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大火时,我是湖南省党部的执行委员,负责指导民运工作,只身住在省党部大楼,大火烧起来后,才被迫徒步跑出火城的。今天回忆起烧长沙前后几天的一些情况,和大火起后,街头巷尾所目睹之惨状,心有余痛!特简略回忆如次,以供读者分析研究。
当然,到今天事隔50年,那时掌权的一班所谓风云人物,大多数都已死去,或是逃亡了,用不着再来追究责任之谁属,不过想求历史家们能秉笔直书。
1938年11月12日是伟大的革命家孙中山先生诞辰的纪念日,当时湖南省主席张治中先生是孙总理的忠实信徒,他来治理湖南是抱有远大的理想与高明的方案和坚定的信心的,又有谁能料到,竟有文夕一场无情大火,把他的一切烧得精光呢!
在文夕大火前几天,张主席约我去谈话。见面后,他很高兴地提出,要求在总理诞辰这一天,要发动全市5万群众,来开一个盛大的庆祝大会,晚上还要举行火炬大游行,你回去和李主任委员毓尧商量一下,拟定纪念计划,我令省保安处调配车辆到湘潭去运缆子来做火把,务必搞得很热烈才好。我回到省党部后,就把张主席的意旨告诉了李主任委员和廖书记长维藩。经过研究后,决定按照张主席的计划进行准备,由我去负责发动群众,并定于12号午后4时,在省教育会坪召开大会,进行庆祝活动,会后即继续进行火炬游行,分东西南北四区,展开游行活动,并请张主席届时亲临主持大会,以示隆重。我把这些情况当面汇报了主席,他欣然首肯,表示满意。他送我走时,还补充说了一句:“缆子运到后,我当嘱徐处长派人运到教育会坪旁边,以便火炬游行时取用方便。”
到了11日,长沙市的气氛突然显得紧张,有如大难之将至,人心惶惶,谣言风起。有说驻岳阳新墙河之鬼子兵已向长沙发动进攻(新墙河距长沙城240里),又说汨罗已失守,又说省城各军政机关都在搬家,作撤退准备。绝不闻有任何机关出来辟谣,或采取安民措施。各大小机关门口都已戎马仓惶,乱成一团,省保安处门口,更是乱得不成样子,对市面秩序造成极坏影响。到了11日深夜,更盛传张主席已携眷逃往邵阳去了。“楚人好谣”,我当时认为都是谣言,决无其事,我昨天还接到家里由汨罗寄来的信,说泪罗、平江一带,平安无事,嘱我放心,因照常工作,未予注意(我家住汨罗上游距新墙河80里)到了12日上午,即不见李主任委员来省党部办公。约10时许,廖书记长维藩来了,他显得很不安的样子,说军情似很紧急,李主任委员不知何往,找不到人。我请他立即打电话给省府张主席,问问今天下午的庆祝大会是否仍按原定计划进行。省府回电话“主席不在。”其他地方的电话都打不通了。到了午后3时,我邀廖书记长以及委员陈大榕、萧训、谢祖尧等人,一同进入教育会坪大会场,来参加大会的群众不甚踊跃,但也到了不少等了许久,张主席与李主任委员仍不见到将近5点钟时,余即请廖书记长代理主席,宣布大会开始,由廖致开会词。但不到半小时,廖公馆即专人来主席台,说廖家发生急事,嘱其立即回去,还交给廖夫人的一个手条。廖请我代理主席,继续开会,他就此溜之大吉。时天色已近黄昏,北风渐紧,我遂将大会草草结束,并向群众宣布,停止火炬游行,因北风大作,怕引起火灾。会后,燃火炬绕场一周,即解散自由回去,火炬不准带出会场,盛大隆重之庆祝活动,就此悄悄收场。
到晚9时许,我和陈大榕、萧训、谢祖尧等人在省党部楼上,会商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当时有人主张去睡,等待天明再作道理。时余独自离室去,凭栏探望,发现四面乌黑,北风怒号,隐约闻有凄厉不祥之声,心悸不好,仔细思量,我们几人已是一群“弃儿”除两条腿之外,没有控制任何交通工具,市区一片纷乱,已呈无政府状态,万一不幸城区起火,则我等不葬身火窟,必遭强人杀害。危城实不能居,因急回房,向大家提出我的意见,力主乘月色朦胧相率离此危城,徒步向湘潭进发,免遭不测。陈大榕、萧训等同志竭力赞同我的主张,遂轻装简从,准备出城。时已夜12时矣。我等正待下楼,忽闻城南已有枪声,顷刻即望见八角亭一带,已火光冲天,余等遂相率急行,取道小吴门出城。行经戥子桥与乐道古巷之间,巷道已为重伤兵塞满了。闻该巷没有一座伤兵医院,断手断脚的残废伤兵被挤得沿街乱滚,鬼哭神嚎,惨不忍闻!走到小吴门口时,人流有如江河之溃决,蜂涌杂沓而来,群众肩挑手提,扶老携幼,嚎啕痛哭,真有甚如丧家之犬。城门口还有枪兵把守,多方搜索留难。我等文弱之辈,几乎挤不出城了。走到浏城桥,看到一列火车,车厢上下都挤满了人,好像一条垂死的大爬虫,拖着笨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从桥下爬过去,车厢里哭喊吵闹之声,刺痛人心1当我们走到大托铺时,回望长沙城,已成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霄汉,高达数十丈,形成举世无双的“焦土抗战”大悲剧!叹观止矣!
13日午后5时许,我们这几个“弃儿”,总算是命不该死,很幸运地靠两条腿脱了险。到了陈大榕同志家中,蒙陈夫人(她在湘潭教书)殷勤招待,多方慰藉。
陈夫人还告诉我们两件趣闻:
是省党部廖书记长和夫人昨晚抵潭。据云,廖从长沙教育会坪大会场开溜后,回到公馆时,他的夫人就告诉他说:“现省府的要人都跑光了,李主任委员早已把省党部仅有的一辆小吉普车开到对河猴子石长潭公路旁边等着,准备紧急时逃跑之用,我们赶快走吧。”廖公一家遂急急地跑到猴子石,果发现党部的吉普车,时李毓尧尚未来,廖遂以书记长的命令,强迫司机开车去湘潭。等李赶到时,车已开走了。李这一急真非同小可!幸廖到潭后立即令车驶回原处,才把李公迎来潭城。
二是昨晚长沙传来省政府的紧急电话:说张主席命令,要立即放火把湘潭城烧掉。时杜聿眀将军统率的机械化部队驻扎湘潭,他坚决拒绝接受这个乱命,并晓谕潭市人民,不准放火烧城,谁要乱动,他就用机枪扫射,才把湘潭城保住了。
这两项趣闻真有趣,我当即举杯浮两大白。
到了14日,我和陈大榕买舟赴攸县,邀同住在攸县城的彭绍香委员,在攸县成立“湖南省党部湘东办事处”,处理前方党务工作。当即与平江、湘阴、浏阳、醴陵等县取得联系,并了解岳阳之敌并无进犯长沙之意,也有可能是被我们的“焦土抗战”所吓倒,而不敢向长沙进攻了。湘东北地区太平无事,只可怜长沙这块焦土,躺在湘江北岸,望着美丽的麓山抽泣。
当酆悌等3名所谓放火犯做了枉死鬼之后,长沙市街头即出现了很高的“白头帖子”。其词曰:
“治绩云何,两大方案一把火
中心安忍,三个人头万古冤。”
横额是:“张惶失措”。
这幅妙联一出,即不胫而走,没有几天就传遍了三湘,还传到外省去了。
到此,笔者还有两件小事,也颇耐人寻味,特予补记。
(1)长沙文夕大火晚上,酆悌住在高井街9号朱祝崖先生家(他们是亲戚),此屋靠近西长街南端,是一栋旧式的大公馆,四周有高达几丈的风火墙,关起大门,就和外面隔绝,不易听到屋外的动静。当大火快要烧到西长街来时,酆的随从人员才敢把他喊醒告已起火。酆惊起披衣,仅穿上一只皮鞋,即慌张爬进汽车,敞开大门,从西长街的火中冲出去的。由此可见,酆对放火烧长沙事前是毫无所知的。
(2)当军事法庭开庭审讯放火犯时,酆悌当庭侃侃而谈曰:“我是军人,又是长沙警备司令,长沙烧光了,使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了很大的损失,我应负责,我是应该死的。不过,事实还得要讲清楚,以我有日记,将来发表出来,大家就能了解真相的。”不久就听说酆悌的日记已在贵阳市出版,闻湖南省政府还花了一笔重金,马上派员到贵阳去毁了版。这岂不是耐人寻味的事吗?
1982年春节于兰州大学宿舍
作者仇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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