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走曲线的中国社会
来源：原载《野草》第2卷第1、2期,1941年4月1日出版   2019-12-27 09:31:40

　　前些时候走到一个朋友那里,正好碰着他们在大喊其“走曲线”;初听这话真使我莫名其妙,因为那时有几个生人,只好默默地推想,想了好些时候,仍想不出他的究竟;后来还是明白地请教我那朋友,他才告诉我:“中国人做事喜欢走曲线”,有许多事情都是在宴会,赌场,甚至窑子里谈好的,办好的…”,接着他还举了好几个例,证明他所说的不错,这确实大大地启发了我。

　　近来西洋学术的输入,艺术界多究心于“曲线美”,以为这是种新兴的东西,可不知中国在几千年以前,就有了“曲线美”的艺术,只要你稍加考察历代遗传下来的古物,和民间的一般艺术品就可明白,而且这种“曲线美”的艺术,早已溶化在每个中华儿女的细胞里,血液里,使我们的整个社会生活,也走上了“曲线”化;于是中国人便逶迤地在“曲线”上来回行走,少有直线的前进,加之历代有许多君主的利用和愚弄,所以中国文化就滞而不前了。这多是受了生活“曲线”化的束缚与迷弄之故。但是我并不反对“曲线美”的艺术,而反对生活的“走曲线”。

　　某学生,因触犯校规,学校当局预备把他开除;但该生办法高明,赶紧买了一件隆重的礼物,送给校长太太,事情就这样平静下去,同学们起初十分惊疑,给他捏了一大把汗,后来才知道他是走了校长太太这末一条“曲线”,于是大家又有几分佩服他的高才了。

　　友人某欲得工作,费尽全副力量去应考,继之又托人大大地运动,结果依然失败,后来偶然在麻将台上与某大人会见,这位大人竟很轻易地允许了他的工作,他见了我,感叹地说:“你也得学习学习这个。”他两手做着洗麻将的姿势,“很可以交际交际……”,接着滔滔地告诉他“这个”的成功,一从走“曲线”取到位置。

　　前月友人关某生子满月,请客人吃喜酒,因为我这友人平日交游甚广,于是一时送礼者达两百余人,这笔费就异常巨大,我那时真有些替他着急,因为知道他很穷,可是他却若无其事的尽量接礼,到喝喜酒的那一天,两百多客人塞了几个房子,大赌特赌起来,闹得翻天覆地,事后计算,他这次儿子满月请客,反赚了一笔可观的款子,这样一来,我才明白了他做人“走曲线”的真正道理,真叫我赞叹不已。

　　中国人的衣服,分一时作兴长,一时作兴短,一时作兴大,一时又作兴小,翻来覆去地,总是在那长短大小的“曲线”上打回转,就是历代的朝代兴亡,也是不免在“曲线”上打转的,一时封建,一时郡县,一时重文,一时重武,只在一条曲线上来回行走,和社会上许多“曲线”生活一样,似乎永远没有摆脱它而直向前进的可能,这造成了历史上许多改朝换代的大杀戮的错误。或许有人会说:“这是每一个民族演进必经的阶段”。但是我们中国在这“曲线”的阶段中,错误地来回着,过了好些时间,这实在太冤枉了,我们应该切实认清这一点。

　　作者胡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