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大火·名城血火〗我的耳闻目睹
来源：(原载《长沙文史资料》第1辑）   2019-11-14 17:17:44

　　岳阳沦陷震动了长沙,一时人心惶惶,谣言蜂起,纷纷传说日军已渡过新墙河,向长沙进逼。市民向四乡逃走,到处都是扶老携幼、拖儿带女的难民队伍。特别是逃往河西的难民,麇集河边,由于船少人多,争先抢渡,以致发生了多起翻船事故,很多人惨遭溺毙为了安定人心,长沙市政府决定11月12日借孙中山诞生纪念日为名,在教育会坪举行集会,并布署会后举行火炬游行。当时我是湖南学生干部大队的队员,该大队是被指定为参加集会游行的单位之一。我们驻扎河西湖大实习工场,午饭后奉命从牌楼口过河,途经南门口、南正街、八角亭、南阳街、府正街、中山路、又一村等主要街道到达教育会坪。沿途除碰到一些肩挑驮负的难民以外到处凄凄冷冷,商店都已关门停业,许多店铺用竹条交叉钉在门窗上,贴上了封条。人们感到一片战时景象。

集结岳阳的日军

　　按原来的布署,这次大会本是一个有军警机关、商团等各界参加的万人集会。但到会的人却稀稀拉拉,寥寥无几。主席台下面已放着成千上万的火把,准备作万人火炬游行之用。由于等人,开会的时间一再拖延,陆续到会者仍不多。主持会议的是长沙市市长席楚霖,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宣布大会开始,接着是他大有感慨的长篇讲话。他说今天的大会张治中主席本来打算亲自参加,由于这样一个冷落的场面,我劝张主席不要来了。随后他对长沙市民大加指责,说什么敌人尚远在新墙河以北,长沙的老百姓便跑了,这对前线将士的给养,伤员的转移、护理都极为不利,并严重地影响士气。他要求商店开门营业,市民安下心来,已经疏散的希望迅速回城。他还表示,政府守土有责,不要庸人自扰,云云,并宣布火炬游行按计划执行。

　　游行草草结束后,我们返回驻地,但走到灵官渡一看,已无船只过河。当时已近黄昏,大队决定急行军赶到猴子石轮渡。我们跑到猴子石轮渡码头时,已经是晚上8点左右。沿途看到火车南站至猴子石渡口一线,停着一长串待渡的汽车。码头上军警林立,荷枪实弹,戒备森严。渡口竖着一块两丈来高的第九战区司令官告示牌,第一条规定:“非常时期,不服从军警指挥强行抢渡者杀!”我们来到渡口,军警不许渡河,不许在渡口逗留。几经交涉,他们才拨电话请示省府,获准分批夹在车辆间隙中渡河。当我们回到驻地时,已过午夜。整天的奔跑,大家疲倦已极,回来倒头便睡。不料凌晨2点左右,大家忽被一阵紧急集合的号声惊醒,听得有人在喊:“长沙起火了!”出营房一看,长沙市内腾起了一片火光。大队部马上命令我们立即轻装,准备撤退!当我们清点行装的时候,城内火柱已逐渐增多,等到东方发白,我们整队开始南撤。回首再望长沙,已经是处处浓烟矗起,连成一片火海了。

　　当时,大家倒真的以为日本侵略军的兽蹄业已踏进长沙殊不知敌人还在新墙河以北。

　　我们撤退的终点是邵阳。11月13日下午4点左右到达湘潭湘潭驻军(记得是200师杜聿明部)以为我们是到湘潭放火的,不许我们进城。几经交涉,才答应由驻军“护送”,穿城而过,不许在城内宿营。我们不得已当天又赶到桑枣。后来听说,湖南当局本有在烧过长沙以后,再烧湘潭的打算。杜部这个措施是值得称道的。11月14日,我们沿潭宝公路继续南撤,看到沿途也都是扶老携幼、牵儿带女的难民。下午我们接到长沙的电话,命令停止前进,就地待命。11月15日上午,省府派车把我们接回长沙。进城一看,城市的绝大部分已是断壁残垣、瓦砾盖地了。有些街道还在继续燃烧。真可借用那一句古文:“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我们到长沙后,上面分配的任务是:一部分人协助先我们回城的一些军警救火,一部分人抢救伤兵。上黎家坡孔庙当时是一所临时的伤兵医院,我们赶到的时候,孔庙附近火仍未熄。所谓医院,找不到一个医护人员。病床上躺着的都是些断手缺腿爬不起来的伤员,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奄奄一息了,有的则已经死去。病房里臭气扑鼻,伤兵见有人进来,纷纷向我们呼救,其惨景令人目不忍睹。我们只好先把伤员一个个抬出来安置在空坪地上,再陆续运走。灭火工作,由于全城百分之八九十的房屋已成灰烬,因而很快便完成了任务。

　　有关当时决定放火烧长沙的内幕,传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们回到长沙以后,所听到的情况,持以下说法的较多:

　　根据当时国民党政府提出的所谓“焦土抗战,坚壁清野”的方针,在岳阳告急的时候,就传说九战区司令部已经有火烧长沙的拟议,而且已经准备了大量煤油储存在某些防空洞里,如果敌人继续南侵,则坚守汨罗,一旦汨罗失守,则将长沙付之一炬。岳阳11月11日沦陷,12日下午谣传长沙东乡麻林桥一带发现小股日军,加上当天下午长沙与泪罗之间的电话不通,因此仓皇作出决定——立即放火!

　　我们返回长沙以后,曾访问过一些幸免于难的房主和被雇佣守屋的人,了解当天晚上放火的情况。据说半晚以后,一些戴有“警备”臂章的士兵和身穿警服的警察,一手提油桶一手擎火把,边走边喊,要留下的人撤走。为了保全房屋,有些人只好向这些放火的军警行贿,塞些钱给他们。也有目睹者说,有不少流氓地痞趁火打劫,把东西抢走以后,点上一把火。

　　为了安抚劫后市民,经省府决定进行一次赈济。这一工作是由民政、财政两厅主持的。由于当时省府各厅处的工作人员均疏散在外,我们学生干部大队就被指定参与这一工作。赈济的办法是:凡属长沙市的居民,火后无家可归、生活无着的,可以申请投亲靠友按所投亲友远近与家庭人口发给路费;经营小商的发给本钱。但因这次办赈是在火后不久,获知者不多,加上有些人对当时政府赈济,将信将疑,因而申请的人比预计的要少。及至“兑现”以后,散居四乡的灾民,大批涌到,要求赈济。在灾民的压力下,经省府决定再发一次赈款,约期到教育会坪集合,规定上午放赈前准进不准出,放赈开始以后,准出不准进。放赈的那天,教育会坪人山人海,我们提着赈款,由两个枪兵跟随,走到哪里,人群象潮水一样涌向哪里,根本无法维持秩序。为了避免发生事故,临时决定分四门发放,每人5元,发一个走一个。但发来发去领款的人数减少得很慢,经检査发现是守门的宪兵捣鬼,他们把领过赈款的人,又偷偷地放了进来,从中分利。最后准备的赈款已经发光,但坪里依然有不少的人在候赈。经请示张治中主席,决定由财政厅临时赶印兑换券,约期兑款。在兑款的时候,又发现不少伪造的兑换券。为了收拾人心,经张主席同意,不管真假,一律照兑。所谓火后的赈济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对于宪兵放赈舞弊的问题,不久,宪兵团在教育会坪枪毙了3个人,据云系该团3名伙夫。行刑那天,很多人都为之叹息。

　　以上只是就个人追忆所及,年深月久,难免有失实的地方,仅供研究者参考。

　　（作者高恕,时为湖南学生干部大队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