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偶的一种忆念,叩开这久被风尘封闭的箱子,记忆像一把钥匙,洞开你深灰的惦念之门。
当一年,秋风吹落着秋叶,雁子,从北方向着遥远的,遥远的天边啼唤着飞走了,我的心,被这凄然的情景所迷蒙,而落下哀之泪呢!
是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下了,无言的、晶亮的泪滴,它能向你叙说些什么,能向你叙说些什么呢?
深怕怀念夺去我的青春,怀念像一个妖冶的女人,它能偷窃你的心!
二
炎阳的下午,原野是恬静而又噪聒的,蝉子叫得人软绵绵地,青葱的树叶,使人醉恋于它柔美的飘忽。
“明,今天早晨,到那儿去了,好半天不见你?”
一种熟悉的召唤,蓦地从背后传过来。脸孔,圆圆的;眼珠,闪着乌黑的光辉。米黄色女学生制服上,配着黑色的绸裙花纹的丝袜套,衬着柔和而健旺的腿子。
“昨天读《南归》,几乎哭了。明,你为什么对这本书不喜欢呢?”
向来我不喜欢读这些愁惨的记述,为的是怕受伤的心,再遭着意外的袭击。
望着我沉思的表情,她笑了。
“我不爱读这些愁惨的故事,我需要火样的热,也许你以后会感觉到的,哦,不,你……”
望着她天真的无邪的笑脸,我知道她不会像我一样有着不幸的遭遇。
“给我《日出》吧,我还要去排剧呢!”
从口袋里掏出剧本来,我笑着说：
“下周,白露小姐,我们在台上见。”
她蹦跳着,匆匆朝校园的林子里飞跑着走了,忽而,她回过头来：
“明……”她扬着剧本,又飞跑了去。
三
我喜爱她底爽朗和热情,我们之间隐藏着一种没有揭穿的秘密。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秘密可言呢?然而,当春色降临这洁白的大地,我们的心也随着春的眷恋,而走上了神秘的旅程。
用无言来避开凄惋的遭遇,用热烈的火来温暖我们的心。
我们是天之骄子,我们是人世间第一等幸福的人。
我说,太阳应该是天上最崇高的神圣。
而你却偏爱着夜空中的星星。
我爱着太阳有火样的热,它能焚烧掉人间的不幸。
而你偏说天上的星星,它是圣洁而美丽的女神,它有温馨的柔情来抚慰你呵!
我们静立在夜底蓝天下,遥望着天边的星子。
天是蓝的,星星也是蓝的,我们的心也是蓝色的。
四
今夜,也闪着这样的星星,我因爱力的转移,同样也爱着那闪着蓝光的星子,星,是柔和的,像她一样闪着柔美的眼睛。
繁星闪满了天空,我的心也随着向天空飘去。
“蓠,星子该多么美丽,我爱着天边那一颗最大最亮的星子,你呢?”
偶一回头,那有什么人呀!
春草黄了秋风起,又已是秋风吹落着秋叶的时候,原野,空旷而寂寥呀!
那穿着女学生制服,飘着乌黑的头发,常泛着笑脸的影子那儿去了?
于是,一种凄然的悲哀,忆念着她临行时——
“明天,随姐姐去南方,拢家后即寄信给你。”
这正是仲夏的夜晚,那时候也正闪着这样的星星。
而今,一年,两年,春草黄了,落叶又飘去,我总没有接到过她片片的音息。
我思念这可爱的人儿,翻起昔日的旧纸,从纸笔间去寻找她微红的脸颊,她闪亮的眼睛……。
然而,这怎能减灭我对她的怀恋,我,该向哪儿去追寻?
我仍然怀恋着夜空中闪着蓝光的星星,在遥远的异地,每当太阳落下来,星星撒满天空,我寄语遥远的蓠,你曾否也有过我怀恋你时一样的心景呢?
天空是蓝的,星星也是蓝的,而我的心却是灰色的。
一九四三年四月在蓉郊。
作者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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