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一个乘客的几百元国币不翼而飞。押车的宪警说:同车厢中一个着军服的人是最大的嫌疑犯,并对那乘客说,他若将他抓起来,他个人就可以上前帮他检查。他见乘客有些犹豫,就又说,若不是那人,他一定很坦白地让检查,倘是真扒去的并冒充军官的才会发厉害。
扒了钱的人本应该情虚反发厉害,没扒钱的倒坦白的让检查,好像是极有趣的一件事。其实稍一留心就会看出有的事情莫不如此。惟因内心情虚,才表面上装出大胆,不在乎,给人颜色看,叫人不敢小觑他;内心坦然的,则不拘怎样了。姨太太最怕别人看她不起,所以时刻摆出比大太太还足的架子;破落户最忌讳别人说他穷,所以一领长衫死披在身上不肯脱。例子古往今来实在太多了。
出名的“空城计”就是情虚的一件杰作,司马懿杀孟达,夺街亭,亲率大军十五万直杀奔西城县。身边并无大将,只有一班文官和二千五百名军卒的诸葛亮,本来难逃劫运了。他却连城门也不关,“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司马懿见了反叫“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急忙退去。
流传民间的武松杀嫂的故事,潘金莲也是一个善于情虚发厉害的婆娘,几天前才调戏了小叔,“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被骂得面红耳赤;几天后武松拿“篱牢犬不入”的话劝她“把得家定”时,她已会神气十足的说:“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肖噌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蚂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什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话,一句句都要有下落!丟下砖头瓦儿,一个个要着地。”
两件事虽不相同,可都是因情虚摆出来的迷阵。孔明的抚琴是将司马懿骗过,没费劲即退了十五万大军。原因却不仅是为了不关城门,敌楼前抚琴,而是为的“平生谨慎,不会弄险”。所以故意装硬汉的事情,只可万不得已时偶一为之。既不足为训,是更不可以为业的。至于潘金莲的话,是连她自己也知道骗不过武松的。明知这话没有用处,却又不能不讲,只为借以遮盖自己的面皮,不当场认错罢了。这和火车上的偷儿被抓着时先必发一阵厉害是同样的心情。说“蚂蚁也不敢入屋里来”的,将西门庆抓住就无话可说了;说自己是好人,不会偷人钱的,将国币从他腰里翻出来也就不再狡辩。
但西门庆一溜,法币一藏,对别人就马上又装硬汉了。惟人人已都知道他们的伎俩,固不仅限于打虎的武松和车上的宪警试看“色厉内荏”不是成了一句熟语了么?盖“内崔”者常常“色厉”也。
九月十五日
(东方书社1943年2月渝初版)
作者田仲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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