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
长沙会战,是抗日战争进入到相持阶段后,中日双方在中国正面战场上进行的三次规模较大的作战。在这三次作战中,日军共投入兵力近30万人,伤亡9万人左右;国民党军队共投入兵力70多万人,伤亡13万人左右。从每次作战的具体情况来看:第一次作战,可以说双方是打成了平手,日军没有达到预期的作战目的,国民党军队也未能取得如其宣传那样的大捷;第二次作战,日军基本达成作战目的,国民党军队损失惨重;第三次作战,日军显然是失败者,非但没有达到歼灭第9战区主力的目的,反而使己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失。
可以说,在整个长沙会战中,若就局部而言,日中双方在作战方面是各有胜负,中方的损失相对日方来说要多一些。但若就战略目的及战略全局而言,日方未能达成歼灭第9战区主力、进而迫使蒋介石政权妥协屈服的目的;第9战区虽然损失了一些兵力,但却基本上完成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所赋予的保卫湘赣的任务,且给了日军以一定的打击。因而,从战略层次上讲,中方应是长沙会战的最终胜利者。
那么究竟该如何去看待长沙会战呢?这里拟从以下几个方面作以简要的分析。
一、关于双方的战略指导思想
长沙会战是抗日战争进入到战略相持阶段后,中国正面战场上发生的具有各战役代表性特征的典型战例。就日方而言,在其侵占了广州、武汉以后,便调整了侵华战略,对国民政府采取以政治诱降为主、以军事进攻为辅的方针;与此同时,其军事战略方针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在军事上“除发生特殊重大和必要的情况外,不再扩大占领地域”,不再以攻城掠地和抢夺物资为作战目的,而只以局部的战役进攻,来配合其政治、外交攻势,达成在全局上“不战而胜”解决中国事变的目的。当然,这种变化是由于日军力不从心造成的。在这种战略思想指导下,巩固其已取得的占领区,尽可能地打击中国军队的抗战力量,便成了在华日军最主要的任务。因此,在长沙会战中,日军每次制定的作战目的都是以歼灭或击溃第9战区的主力、迫使国民政府妥协投降为主,而不以占领地区或掠夺财物为主;其每次制定的作战时间基本上都在两周左右,日军在作战中所携带的粮弹也就以此时间为参照。因此,每次作战,日军打到一定时候就撤回原防,这也是后来正面战场诸役中日军每每忽然未败先退的原因之所在(也有败了以后再退和战后不退的个别现象)。所以,从根本上说,日军每次作战后的撤退是由其战略指导思想决定的。
第9战区在长沙会战中基本上是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在第一次南岳军事会议时所制定的第二期抗战军事战略为指导思想。保存实力可以说是其中的关键点。欧战爆发后,蒋介石认识到中日问题“实是世界问题之一环,只有与世界问题同时解决,才能获得彻底的解决。”所以,“静观时局,保存实力,待机而动”便成了蒋介石喊得最多的一句口号。实际上,这是一种消极被动的战略指导思想。为了保存实力,避免与日军决战,蒋介石甚至一度要求薛岳放弃长沙。因此,在长沙会战中,受保存实力这一思想的影响,第9战区每次作战都无法真正投入所有力量,且每次作战都是以防守为主,在战役中的各主要作战阶段,也多取守势,少有主动进攻,作战的主动权基本上操之于对方,这也是抗日战争进入到相持阶段后正面战场上历次会战所具有的一个典型特征。
二、关于双方的战役指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古今战争的通用原则。对于战役指挥者来说,此点尤为重要。
在长沙会战中,中日双方在战役指挥上均有值得反思之处。
从对敌情的判断来看。第一次长沙会战,冈村宁次对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力估计过低,他甚至认为日军1个大队便可对付国民党军队1个师,同时也没有想到第9战区会投入35个师的兵力与其作战,从而造成日军“无功而返”。第二次长沙会战时,第9战区的统帅及高参们判断日军仍会从三路或两路进攻,继而做出三路迎敌的错误决定,造成兵力分散,没有形成防御的重点,从而遭受了严重的损失。第三次长沙会战,阿南惟畿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主要也是由于判断失误造成的。他认为第9战区在刚经过第二次长沙会战的沉重打击后,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战斗力,这次作战,必然是不战自溃。因而在日军到达汨罗江一线后,阿南惟畿又独断决定进攻长沙,从而造成了作战的最终失败。日方在检讨这次作战失败的教训时也指出:日军“在思想上没有充分地把战斗力与战斗意志统一起来,错误重重,作战始终是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造成这种结果的最大原因,在于错误地判断彼我战斗力量”。
从兵力使用上看。第一次长沙会战,冈村宁次分别从赣北、鄂南、湘北分兵三路进攻长沙,没能形成重点进攻即湘北主战场上相对优势的兵力,因而在与第9战区部队的较量中没能占得便宜。第二次长沙会战作战,阿南惟畿吸取了冈村宁次分兵使用的教训,集中全部力量于湘北,在战略的局部上形成了绝对优势;而第9战区则恰好相反,基本上仍在赣北、鄂南、湘北三个方向平均使用力量,结果造成“无所不备,无所不寡”的被动局面。会战开始后,第9战区分散使用兵力的错误仍在继续,面对日军强大的攻势,不是立即集结重兵一次性投入战斗,而是逐次添兵,将依次到达战场的各军,逐个用上去抵抗日军三四个师团的进攻,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这也是第9战区在这次会战中遭受重创的主要原因。第三次长沙会战时,日军虽仍集中兵力用于湘北主战场,但第9战区也将主力全部集中于湘北方面,尤其是预先埋伏在长沙附近地区,从而形成了数倍于敌的优势力量,并最终对日军构成了包围态势。
从作战地区的选择来看。第一次长沙会战,冈村宁次在日军不断遭到伏击时即开始撤军,没有硬向长沙进攻,可以说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否则,此次作战的最后结局一定会对日军更加不利;第9战区虽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将决战地区选在长沙以北的福临辅、金井一带,但由于日军过早地撤退,并未能形成围歼日军的态势。第二次长沙会战时,薛岳将围歼日军的决战地带选择在汨罗江南岸。而从当时的战场形势来看,将汨罗江南岸作为决战地带显然有些过早。因为日军从新墙河推进至汨罗江一线才用了两三天时间,而且几乎未遭到任何有力的打击,其攻击势头还处在旺盛阶段,根本达不到疲敌及诱敌深入的效果。第三次长沙会战时,阿南惟畿原定的作战方案中只是攻击到达汨水一线时即结束作战。果真如此,日军也就不会遭到后来的惨败。但他后来在各方面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即独断决定向长沙追击,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失策。因为这样一来,日军的补给线便被拉长了,重武器也因道路被毁而无法全部运到长沙附近,同时还造成了其兵力的分散,既加剧了补给困难,又导致战斗力下降。薛岳则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将决战地区选择在长沙东南的捞刀河与浏阳河之间地带。这样,第9战区第一线兵团能依托各阵地逐次抵抗,给日军以相当的损耗和迟滞;长沙城守军又能顽强地坚守核心阵地,连续挫败日军的进攻,给日军以有力的打击;既达到了疲敌、又达到了诱敌深入的目的,从而为第二线反击兵团在长沙外围合击日军创造了条件。
三、关于双方的战术及其运用
国民党军队在长沙会战中的战术指导思想基本上是:节节抵抗,诱敌深入,让开大路,集重兵于后方要地,待日军孤军深入、疲惫不堪之时,加以重兵围歼。实际上,国民党军不仅在长沙会战中,甚至在整个相持阶段的各战役中,也多采取此种战术。由于日军在总体上处于战略守势,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纠集大军展开全面攻势和作持久之斗,即使占领某些城镇也多无法固守,最后无论胜败与否都不得不撤回原防。
这种战术可以说是一种以“空间换兵力”的战术。它是国民政府军事当局根据保存实力的原则,利用日军无长久耐力的弱点及华中、华南地理特征所制定的较能符合战地实际的一种作战方法,国民党军队依此战术在对日军的作战中,有时也能取得不错的战果。但是,我们还要看到,国民党军队采用这一战术正说明其在正面战场上抗日作战积极性的下降,不求主动进攻,但求防守自保。国民党军队采用的这一战术,从根本上说也是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所确定的抗战第二期军事战略所决定的。
尽管这种以“空间换兵力”的战术对国民党军队有一定的实用性,但国民党军队在运用这种战术时还是出现了不少问题,这主要是由其整体战术素质不高所造成的。如在长沙会战中,每次临时配属给外单位指挥作战的部队在行动上很难与该单位的部队达到“步调一致”,不是不听指挥,就是联络不上,甚至有的部队为了保存实力,“隔岸观火”;多数官兵仍有呆守阵地的习惯,作战缺乏灵活性;中下级指挥官多不能适时捕捉战机,对于预备队、工兵、辎重部队等使用,也多不适当;部队撤退时,往往是直线后退,而且一退就很难再站稳脚跟,这样,反而冲乱了己方后线阵地,从而造成一种不可收拾的全面溃退局面;步炮难以协同,配属各部队之炮兵,多未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等等。
与国民党军队相比,日军的战术手段要灵活得多,也较为先进。如日军进攻时,常在正面用锥形突击,而从侧冀进行包抄;除以正规部队作战外,还利用“顺民”作向导,配备伪军及便衣队、骑兵钻隙迂回,扰乱国民党军队侧后,牵制国民党军队的调动,使国民党军队的纵深配备失去效用,并威胁国民党军队的后方各级指挥机关;注重步、骑、炮、空的协同作战,在进攻时,先行炮击,继以飞机轰炸,待守军阵地基本被摧毁后,再以步、骑兵突进;撤退时,各种非作战单位及步兵先行,以骑兵殿后,以飞机在空中掩护,从而使得国民党军队在追击时不敢太靠进日军,撤退的日军则趁机溜之大吉;常利用黄昏、拂晓或飞机轰炸之际,先以大刀队潜至国民党守军阵地附近,以机枪在后掩护,并就地呐喊,分散守军注意力,而其白刃部队,则乘机冲入守军阵地;偷袭强攻时,初则一点突破,继则到处钻隙,寻找守军弱点加以利用,终则几面合围;擅长山地战,虽对湘鄂赣交界一带的山地地形不熟悉,但作战中却常能避实就虚,攻击得法;惯用欺骗手段,常声东击西,迷惑国民党军队等等。
不过,就整体情况而言,日军在战术上却有一个其无法克服的弊端。日军在作战时,基本上是分散使用兵力,以大队为战术单位。进攻时,几个甚至1个大队便可对某个地区的国民党军队进行合击。这样一来,其作战线必然板结不牢,薄弱点比比皆是。而处于内线的国民党军队,随时都可跳到外线去,任其作战计划再周详,也终难免兜空,从而就造成一种包围多歼灭少,击溃多俘获少的现象。防守时,日军通常以1个大队防守数处据点,往往容易被国民党军队分割包围。若非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力弱及协同不佳等失误,只怕小股日军没有多少能逃脱被全歼的命运。日军战术上的这种弱点,是由中日战争互相矛盾着的基本特点所决定的。日本以少兵临大国,战争的基本特点是:战场幅员辽阔,日军兵力单薄;同时,日军对其战斗力也颇为自负,1个大队便敢进攻国民党军队1个师甚至更多的兵力,由此也就注定了其战术上的上述弱点。对此,日军也常常感到苦恼。如其在1939年8月制定的《江南作战指导大纲》栏外有如下记述:“秘密:……(二)最近敌军逃跑很快,因此对战术和准备的保密有很大的重要性;(三)一般敌情乃所谓从对峙状态到发起攻势,须在最短时间内一举突破敌第一线,进入预定目标。此点第一线各兵团在编制、装备、战术上都须特别注意……”日军指挥机关虽绞尽脑汁,但终无法克服其自身的上述弱点。当然,就某次具体的战斗而言,日军也有集中相对优势兵力的时候,但从全局来看,日军大多数作战都是以少击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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