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序 | 踏着先辈的足迹，寻找飘荡的忠魂（下）
来源：铭记抗战英雄   2024-03-02 09:52:57

　　本篇序由徐爽英所写。

　　徐爽英是徐荣奎将军的孙女。本篇序近五千字，但还是道不尽作者对祖父的敬仰之情。这篇祖孙跨越历史时空的对话，更是让人感慨万千，泪如泉涌。

　　初时，徐女士对祖父的记忆，仅是墙上悬挂的一幅精致相框。然而，随着她对祖父足迹的寻觅，祖父的事迹犹如一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这篇序言是她对祖父深深敬仰的真情流露，也是她对家族历史的追寻。在历经八十余载的风雨洗礼后，她对祖父的追思与缅怀，成为了家族精神的永恒延续。

徐·序

《踏着先辈的足迹，寻找飘荡的忠魂》

　　写在祖父徐荣奎将军英灵安葬日(2021年9月9日)

　　尊敬的祖父：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想用这样一个特殊的方式，请前来为您送行的所有亲人们，见证我们祖孙跨越历史时空的对话，告慰您的英灵！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清楚记得，家里的墙壁上总是悬挂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镜框，里面镶嵌着那份属于我们家族的荣誉——《革命烈士证明书》。

　　那个时候的我哪里懂得这份您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荣誉，对于年轻的奶奶和年幼的爸爸却是多么的残酷无情，乃至影响了他们的一生。那张证明书也是奶奶和爸爸留给我的关于您的最重要印记。

　　您从哪里走来？我们的故乡黑龙江瑷珲，在中俄边境，它很遥远，很寒冷。您又去了哪里？您战斗牺牲的山西晋城，远方何在？那里是否有一座属于您的墓碑？

　　如何才能寻到您的足迹？成为我多年以来重重的心结。

　　八十余载跨越世纪的日月轮回，想要找到您痕迹的愿望越发强烈。

　　一、您从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展览中第一次向我走来

　　那是一次在爱国主义教育活动中非常偶然的发现，那里铭刻着您和千百万抗战烈士的英名。

　　2019年应我的请求，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给我开具了一封证明信，简要描述了您生平事迹，上面载明了您的生平简历：军旅学历、部队番号、战役名称、牺牲时间、牺牲地点等信息，日后它成为我寻找您光辉足迹最重要的依据。

　　二、您从尘封了八十年的历史档案馆中缓缓向我走来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关于您的档案资料，它来自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当我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拆开信封时，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极寒冰雪凝固了，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份冷冰冰的《阵亡官兵登记表》！从那份资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曾祖父、曾祖母姓名。

　　我抑制不住的悲痛泪如雨下把它阅读完。当我看到您被国民政府追晋少将时，我知道那是对您军旅生涯成就、对您舍生忘死、为国捐躯英雄壮举的充分肯定。但那一刻我更梦想您还活着。

　　三、您从徐氏家族谱和仅存的珍贵老照片中栩栩如生地向我走来

　　我开始慢慢读懂了您的一生。您出生在一个勤政戍边、富足殷实的官宦之家，我们家族的先祖隶属于忠勇卫国的瑷珲水师。您的祖父，我的高祖父徐希廉是家族的杰出代表，他是文武双全勤政爱民的五显将军，毕生奉献国家。曾任黑龙江库玛尔路鄂伦春协领，清末民初被清廷任命出任山海关副都统，统帅国之陆海军队镇守北国要塞，堪称国之重臣。曾主纂的巨著《瑷珲县志》成为了民国县志之范本，为记录和研究中俄边境历史乃至整个黑龙江历史提供了重要依据。您是高祖父家中长孙，血脉中传承着徐氏家族忠勇报国、宁死不屈的民族精神。面对山河破碎、积贫积弱的国家，面对日俄铁蹄的践踏，您毅然放弃优厚的家庭生活，弃笔从戎，立志报国，从此步入军旅生涯。一本载有您威武雄姿的《东北讲武堂同学录》，清晰地记录了您和年轻的同学们意气风发、青春无畏的军人豪迈。“我武惟扬”是张学良将军为你们题写的校训准则，军校的学习为您未来的军旅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军事理论和实践基础。

　　四、您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研究班坚定刚毅地向我走来

　　您步入培养革命军骨干的高级军事殿堂，与来自全国的千百名优秀军官成为同学。您努力研学军事纲领，系统学习军事理论，坚定信仰，磨炼意志，亲爱精诚，不辱使命。您遵循中山先生的教诲，践行两党合作，共担民族大义。

　　此时的您已是军中栋梁，毕业后您义无反顾奔赴抗日战场，担当抗战一线指挥重任。

　　五、您从长庚叔叔回忆记录手稿中亲切温情地向我走来

　　您是如此的担当，当您有能力承担家庭义务的时候，您把曾祖母、祖母和爸爸接来身边，从瑷珲古城到沈阳帅府，又到北平陆海空军副司令行营，从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到驻防河北。无论在哪，您都孝敬慈母，关爱妻儿，给了爸爸最好的受教育机会，一家人在一起度过了温馨幸福的短暂光阴。

　　然而，当国家民族危难之时，当国土遭受日寇铁蹄践踏之时，您毅然告别慈母，率部出征。您清楚地知道每一次出征都难料归途，可您仍义无反顾。在为母亲祝福寿辰的家宴上，您以一首深情的《送别》，意喻向母亲辞行。

　　时年96高龄的长庚叔叔是唯一见证过您戎装英姿的健在长辈。他老人家记忆犹新给我讲述了当年您吟唱这首歌的深情：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佛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谁曾料想那年为曾祖母庆生祝寿，竟成了您与慈母、与妻儿的天地永隔。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侵华日军全面进攻，全国抗战进入十分艰苦的阶段。11月淞沪、太原会战结束，上海、太原相继沦陷。特别是12月，疯狂至极的日军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同胞千万遭杀戮，千年古城变鬼城，百万生灵变亡灵，国人无不义愤填膺。

　　1938年2月下旬，您时任第775团团长，奉命率全团日夜兼程奔赴晋城，阻击日军从河南向山西晋城进犯。全团将士心怀抗日救国的坚定信念，以生命赴使命，面对数倍于己的土肥原部精锐顽敌，丝毫不怯。

　　您指挥全团官兵筑起三道防线，连续搏杀三天三夜，反复拉锯，毙敌无数。但日军以强大炮火掩护，连续组织冲锋，全团官兵也伤亡惨重，您也身负重伤。

　　弹尽援绝之际，您迅速整理好公文包，做了最后的决定，交给仅存的非战斗员伙伕，令其迅速撤退。您给旅长发出了最后一封悲壮的电报：“决与阵地共存亡！”。

　　紧接着，日军再度猛攻。当日军攻入您所坚守的最后一块阵地时，您毅然跃起与敌近身肉搏！当罪恶的子弹射进您胸膛，您那宁死不屈的阵地呐喊，如同敲击着埋葬侵略者的丧钟，激励着将士们与日本鬼子作最后的搏杀。

　　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抗日救国之信仰坚如磐石。

　　背井离乡的东北汉子们，面对日军疯狂进攻，始终在顽强抵抗。松花江水流不断，不荡日寇心不干。既是不能打回东北老家去，那今日便于此血溅山河捍中华！

　　1938年2月26日，在那个饥寒交迫、弹尽援绝的日子，在炮火连天、毙敌无数的早晨，在敌军再次大规模进攻下，您和您的775团全体将士兑现了誓与阵地共存亡的誓言，血洒天井关，您们把最后一次心跳留在这巍巍太行，献给了最爱的祖国。

　　这段还原了激战情景的描述，主要内容来自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天井关战役战斗详报》。

　　在那场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恶战中，775团的将士们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勇敢誓死保卫国土家园，誓死捍卫民族尊严。他们血洒疆场，相继倒在了茫茫太行的天井雄关，至今尸骨无归，英名无录，忠魂无祭，唯有青山伴忠骨。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冰雪中矗立的775团将士们，挺起的是四万万中国人民的脊梁！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为先烈守英魂！青山有幸埋忠骨，黄土无情化国殇！

　　《抗战将士忠烈录》对您的军旅生涯，给出了最完整的评价：“徐烈士荣奎，号聚五......体硕键，性豪迈，事亲至孝，慷慨好施。且孜孜勤学，颇工书法，毕业于东北讲武堂第五期及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治军严谨，信赏必罚。尚礼节，重时间，公私分明，是故众望咸孚，乐于效命。服务军旅十余年，屡著勋绩...... 其忠勇报国之精神，大义磅礴之正气，实充塞于天地间矣。”

　　在这段文字记述中充分体现了您为中华好男儿和中国军人最突出的优良品德。家族以您为荣光，后辈以您为榜样，军旅以您为楷模，家乡以您为骄傲，人民以您为敬仰，祖国以您为崇尚！

　　六、您从国家图书馆沉睡已久的历史报刊缩微资料中平静祥和地向我走来

　　那是浩瀚的文字海洋，在经过无数次查询之后我惊奇的发现，在您牺牲一个月时的1938年3月25日，就在这同一天，国共两党各大报刊《新华日报》《武汉日报》《申报》《大公报》《扫荡报》《山西日报》《东北半月刊》等等，同时通稿刊发了您誓守阵地、捍卫疆土、顽强抗敌、壮烈牺牲的英雄壮举，以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鼓舞全国军民抗战士气。

　　您的英名永垂史册。

　　七、您从新中国最早成立的东北烈士纪念馆轻轻地向我走来

　　那里珍藏着您留给这个世界仅存的戎装照。您是那么英俊潇洒，目光炯炯，坚定自信，又和蔼可亲，整洁的白衬衫，威武的手枪带…… 我从这张照片里更是读懂了您作为一名真正军人的英雄气概！

　　不久前我在整理爸爸生前手稿时才发现，您的照片是解放初期奶奶在哈尔滨孤儿院工作期间捐献给东北烈士纪念馆的，作为烈士遗物得以珍藏下来。您牺牲多年后，从失去您的痛苦中慢慢走出来的奶奶，把一个母亲的博爱胸怀全都献给了因战争失去家庭的孤儿院孩子们。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亲笔为您和无数英烈签批了“丰功伟绩永垂不朽”光荣纪念证。这份您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荣誉，陪伴奶奶度过了她的全部生命。

　　从您牺牲到1979年奶奶在北京病逝，她为您孤独终守41年。那时的我刚刚上大学，没能好好孝敬她老人家，是我心中难以释怀的遗憾。奶奶生前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孙女能够寻找到您的英灵。

　　值得欣慰的是，今天，奶奶和您在生离死别八十三年后，终于可以安息在一起了！我为奶奶，为爸爸完成了他们生前不敢奢望的心愿，入葬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这里是安葬革命烈士的最高荣誉。

　　2015年国家民政部公布了第二批600名著名抗日英烈名录，您的英名在列其中。

　　2021年5月中央统战部为您补发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祖国没有忘记您，人民永远缅怀您。

　　八、跨越海峡两岸，您在宝岛台湾国民革命忠烈祠静静地等待着我

　　那里还有数十位同在天井关战役中牺牲的您的775团战友们，等待着后辈的到来！我会的，我们一定会去的。台北忠烈祠破例为我查询到775团31名抗战烈士名单。忠烈祠的卫士们在日夜为您们守护。

　　今天，更是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日子，就让我来告慰您和您的战友吧，在您们为国捐躯七年后，中国人民英勇不屈的抗日战争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迎来了伟大的胜利。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放下了罪恶的屠刀。

　　七十六年前的今天，1945年9月9日，就在您就读的中央军校大礼堂，举行了日本投降中国战区受降仪式。这座巍峨雄伟的军校大礼堂，见证了您和众多卫国将士英勇抗战的丰功伟绩，也见证了侵略者走向灭亡的历史时刻。

　　九、苍天不负我执着

　　在寻找您的足迹过程中，每一次新的发现，每一次新的史料，每一次的每一次，都让我无比震撼，无比惊奇，无比感慨。无数次跨越历史时空与您对话。每一次都得到心灵的洗礼！我已自觉融入为更多后代寻找革命前辈的志愿者团队。

　　人民不会忘记，是英烈的血染遍了满山红叶！是您们用血肉之躯铸就了祖国的万里长城！晋城的朋友早早告诉我，知道今天将军即将英灵荣归，晋城人民心存依恋，心有不舍。此刻他们正在申匠山头礼拜，敬送将军北上。归途遥遥，魂去归兮。惟愿将军一路走好，惟愿将军英灵永远安息。

　　有一位晋城籍军事专家老师他对我说，您的祖父为抗击日军侵略血洒我的家乡，更是让我们敬仰。战斗过的地方便是故乡......感恩第二故乡晋城人民八十三年间的守护和铭记，那座人民心中的不朽丰碑，永远属于775团牺牲的将士们。

　　今天，后辈终于迎来您的英灵，送至我们民族的精神家园——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驻足安息！飘荡的忠魂终得以安落。我为自己是您的孙女感到无比荣光。上苍给了我陪伴您的机会。从今往后我将以此生赴使命，永远为您守护。

　　岁月长河流淌，英雄之名永记。775团牺牲将士的忠魂与千千万万抗日牺牲的忠魂一道，与日月同辉。正是由于千千万万忠勇将士在战场上的舍命搏杀，才使得我们这个积贫积弱的民族与亡国灭种之灾擦肩而过。就让我们给献身中华民族危亡之战的先烈忠良们一个迟来已久的深深鞠躬。但愿中华先烈忠魂有所安顿，但愿后辈世人良心永得平安。

　　亲爱的祖父，当年出征时您向父母妻儿告别时说好再见，您一定要回到今天。今天的祖国盛世平安早已如您所愿，谁说这个世界不属于您了？您的生命之花永远盛开在祖国大地。

　　龙江常留英雄气，太行永铸忠烈魂！

　　山河无恙，忠烈千秋！日月同辉，丰碑永恒！

无比崇敬您的孙女：徐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