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朴素的还原
来源：原载《野草》第5卷第4期   2019-12-18 10:34:09

　　其实,很有些好心人在积功德,使朴素改装为富丽和妖艳,那程度,岂止是稍微改装了一点而已。就看街上走的男士女将们,三年来,穿军装和灰布制服的,一天接一天的淘汰下去,泥巴脚的朋友,早被西装革履和抹摩登口红的排挤到城市以外之以外又以外了。

　　据说,这是港风和沪风逐渐袭来的结果,而太平洋战事的爆发,港货与沪货更有大批涌到,充斥市场。

　　港沪原来是建筑在眼泪和血汗上面的天堂,住在天堂里的快乐的人们,容易想起欢乐和享受。战争已经接近到快要接近的最后胜利,刹那间的痛苦且搁在一边,先粉饰一下太平的浮华,于是,翻印古书,提倡玩球,赠送女伶像片,电影也有悬赏征文,杨乃武和小白菜受欢迎,特察里的人命案的被吸引,形形色色,好不热闹。士货中亦有不甘寂寞的,起而效尤,于是,建造新型佛殿,听老和尚讲经,造大道场,歌颂就要来的盛世。

　　抗战是一把火,这把火,在快乐的人们看来,烧得恰到好处,自己命该烧绝,居然又能活得下去,吃喝快活,饭馆酒家茶楼张贴的“战时节约”的条子,仿佛长期展览的山水字画,略助茶余酒后的谈兴。究竟是打硬仗,身心种种在极度和长期的紧张之下,疲劳是难免的,当这第七个年头,犹如第七个日子必是星期例假,稍事休息,姑且“与抗战无关一下”,不是不必要的吧。

　　然而,伤脑筋的是:材料来源和人工印刷的条件的限制,翻印的古书,要印成精致的线装本,一时尚难如愿,这使风雅之士玩赏起来,会减少了兴味,以至影响销路。不过,文化工作是神圣的,只求贡献的伟大,销路的好坏,决不能市侩的地斤斤计较。赠送的女伶像片,找不到上好的布纹卡纸来精印,影像模糊,面对玉照垂青的时候,不免大煞风景,但是,多少有点轮廓好取,尚可想入非非。其他,无妨照例类推。

　　假使,有人肯冷静地想一下,风景之大煞,是什么缘故?如其他(她)并不“愧惭”,那末,与抗战无关吗?天晓得。与抗战直接有关吗?谁知道。两面堂皇的问话,只有这样俏皮的答法。

　　不会俏皮的人,即使随风附快乐的人们的骥尾而来,那种热闹,与他们无关的,只懂得勤恳地做去,给朴素灌注生命的丰实的血液。有的流浪在酒馆茶楼的门外的街头,仍然要找活的路子。而现在城市以外还在打着的硬仗,流了不少的血,决不是为了要点缀,而是为报血仇。血迹是洗不掉的,不比那装扮富丽和妖艳的口红胭脂,用最肮脏最臭的抹布,一抹就抹掉了。

　　朴素,不但要还原她的真面目的显现,而且,她的生命,将会有丰实的收获。

　　(1943年4月1日出版，作者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