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钟的时候,张曙把放映队第三队的大部分行李押走了。行李就只剩下第三队的一小部分和第四队的全部,另外还有一大桶汽油。只消再来一趟卡车便可以运完了。
这时候,行李已经完全搬出街头。张肩重在外面看守,洪深在内面守着电话。我则时而跑进跑出地两头照看。在火车站候车的人时常有电话来,等了一天,火车都还没有开。但军事上并没有什么消息。
戒严着的,连人影都没有的街头,渐渐有些异样了。有些穿蓝布制服的警备队三五成群的出现。奇妙的是有的人提着洋油桶,有的人又提着小火炉,身上都挂着步枪。在我们搬行李上车的时候,这样的人已经来催过我们。——快点吧,是不是快完了?我们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不做声,又各自走开了。
1点钟后,立在操场上看见市内有两三处起火,敌人进了城吗?但又听不出枪炮声。洪深所守护的电话,失掉了作用,和四处的通话都不灵了。我又到街头去看。这时三五成群的警备队更多了。有的其势汹汹走来干涉我们,问我们是什么机关,有的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枪托去撞各户人家的门。我便走出大街去看,三五成群的警备队每隔十家光景便是一队。一样的装束,一样背着枪,提着洋油桶和小火炉。街头的火已经更多了。天心阁都燃起来了。天心阁是长沙城内最高的地方,那儿一起火,便好象是举起了烽火的一样,全城的火柱接一连二地升上。三五成群者更加活跃起来,撞门的撞门,开桶的开桶,都在准备放火。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大胆地喝问着。
——奉命放火!那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敌人进了城吗?
——早就杀过汨罗了!
火头愈来愈多,我赶回学校去,洪深也从校内走到街头来。我们估计,两部卡车在几分钟内便可以回来,火车站上的人是须得去把他们救出的。我和张肩重便坐上小汽车想赶到车站去叫等车的人赶快回水风井,以便搭卡车逃难。
然而火势齐头爆发,一霎时满城都是大火。通向车站的街道两边夹成了火巷。我要司机往前冲去,司机几乎要骂起我来了。
冲!你想做肉弹子!这瓦斯令经得起大火里一烘,你的车子还不炸?
谁有办法呢?一街都是火海,一街都是人海,街都是车子海!
放火的人似乎很有计划的为逃难者开了一条路,有那么一条街却没有放火,人和车子就象流水归了槽的一样都涌向这儿车子便立地陷入了重围,只能进,不能退。进,也是象蜗牛一样,慢慢在地面上梭动着。
——糟糕!车站上的人怎么办呢?洪老夫子呢?周公和八路军办事处的人们呢?我们就这样各自先走了?
坐在车子上不断地受着良心的苛责。
沿途的情景真是惨目。公路上拥塞着逃难的人,拖儿带女,扛箱抬柜,哭的,叫的,骂的,裹着被条的,背着老年人的,负着伤的,怀着胎的,士兵,难民,杂乱成一片。喇叭不断地在叫,车子不断地在撞,狼狈的情形真是没有方法可以形容。
这样撞了一个半夜,在天亮的时候车子撞到了湘河边上,过河就是下摄司了。河上只有一架渡筏在渡车,连夜不停地。我们的车子接上去的时候是第二百七十九部。
自己是逃出来了,但就好象临阵脱逃,犯了一次大罪一样,心里老是受着苛责。
周公究竟怎样了呢?洪深怎样了呢?车站上的人怎样了呢?那里面是有乃超和鹿地亘的。假使他们有了什么短长,我为什么却只顾到了我自己?
作者郭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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