实的朋友!”

  是的,特茹丁格是像那新闻记者所说的一样;在我见她以后,便深深地感到了。

  我去的时候,恰是这城市被日本飞机炸得最残酷的第二天早晨;特茹丁格正在教堂,给昨天被炸死的受难者祈祷。她为了我这陌生者初次的拜访,不得不含着泪水走出教堂,接待我在她那简单而清洁的卧室中。她一见我憔悴的脸色和落满战场灰尘的破碎的军装,仿佛替我分尝了人类一种灾害的不幸;她眼中久蓄的泪水,禁不住地流落下来。于是,她抱住我,吻了一下我十几天来不曾洗过的前额。她独自默默地说:

  “你务要至死忠心,我就赐给你那生命的冠冕。”(新约“启示录”第二章)

  然后,她给我一杯茶,要我休息一时;她跪在墙角悬挂着的圣像前,继续完成在教堂还未完成的祈祷!

  “——主啊,昨天日本飞机炸死八百多无辜的中国人,主啊,你把他们的灵魂引到天堂去吧!”

  她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她的头发白了,脸上,被皱纹割裂了青春的美丽。她的心,是圣洁的,温暖的;她的温暖,温暖着人类每个不幸者。

  “恶人的道路,却必灭亡。”(旧约“诗篇“第一篇)这是她祈祷的终结。

  然后,她以自己医学的知识,要先为我检验一下伤痕。她在检验之前,先洗了手;她用那戴有一个黑石戒子的纯洁的手,给我解开裹腿,脱下袜子,抚摸我这带有臭味的左脚。突然,她的手指给自己一种感觉,使她惊了。她惋惜地,直是求上帝宽恕地说:

  “我不该耽搁你的时间,请你原谅我!”

  “不要紧。”

  “不,你伤了骨头,赶快要找医生去!”

  然而,在她领我就医的时候,警报的声音,又来了。那位美国年轻的女医生,停止给我诊察。她对我说:

  “现在是警报的时候,我们这里是医院,是慈善机关,请你暂时走开吧!”

  “慈善”,“走开”,这是不合“文法”的字句;我气愤极了,我如果是一个教师,不该给她一次小小的教训吗?可是特茹丁格劝阻我,和平地问她:

  “为什么?”

  “因为他是军人!”

  “军人又怎样呢?”

  “军人是危险的,在警报的时候,也许给我们医院引起什么不幸。”

  最后,她表示不容我有一刹那的停留。如果她以一个美国医生的身份,可以把我从这开设在中国土地上的医院迫到院外,难道我以一个中国人的资格,不可以把她从中国的土地上逐到境外吗?如果世界上还有正义的剑,能不染她的血吗?我为了人类的这种不平,不惜动武,甚至牺牲。可是特茹丁格仍是劝阻我,她说:

  “凡动刀的,必死于刀下。”(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

  我为了使她安心,我忍受着心的苦痛,伤痕的苦痛,悄悄地走了。临走的时候,我忠告她留在医院,免得随我在警报中辛劳;并且,那年轻的女医生也好意地对她说:

  “你不必走,可以在我们医院暂避一下。”

  然而,她拒绝了;她一边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一边注视我而回答着那年轻的女医生说:

  “爱上帝的,也当爱弟兄,这是我们从上帝所受的命令。”(新约“约铨”一书第四章)

  她终于为了爱护我,随我走了。

  在我想来,我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接受人类的爱,她所给予我的温暖,使我走在这冬天的街上并不感觉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真的,在身边有她,便没有了冬天。一声紧急警报响过了,我们还在路的中途。这时候,城市仿佛死了,静得如同荒野一样;除去少数防空人员,这往日繁荣街头,再不见行人的影子。不久,可以听见从遥远天边飞来的日本飞机声。我劝她随便检一街边,或是高楼的下面,躲避片刻。她不听,她凭着自己的信念,继续前行,无所畏惧。她向我说:

  “你安心,上帝在你的身边!”

  但是,后来,我们被防空人员阻止了,不许前行一步。这时候,她不得不把我送到街的这边——一家石门的下面,而她为了探望广阔的天空,走到街的那边,她开始祈祷:

  “……主啊,你保佑这个城市吧,你保佑你这城市的儿女吧!……这城市已经被炸过五十多次了,被炸死的人,已经不止几千!……主啊……”

  飞机的声音近了,残酷轰炸的声音,就要爆发。可是,她站立不动,镇静得像常时在平安的早晨一样地祈祷。

  对于她,的确可以说,“妇人,你的信心是大的;照你所要的,给你成全了吧。”(新约“马太福音”第十五章)

  然而,日本飞机不惜冒犯圣灵,开始轰炸了。中国几百年来所建设的城市,已经被炸得残缺,再经过这次轰炸,更炸得遗迹无存。一望无边的火焰,遮满这城市的上面;渐渐地高起,接近了天空。炸弹的爆炸声;仿佛要把整个地球炸得粉碎。

  我正怀念特茹丁格的时候,有一颗炸弹响在附近,我被震昏。我醒来以后,警报已经解除,我被救护人员抬入医院。我问起特茹丁格的时候,无人知道她的所在;我想,她被炸死了。可是他们说,我所在的附近,没有炸死一个人,我心安了。

  不过,我走到教堂并没有找到特茹丁格。我立刻又走到她站立的地方。这地方,被炸成一个深深的大坑。是的,不像有人被炸死在这坑下;因为找不到可怕的血迹。

  最后,我在坑底只找到几只零碎的手指,其中有一只戴着黑石的戒子;这手指,仍是温暖的,仍是温暖着我的血流。

  因此,我要在外邦称赞你,歌颂你的名字。”(旧约“撒母耳记”下第二十二章)

  ——美国妇人特茹丁格。

  作者舒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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