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阿Q与驼鸟
来源：选自《情虚集》   2019-12-02 17:25:22

　　阿Q与驼鸟同是逃避现实,但态度不完全相同。

　　阿Q是求精神胜利在被人打了后,身上痛心里不舒服是一定也感到的,但一想到是不孝的儿子打了老子时,就释然了。因为他无时不胜利,别人就抓着他的辫子向墙上碰,叫他承认输,胜利者以为这次可胜利了,得意地走了,可是阿Q接着也胜利地走了。

　　驼鸟是无法迎接现实时就逃避现实,不敢正视现实。它被猎人追得逃无可逃时,就只将头藏起来,露在外面的身子再不去管。大概是以为自己看不到猎人,猎人也就看不到它了,也许是无可如何,它自己也知道是自欺的办法。

　　精神胜利是事实上虽是失败了,自己也不肯认输。此处不如人,但别处比人强,别处也不如人呢,则另有如人处,等各处都不如人,还有最后的法宝:现在换了中华民国,儿子比老子阔了。阔,虽然承认自己不如,但虽阔而是儿子,低一辈,那也不行了。这种精神不是普遍到每个人身上么?起初以为无论什么天朝,比夷狄好,清末吃了几次败仗,承认人家船坚炮利,别的可还是我们的好。不知怎的,以后又退让了,连理工也说不如人，于是新式学堂立起来,“早上声光化电,晚上子曰诗云”。那时还以为文哲比西洋高,硬分成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而今是连这些话也听不见了。相反的,出现了不少的天真得可爱的说月亮也是外国的明,耳光也是外国人打得响的阔少。自然,拜金轮法会,说中国的扶乩也合乎科学的人也还有。战前的时候,记得报上还大字的登着,如今是被炮火的声音掩盖下去了——有人说抗战是炼狱里的净火,将中国净化了,这说法是有见识的。

　　逃避现实,其实就是走向死亡,无论谁和现实是离不开的,不信,抓住自己的头发提提看,就是没有人向你摇头,也是连半寸也离不开地,何况就是离开半寸也没有用处!驼鸟明明知道后面有致命的猎人,却只将头藏起来就完事,这种处事的态度是不可法的,固然它一定是筋疲力竭了,但至少躲藏的力量是应当用在挣扎着逃跑上的。只顾头不顾身子,任敌人宰割,实在不是办法。困兽的态度,不是降,也不是闭目等死,而是死斗。斗,可以想像到,仍然是面对了敌人,要掩蔽的是身子而不是头,就是失败,也是眼看着敌人的刀刺进自己的肉体。自然,这是一种残酷的斗争,这惟有从残酷的斗争中才能找到生路。俗话常说“穷寇莫追”,为什么“莫追”?怕作殊死战,怕被反噬,若是和驼鸟似的,一急就藏起头来,那是一定被追到家的。“狗急了跳墙”,劝不要逼人太甚,也是这个意思。

　　阿Q和驼鸟的不同处:一个是现实的失败者,却去求精神的胜利;一个是惧怕现实,不敢面对现实,结果还不名作现实的牺牲。前者迹近无赖的心理,后者纯是怯懦的表现。

　　阿Q的态度无可赦:驼鸟的行为虽卑怯,但究竟是因难挽的厄运压在了头上,何况还曾尽过全力的挣扎,是该被原谅的。倘是连雨打风吹,也闭目只求不见,不知趋避,那才真该死呢。

　　七,二九

　　(东方书社1943年2月渝初版)

作者田仲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