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青年从军歌》背后的历史真相
来源：文/秋 浦   2024-04-17 15:30:27

　　1945年3月重庆出版的《时代精神》杂志“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专号，集中刊载了一组知识青年从军主题诗词。其中，青年诗人白垒的作品《知识青年从军歌》堪称翘楚之作。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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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垒的这首《知识青年从军歌》，在网络上长期被误传为中国远征军军歌，或中国远征军新一军军歌。其实，《知识青年从军歌》原本只是一首诗歌，不是歌曲，并未在中国远征军中广为传唱，诗歌的背后交织着激情与迷惘的双重奏。

　　激情燃起

　　白垒，1921年4月出生于四川广元，自幼好诗词，练就了深厚的古典诗词功底，涵养了梦幻与浪漫的诗人气质。1942年秋，白垒考入重庆中央政治学校法政系第十二期学习，与学友结成“虎啸诗社”，以诗词为学余之乐。

　　1944年4月，日军发起疯狂的“一号作战”，试图打通中国大陆南北交通线;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丧师失地，节节败退。日军一度攻占贵州独山，兵锋直指战时陪都重庆。

　　在一片肃杀的战争氛围中，国民党政府发起了知识青年从军运动，决定组建一支“青年远征军”。中央广播电台反复播放《告全国知识青年从军书》，希望广大知识青年“效班超的投笔，学终军的请缨，走上前线，以军人的战斗精神，在枪林弹雨之中开拓你们前途壮阔的人生”。山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宣传标语，为知识青年从军运动渲染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一浪高过一浪的宣传声势和煽情口号，燃起了白垒心中的激情，他毅然报名应征，投笔从戎。适逢《时代精神》杂志征集知识青年从军主题作品，白垒诗兴大发，将年轻的激情和憧憬瞬间化作一首《知识青年从军歌》。

▲时代精神》刊载的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主题诗歌

　　《知识青年从军歌》题目中的“歌”字，并不是歌曲的意思，而是表示诗歌的体裁是“歌行体”。“歌行体”是中国古典诗歌体裁，不拘平仄，韵脚自由，叙事、抒情更为痛快淋漓，便于尽兴表达主题，所谓“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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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情斩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昴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战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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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垒的这首长诗写得大气磅礴，情感浓烈奔放，展示了青年学生从课堂奔赴战场的豪迈气概，抒发了知识青年热血报国的壮志豪情，表达了抗战必胜的信念和战场建功立业的渴望。

　　然而，历史的真相是他们所憧憬的那样吗?

　　军营迷惘

　　这场声势浩大的知识青年从军运动，吸引了12万余名知识青年报名参军，实际入营者达8.5万余人。蒋介石在《告全国知识青年从军书》中说：“将来编成军以后，我必将这个部队使用于发挥最大战斗效能的方面。”然而，直至抗战胜利，由从军知识青年组成的青年远征军并未成建制地派上前线，仅有4000余人被拨赴印度兰姆迦中国驻印军基地学习驾驶、机工，后来参加了缅北、滇西大反攻，其余绝大多数都困居在国内的兵营里，直至退伍。

　　匆忙组建的青年远征军，教官配不齐，武器装备跟不上，只能长期进行初级的入营教育。从军青年面对真实的兵营，颇感失望。一名从军学生写信向校方反映：“士兵情绪不安，颓丧之至，对官长无尊敬服从之心，对前途有渺茫动摇之势。一则由于官长素质太劣，一则由于生活平淡。”

　　1945年3月19日，蒋介石赴云南曲靖青年远征军第207师视察。从军学生闻讯后，将军营中的种种乱象以及希望早日开赴战场之愿望，写成书面报告，乘次日蒋介石召集全师官兵训话之际直接面呈，结果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响。

　　青年远征军军心不稳，有请长假回校学习的，有要求提前退伍的，还有陆续逃亡的。当初一腔热血挥就《知识青年从军歌》的白垒，入营后不久便凭借自己的英语专长，考取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外事局盟军译员。

　　档案内幕

　　白垒和广大从军知识青年并不知晓，蒋介石决定组建青年远征军的动机绝非他们想像的那么单纯。检视陈年秘档，历史内幕令人心中五味杂陈。

　　抗战末期，国民党政权越来越腐败，加之正面战场大规模的溃败，导致民心涣散和士气低落，国民党政府面临严重的统治危机。蒋介石内心十分焦灼，在他看来，国民党失去民众的信任，这是比正面战场局势恶化还要严峻的，而如何改变国民党在民众中的形象，他又显得束手无策。

　　1944年8月20日，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向蒋介石提出一项建议:“召集(国民党)党员、(三青团)团员组织志愿军，可转移全国对本党之观念。” 蒋介石深以为许，迅速发出两道手令，要求国民党中央党部和三青团中央团部在三个月内发动十万名国民党党员、三青团团员从军。奈何国民党、三青团散漫已久，面对如此不切实际的设想，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表示没有把握，态度十分消极。蒋介石岂肯放过这支强心剂，要求强制推行。后经三青团中央书记长张治中出面缓颊，建议扩大范围，将党团员从军扩大为知识青年从军，由党、团两方面负责推动。蒋介石对此表示认可，只是在名义上仍坚称要以国民党党员、三青团团员为主。

　　1944年10月11日，发动知识青年从军会议在重庆举行，蒋介石发表《对于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之指示》的讲话，含糊其辞地说“此次青年从军运动，当然是以我们党员、团员为主干，由我们党部、团部来主持发动，但我们仍须以发动全国(知识青年)从军为目的。”

　　10月12日，蒋介石又召集与会代表发表《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与本党前途》演讲，把知识青年从军运动的意义上升到耸人听闻的高度。他声称：“本党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没有其他方法来提振我们一般同志的志气，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此次所发起的知识青年从军的一个运动，……这真是本党起死回生的最后的机会。”蒋介石特别强调：“此次发起知识青年从军运动的宗旨，第一是要使一般社会民众改变其过去对于兵役的心理，从而踊跃应征，来充实我们作战的实力;第二是要使社会民众改变对于本党的态度……。这两层用意，后者尤重于前者。”

　　针对会议代表对新组建的部队名称拿捏不定，讨论中称“青年志愿军”者居多，蒋介石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政治智谋”，提出这支部队一定要称作“远征军”。他在演讲中解释说：“有许多同志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远征军的名称?须知，远征军的待遇较一般部队为优，知识青年对此早有认识，亦乐于入伍。而且远征军是一种已有的编制，在国内不致使其它一般的部队为待遇不同的问题引起其怀疑、嫉视的心理。否则，如果我们另立一种其它的名目，或另定一种特殊的待遇，而与其它的部队在战场上服同样的勤务，就要使其它的部队感觉不平了!”

　　至于这支称作“远征军”的部队是否真的承担远征作战的任务，蒋介石向代表们提前交了底，他说：“不过，这个部队虽称为远征军，将来不一定是用在国外的战场，而用在国内各战区作战亦未可知，因为到那时候，印缅战事或许已经结局了。关于这一点，各位尽可不必顾虑。各位如果觉得名称还有修正的必要，即定名为‘青年远征军’亦可。”

　　或许是觉得青年远征军的名称有些名不副实，蒋介石又自嘲式的补充道：“这名称实是次要的问题……只要利于实行就是了”。

　　就这样，一支并不远征的“青年远征军”应“运”而生，随后发生的一切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历史已经证明，一场名义上以国民党、三青团为主的知识青年从军运动，根本改变不了国民党在民众中的形象，不可能达到蒋介石所期望的宏大效果。档案中找不到蒋介石对知识青年从军运动和青年远征军成效的评价，只是有一点他是满意的。当初在发动知识青年从军会议上，蒋介石信誓旦旦地表示，让自己的儿子蒋经国、蒋纬国率先报名参军。果然，青年远征军成立后，蒋经国便出任政治部主任，通过举办三期训练班，培训了1000余名政工人员并派赴军中担任各级政工干部，逐步挤掉军事干部权力，事实上控制了这支部队。1946年6月30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青年远征军除驻东北之二〇七师以外，其他七个师皆已如期退伍，此八万青年多一年半之军事训练……退伍以前亲自督导，因之准备周到，安全遣散，分别就学就业，如计完成，经儿又多一基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