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乡下,住在一家有三户人家的园子,主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庄稼老头,他自己有上四五亩水田,连着佃来的十来亩干地,和他一个儿子一个媳妇辛劳地操作,日子还过得去。
这园子约莫五六亩大,立着几间草房,周围种着不少杨槐和古柏,在夏天,倒也凉爽。
下午,天还不退热,抬把椅子在大门口槐树下乘凉,牵牛郎在树上吱啷吱啷地叫,太阳从树叶子背后射下片片圆光,人懒得几乎瞌上了眼睛,手里的书翻开的又合拢了。
“先生!”
“哦!王大爷。”蓦地,我惊觉地抬起头来。
“好热呀,世道变了,连天老爷也变了。”正大爷放下粪担从头上取下草帽来,边说边叹气,“才四月间,就是这样热,往年辰,还穿背心子哩……。”
“唉,不错,今年的天气……王大爷,担粪水吗?”
“是呀”……唉,×先生听说在省城念书的,先生们都是发财人家的子弟,住洋房,坐汽车,比起我们庄稼人……
就如你和我们长命儿打比吧,就阔得多啦。”
不,可不是那样,其实我就是穷的一个。
“总之,唉,还是读书好。”王老头叹一口气,爽性地坐在地上,“什么拉壮丁费,马路费……可逼死人啦,还有滚他娘的啥子周转金’,周转到他娘的保甲长肚子里……。”
王老头说着说着又叹起气来。
天,热得有个样子,狗子伸着舌头,发慌地在树子边打转,杨槐树的枝叶,一丝儿不动,王大爷的汗粒从发黄的多皱的额角上淌下来。
二
“嘘……”
每天早晨,天还没大亮,就听见一阵子尖锐的口哨声吹响着。
又是壮丁下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躺着,再也睡不着了,看看亮瓦外面,是一片鱼肚色。
“媳妇,开鸭笼啦,长命儿好些了吧?”
“公公,他烧还没退,还在打胡乱说哩……”
王老头在唰唰地扫着天坝,一阵“喑、……”的噪聒,一群鸭从笼子里跑出来,拍打着翅膀嘭嘭地响。
“开门,开门”突然,一阵枪头撞击门板的声音。
“哪个?”
门,呀然地开了。
“王长命怎么不到?”
“队长,他病了,老火得很。”
“又是病了,×他妈的,看我们那一班尽都病了,你麻我不懂么?分明躲在家里,告诉你,赶快与我喊出来。”
“唉,队长,真的他……”
“还要哄我,昨天下操不到十个人,听说就是他在作怪,还说什么镇长贪污什么的,连我也说是什么狼狈为奸的狗子,快呀,快给我滚出来。”
“×队长,说假话活不过三十夜,他,可真是病了。”长命嫂吸喘地在说话。
“有你啥婆娘家说话的。”另外一个粗暴的声音。
“不出来也吧,张xx,李xx,进屋去给我拖出来。”
“唉,队长,长命儿,他……”
“啪!”清脆的一记耳光响。
……
“什么事?王大爷。”坐在屋子里,我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王老头摸着半边脸,一个麻脸丘八和几个团丁正准备冲进屋去搜。
“x先生,长命儿真病了,我说他们不肯信。”
“×队长,王长命是真的病了,大家都是本地人,早不见晚见,我看还是息息气算了。”
“你是什么人?干啥帮他说话?”
“我是他——王大爷的邻居。”
“哼,邻居,你姓啥?”
“我姓x,叫×××。”
“哦,原来你就叫xx×?”
麻子队长的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像要在我身上寻觅什么似的。
“怪不得这两天镇上出了这么多事,壮丁集伙逃跑,镇长规定的周转金一个没人缴”。
“这与我有啥关系!”我惊异他会对我说出这些话。
“没关系,我们早就知道你这家伙是干得好事的××党!”
“哦!××党!”王大爷大声地惊叫起来,“不,x队长,他,不是,是省城里念书的先生。”
“哼,这放狗屁的,简直在胡说八道。”盯着麻子的一脸横肉,我周身的血管,几乎全爆裂开来。
“怎么,你杂种敢骂我?”麻子神气十足地,“李××,给我抓。”
“唉,队长,他。”王大爷不住地哀求。几个兵耀武扬威地拉着枪栓。
“×先生,快跟我逃跑。”长命嫂悄悄地在背后拉我的衣袖。左邻右舍的人都围了上来。
“×队长,息息气,×先生是个好人,去年暑假也住在这里,我们都很知道。”一位乡村私塾老师,我去年在这儿认识他,他恳切地在向麻脸队长说好话。
“好人!我们镇长早就疑心他了。”
“那你就带我去吧,看你们镇长把我做个什么样子!”
“唉,×先生。”老头儿吓得不停地颤抖。
“带你去吗。不带你去谅你也跑不了。走,李xx,回去请示镇长。”
丘八们一阵风地走了,人们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阴影。
x先生,连累你了。王老头悲哀地掉下泪来。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望着他和邻居们一张张悲苦的脸,“王大爷,明天,我走了……”
“唉,×先生……”王大爷和长命嫂鸣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七六日于蓉
(署名肖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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