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老兵朱云
来源：蒲元   2020-11-11 15:18:10

　　做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多年，看望致敬的老兵早已超过两百位，但是由我亲身寻访到的却不多，朱云是其中的第一位。那还是几年前一个初冬，有志愿者朋友接到来自咸阳的一通电话，说他家老人参加过抗战，问可否来看看。然而，不久之后再打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电话已经停机，而在我们的记录簿上留存的信息只有“朱云，1919年生，飞虎队地勤，住咸阳天王小区”的聊聊数语。

　　夏丏尊在《白马湖之冬》中写道：“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白马湖尚在温婉的江南，大西北的严冬自然就更难熬。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都知道，冬天是老兵集中“归队”的时段;而“1919年生”那几个字又像刺一般扎着我，如果不找到已经近百岁的他，也许那个冬天……

　　当年大寒节气之后第五天，我和画家赵军航顶着蒙蒙雾霾由西安赶往咸阳。来时我们即抱定“大海捞针”的决心，然而这海却大得超出了想象。

　　原来，天王小区系咸阳大型老国企国棉七厂的家属区，始建于1958年，楼宇46栋，常住人口1.2万，占地据称达几百亩。那天又适逢周六，社区和物业均

　　在休假，我们只得随走随问。

　　冬日里在外活动的老人并不多，饶是如此，二、三十人打问下来，也难免口干舌燥。

　　最后碰到的大约是位退休老干部，很赞赏，帮着出主意，“小伙子，如果他是本厂职工退休，这样找可能还沾点边，但如是外单位退休住这边子女家，那就麻烦了。另外，我们厂子还有个天王二区，要不到那边再试试?”

　　天王小区寻找朱云。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从天王二区沮丧而返。寻访半晌已时至下午，尚未吃中饭，的确困乏了。赵兄问下来咋办，踌躇间，我忽然瞥见小区便民栏中社区民警的照片，不禁心中一动。打电话说明来意，很顺利地就得到了社区乞主任的号码。再打过去，是位中年男同志，一听事情很热情，立即帮着询问和查看小区高龄老人登记。不过最终，我还是遗憾着结束了通话。

　　返回西安后各自忙碌，谁知第四天刚上班居然接到乞主任的电话，“蒲老师，朱云找到了!就在我们小区!”真应了那句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腊月十二，踏着还未消融的积雪，我和妻子以及李波龙、赵军航、董海燕、王建华等一众志愿者，赶往朱云家中做初次探望。70年来，老兵的抗战画卷第一次向世人缓缓打开：

　　朱云，原名朱文瑛，祖籍安徽省安庆市，1939年考入著名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王牌经济系。在校期间即参加军事委员会战地服务团工作，这是抗战期间中国政府为前线将士提供服务及慰问伤兵而设立的机构，同时也负责在华美军的部分后勤工作，还培训过两千多名军事翻译人才，团长为学成归国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经济学硕士黄仁霖。1943年朱云毕业后继续留团，被派至云南沾益军用机场，为美军航空兵从事后勤保障(财务)工作。

　　朱云老兵敬礼。

　　西南联大校友通讯录。

　　第一排右数第三个名字朱文瑛为朱云的原名。

　　老兵只是淡淡地讲述着，最后，他说，在云南最大的收获是娶到美丽的白族姑娘。言至此处，朱云就转头望向身边的老伴，一朵红霞飞上老奶奶林淑敏的脸庞，比她漂亮的白族头饰还要动人，屋中顿时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和掌声。林淑敏的家乡大理，也有一座美军航空兵的基地——云南驿机场，想必她的同乡中也一定有人参加过机场建设任务。作为滇缅公路被切断后的“驼峰航线”主要中转站和美军第十四航空队重要空军基地之一，沾益机场也曾遭到过日军空袭，两位老人从“跑轰炸”(云南俗语，意即躲避日机轰炸)开始，相伴走过70年风雨历程，相濡以沫，恩爱有加。朱云后来将自己的名字由朱文瑛改为了朱云，云南的云，就是为了纪念抗战期间在祖国大西南的这段难忘经历。

　　诚然，朱云、林淑敏夫妇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然而，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不就靠是千千万万个这样普通人的努力一点一滴拼出来的吗?

　　正式看望的时间定在腊月十八。当日，朱云那些年逾花甲的子女们也都到了，其中多数还是专门从外地赶回的。上午11时，致敬仪式开始，在激昂的二战乐曲声中，我们为老兵佩戴绶带，宣读致敬辞，敬赠“抗战英雄”牌匾和印有他照片的纪念挂历，并把一枚抗战胜利纪念章端端正正的别在他的胸前，仪式简洁、隆重、庄严。刹那间，我似乎回到了那个山河破碎但又铁血抗争的年代，而老兵的眼角也早已闪烁着晶莹的光点……

　　致敬仪式结束后志愿者与朱云、林淑敏夫妇合影。

　　媒体人杨澜曾经说过，关爱抗战老兵，最后面对的就是一座座坟墓。2018年夏天，一个蝉虫鸣叫的日子，我又一次从西安赶往咸阳，并特地穿上了军装。然而，此番所去并非天王小区朱云居所，而是咸阳市殡仪馆——去送老兵最后一程。而此前林淑敏奶奶已经过世。一段关于云南抗战机场的历史就此终结。

　　看着安详静卧的朱云，我的脑海里不禁重现出九三阅兵式上，习主席第一个起身并挥手向抗战老兵乘车方队致意的场景。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在致悼词即将结束的时候，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滴滴落下。刹那间，我似乎又听到了那首名为《我的抗战》的歌：“离离原上呦，三军无声呦，一面旗帜飘在天之角。离离原上呦，岁月无情呦，一支战歌唱着远去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队老兵消失在战场……”

　　送别老兵朱云潸然泪下。

　　2020年6月，我犹豫再三，怀着忐忑的心情向朱云之子朱建志提出，能否将老兵的珍藏多年的《清华大学同学录》借我保管，以便在讲述朱云的抗战故事时向同学们展示。没想到，朱叔当即表示将同学录赠送给我，他说：“这本同学录是父亲最珍贵的东西，我们本想把它一直保存下去；但我们觉得，这本册子在你这里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更有意义。希望你能够继续讲好抗战历史，让更多的年轻人铭记历史，奋发学习。”

　　我想，我会的……

　　(本文部分内容2018年在《团结报》发表，本次新增了后半部分内容。)

　　作者简介：蒲元，武警工程大学(陕西西安)教师。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