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童建文先生骑着那辆锈迹斑斑的旧单车,来到黄柏岭,嘱我写些关于冰莹的文字。后又将顾家彝先生带到我家住了两晚。顾先生的母亲顾曼侠是冰莹武汉中央军校女生队的同学。终于促成我写下《湘中才女—冰莹轶事》一文,在《娄底日报》发表。许多热心人来信来电打听那位流鼻涕的塾馆先生的名字,我没有及时作答。这位特殊的先生姓谢,号楚才,单名一个瑛字,是谢姓如天房承字辈,冰莹是德应房承字辈,是冰莹的族兄。楚才长冰莹20岁。
冰莹小时候很聪明,四五岁即能背唐诗宋词,随园女弟子诗。父亲谢玉芝是晚清举人,三位哥哥都是读书人,母亲也初识文字,可以勉强教读,对冰莹来说,进塾馆开蒙,只是一种形式。儿时的冰莹,生就一付好动的性格,经常去小河掰蟹摸虾,爬树捉鸟,一次爬到屋顶掏鸟窝摔下地来,差点出大事。父母亲这才重视起来,下决心送小冰莹进塾馆,交先生管起来。
谢玉芝先生虽然是光绪辛卯科举人,但他并不谋求当官,终生以教育为业。历任新化资江、武冈观澜、东安紫溪、邵阳图南等书院院长、新化劝学所所长、新化县立中学校长等职,是位老教育家。他要求教冰莹的塾馆先生一要严,能管得住淘气的冰莹;二要真才实学,特别国学功底要厚。不能把国学教歪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满女是最堪造就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那一类。谢玉芝是位开明的父亲,谢冰莹身后没有开明的父兄,她哪能成就其后的伟大?
合符谢玉芝这两个择师条件的塾馆先生就只谢楚才了。谢楚才博学强记,国学功底深厚,很受人尊敬。族中一些政界、学界、商界名流,如大同镇镇长谢遵度、锡矿山资本家谢锡吾、教育家谢约吾、谢楚藩等都尊谢楚才为老先生,连谢玉芝这样博学而有身份的名儒,也尊谢楚才为老先生。
境内的旧学,有社学、义学、私塾之分,三尖易兴辉创办的“兴辉社学”即为境内最早的社学。明正德五年邹育文在金竹山乡恒星村创办的“育文学堂”算是境内最早的义学了。私塾的种类繁多,按教学内容分蒙馆、经馆。蒙馆以识字为主,经馆以读经史、习作为主,冰莹读的是蒙馆,但又超出了蒙馆的教学内容。按办学形式又可将私塾分为家塾、门馆、族馆。铎山石湾的“岳公书室”,毛易苏园峰家的“频滨家塾”均属此类。有些塾师在自己家中开馆授徒,如禾青喻晓堂的“爱吾庐”,潘传堂的“宜园”都属门馆,冰莹就读的龙潭香火厅屋当属私塾中的族馆。族馆的规模一般大于家塾门馆。有几十号学生,且族馆先生由全族公推、考察、评选,头寸(报酬)由宗祠公产开销。所以族馆先生谢楚才还是全族公推考察评选的佼佼者。
据楚才先生90多岁的独生女儿谢医师晚年的回忆:当时招聘塾馆先生,要背10多种书,除背《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增广贤文》、《幼学》外,还要背《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书经》、《易经》、《古文观止》、《韵律启蒙》、《左氏春秋》等书,没有谁能背完,唯楚才先生能背。他不仅能背,且声状俱备,每背至权奸侫幸,误国害民,就须发怒张,咄咄逼人,目瞋口叱,咬牙格格,涕泣涟涟,给人留下百好加一丑的怪才形象,至今传为笑柄。
楚才先生要求学生特别苛严,经常斥骂顽劣学生说:“我要把你圆的打成扁的,扁的打成圆的。”当然他也努力克制自己不打学生,上街回校,手里握着一根竹棍,敲得青石板街路咚咚响,顽劣的学生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先生回来了,迅速回到座位,摇头晃脑,高声朗读课文。
谢冰莹的《女兵自传》把楚才先生作为封建教育制度的反面人物,多次写先生又脏又瞎。《女兵自传》是记实小说,冰莹并没有虚构强加,说的都是真话。楚才先生从小患了鼻窦炎,常年流鼻涕,近视眼非常严重,看书必须贴着书本。他是最脏最瞎的塾馆先生,又是最严厉和最有学问的塾馆先生。冰莹抨击的是封建教育制度,并不是楚才先生本人。冰莹在成名后,仍然保持和楚才先生的联系,曾多次给先生邮寄名贵中药,邮途中曾遭丢失,为了保险,利用在中美合作所玉壶训练班任总教官的同乡旧友李资琛的军邮给先生寄药。李资琛当时红极一时,既是军统,又是少将,如果他的军邮被丢失是要追责的,所以绝对保险。李资琛比冰莹仅小两岁,两家仅隔5华里,资琛在新化县立中学读书时,校长和恩师正是冰莹的生父谢玉芝。在台儿庄战场上,冰莹是中央军记者团的记者,已四海知名,而李资琛仅是李宗仁原下属旅长梁柄燊(梁是资琛的母舅,保定军校毕业被蒋介石以拥桂反蒋罪枪毙)的少校司书,被派去记者团服务。在战场上两人意外相遇,冰莹的勇敢给他留下难忘的印象,后来曾对我说:“这位女子不寻常,炮子满天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少见!”
1975年6月,李资琛作为最后一批战俘,被中央政府特赦,人还没到家,就安排他任邵阳地区政协秘书,通知他去领工资。李资琛感谢共产党的宽容,积极参加政府的统战工作,在向冰莹的信中写道:“回想重庆那段生活,莹姐用我的军邮给楚才先生寄药。贵先生给您寄来几斤宝庆豆鼓,您只受了小半,把大半给了我。这是一件小事,但触动了我们的乡土情谊,所以迄今不忘。”资琛这封触动乡土情谊的统战信,更加证实楚才先生与冰莹的亲密师生情谊。
楚才先生还是一位名医,从医比教书的时间要长得多。冰莹的《女兵自传》也有楚才从医的记载。楚才先生文武兼备,武艺高强,很有正义感。就在冰莹离开龙潭香火厅屋塾馆去大同女校就读之后,先生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时,北洋军阀刘(振玉),王(记三)驻兵兰田,北兵趁夜抢劫龙潭,与先生在双眼塘坑上(连着的两口水塘,在龙潭村中央,保存至今)峡路相逢,并对先生下手。楚才先生大吼一声,夺刀连斃二命,将尸体踢入塘中,就夜亡命宝庆避难。风声过后,与武冈周楚才、隆回何楚才,在宝庆东瓜桥下开“三楚名医”药号,因为抢了同行的生意,宝庆几十家药号的郎中齐集东瓜桥摘“三楚名医”的牌子。又是这位楚才先生,凭靠自己的博学强记,将《医宗金鉴》、《古今医鉴》、《金匮要略》等经典医书从前背到后,从后背到前,一直背到围观市民放鞭炮呐喊叫好,闹事郎中散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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