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序 | 当我们纪念英雄时我们在纪念什么？
来源：铭记抗战英雄 作者：高歌   2022-03-21 15:43:30

　　2021年9月，铭记项目启动“我为《英雄名录》写序”的活动，邀请爱心网友为同姓名录写序。活动启动后得到众多小伙伴的支持。一篇篇序，犹如在抗战英烈神位前的一盏盏灯，照亮牌位，照亮历史，照亮抗战英烈回家的路。感谢每一位参与写序的小伙伴，感谢屏幕前正在看序的小伙伴，谢谢大家和铭记项目一起肩负铭记英雄的使命。

　　本篇序由爱心网友高歌所写。我们为何纪念英雄?高说：“我们纪念英雄，到底是在纪念什么?是在纪念他们的信仰?纪念他们的献身?纪念他们的义无反顾?还是在纪念他们的别无选择?纪念时代的无奈，纪念生命之轻如草芥?”

　　我们该如何面对战争?高说：“人类需要英雄主义，但那是主义。如果可以没有战争，那我宁愿不要英雄。”关于这两个问题，你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我最近迷上了爬长城，北京周边的野长城，九眼楼、箭扣、十八蹬，一个比一个野，一个比一个荒凉，一个比一个更接近历史。

　　野长城残破的城砖、坍塌的城楼，还有陡峭的山峰、连绵不绝的山岭，无一不在提醒我，华夏历史上的每一个朝代，为了保卫自己的疆域，保卫疆域内的安宁，付出了多么艰辛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牺牲。当然，在汗流浃背的攀爬中，我偶尔也会产生一些疑问，比如，在那么陡峭的崇山峻岭间，修建那些似乎永无尽头的长城，到底有多大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骑难道会跑到这么高的大山上来吗?有的时候，心头还会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这雄伟的长城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筑城民工的性命。

　　我的老家在山东，是古齐国所在地，著名的齐长城至今仍有大量残垣荒台遗存。从黄河之滨、济南长清区的岭子头起步，齐长城一路自西向东，走走停停，历经18个县市区、翻越1518座大小山峰、绵延迤逦618公里，横穿整个齐鲁大地，最终从青岛西海岸的琅琊台、小珠山一带扑腾入海。

　　与齐长城一样古老的，是民间传说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很多人未必了解，孟姜女真有其人，其可考的历史是春秋时齐国勇士杞梁之妻。杞梁随齐庄公攻打莒国战死，尸体运送回城时，其妻孟姜手扶丈夫棺椁于城外露宿三日，日夜大恸，涕泪俱尽，继之以血。《左传》中记载，齐城忽然崩陷数尺，“由哀恸迫切，精诚之所感也”。后来故事演变成秦人范杞梁修筑长城而死，孟姜女送寒衣至城下，闻夫死痛哭，城为之崩。

　　且不论历史真相如何，民间传说又如何演绎，人们痛恨的，无论是修筑长城，还是战乱频仍，都是因为它们葬送了亲人的生命。

　　教科书上如此解释孟姜女哭长城的意义，“深刻揭露了封建社会残酷的徭役制度带给普通百姓的痛苦生活和悲惨命运”。这个解释当然十分正确，只是，普通百姓的命运，其实至今并没有改变多少。

　　只有战争的消亡才是对平等生命的最大尊重。

　　战争吞噬普通人生命的命运，不是徭役制度取消就可以改变;也不是封建社会消亡就可以改变。这个命运，只有当战争真正消亡才有可能改变。

　　回到我愈发迷恋的长城。一方面，我们赞美长城的伟大，感叹它在中华文明历上无法替代、不可抹杀的卓绝地位;另一方面，我们同情孟姜女的遭遇，同情和她及她的丈夫一样“历史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的所有普通人的遭遇。

　　但是如此一来，对待战争遗迹的两种态度，不免让人产生一种错乱感：在历史的大江大河面前，我们到底应该居于何处?

　　其实，不需要退回到那么久远的齐国或秦朝，也不需要爬上坍塌的长城，只需要问问家里的长辈，问问我们倘还健在的80岁以上的长辈，从他们残存的记忆里，你都能得到一个亲历者而非旁观者的答案。

　　毕竟，正在电脑前或手机上阅读这篇文字的你，并没有经历过战争。

　　对他们那一代而言，还有他们的父辈、祖父辈而言，他们的血肉，便是那个时代的燃烧在中国大地上的长城。那些抵挡了外敌炮火、枪弹、铁蹄的，便是他们燃烧的青春和生命。

　　他们当之无愧是我们的英雄，是家族的英雄，是民族的英雄，是中国大地上值得永远铭记的英雄。

　　但是，你再仔细倾听，从他们含混不清的、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的叙述里去打捞、去拼凑、去还原，你会发现，还有许多人，还有许多青春，还有许多生命，在前前后后一连串的战火中燃烧成灰，仿佛被时代的泥流裹挟，一声不吭就消失到无影无踪。

　　这些都不是英雄。

　　我们为何纪念英雄?

　　我们纪念英雄，因为英雄赢得了胜利，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那么那些未能成为英雄的人呢?那些英雄的反面呢?那些无法选择成为英雄或者成为英雄的反面，就被时代的车轮一声不吭碾入泥泞、碾成尘埃的呢?

　　我们纪念那些有名有姓的英雄，那些无名无姓的呢?无名的还能见到个无字碑，那些伴随着泥土、草木、砂石长眠在960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甚至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冰雪山地、热带丛林、河谷山川的灵魂呢?

　　我们纪念英雄，到底是在纪念什么?是在纪念他们的信仰?纪念他们的献身?纪念他们的义无反顾?还是在纪念他们的别无选择?纪念时代的无奈，纪念生命之轻如草芥?

　　我今天以高姓后人的名义，来撰写一篇纪念高姓先烈的序言。如果，当然只能是如果，回到枪林弹雨的战场上，那些子弹会因为我姓高就有所区别吗?会因为我们来自一个姓氏或者来自一个村庄或者来自一个族群、一片土地、一个民族，就枪口抬高一寸吗?

　　牺牲就是牺牲，没有姓氏之别，也没有贵贱之分。万恶的只有战争。英雄更多是幸存者给死去的人戴的一顶花环。它既不能挽回一个丈夫或妻子，也不能保全一个儿子或女儿。它最大的价值或目的，是鼓舞后来的丈夫或妻子，儿子或女儿，为了某项使命，把宝贵的生命投入另一场战争。

　　我是坚定的英雄主义支持者。只是，任何的英雄主义，其底色都是悲壮的。人类需要英雄主义，但那是主义。如果可以没有战争，那我宁愿不要英雄。

　　我们纪念英雄，但更应该纪念因战争而消失、而受牵连的所有无辜的生命。只有看到战争背后消失的不只有英雄，还有万万千千原本平等的生命，人类才有可能杜绝战争。

高歌

2021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