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七·七”芦沟桥事变后,日军大举入侵我国,八年民族抗战的序幕拉开。当时长沙尚属稳定,日机虽来轰炸数次,但损失不大,反因江浙各省学校富商,内迁川、滇、黔、桂,大都以长沙为中转站,故市面反较前繁华。但好景不常,1938年秋日军入湘,岳阳沦陷,长沙开始惶恐。许多有条件回湘西、湘南的,大都离去。我家也迁回湘乡,仅留我与在邮政管理局工作的姐夫邓望溪及男工黄金福3人在潮宗街寓所观变。我为逃难方便,早向同学借来军服两套,以免出走时受当地关卡留难。11月12日下午,姐夫奔回家中,告我警备部已通知全城,限5点钟以前撤完,他需随单位汽车南下,叫我速往火车站,可能还有最后一班火车,否则即步行到株洲再说。当时我想,虽闻谣传省主席准备焦土抗战,但不料来得如此迅速,只得捡换洗衣裳几套置一小提箱内,与男工各换军装,仓皇出奔。出门一看,家家门窗紧闭,且有用木条将大门钉死的,满街人头拥挤,老幼扶携,且哭且骂。由清泰街转入中山路,则人更増多,狼狈之状,惨不忍睹。人群分成东西两大流向,唤子呼娘,闻者心酸。
卢沟桥事变时的日军
我两人花费3个钟头挤到小吴门火车站坪中,遥见尚停有火车一列,但站门紧闭,军警以刺刀隔栏杆伸出,不准任何人攀越。坪中人数近万,后面拼命向前挤,前面进退两难,乱成一堆。我两人仗年轻力壮,在人隙中挤近栏杆,只见火车上已挤满难民,连窗口都被人塞满,真是蚁附蝇集,连车底铁条上也有人用木板捆扎坐卧。我急与黄金福冲攀栏杆,军警见我们全套军服,大概是“人不亲号褂子亲”,居然让我们翻栏而过。走近火车,才知每节踏蹬上都坐站了三数十人,根本无法上去。忽然走来一个徒手士兵说他是散兵想逃回武冈。据他从武汉逃难经验,如3人同心协力,攀上车顶,再用绑腿带三人连环,捆在头等车厢气孔筒上,可以不致震下,我们乃如法炮制。不料此例一开,不到半小时,整个车顶均已挤满。我惊魂初定,临高鸟瞰,站坪及月台,行李布疋抛弃如山,仍有几千人无法挤上火车;稍远马路上,人群东西南北乱跑,如醉如痴,真是不如太平犬也。我们从8时登上车顶,痴坐至11时,只见城中浓烟四起,几百火头直上云霄,全城顿时陷入火海,烟灰飘扬,火车已如一条黑龙。月台军警也已逃逸。火车乃徐徐南行,当经过浏城桥至老龙潭一带时,火焰横扫而至,车顶之人有脸颊灼伤的,沿途不断有人被震动掉下的,上下呼喊,哭成一片,人间惨痛,无过于此。因火车载重太甚,一夜始爬至株洲。我们沿途回顾长沙,火势越发猛烈,在株洲仍可见到一片红光晃动于乌云之下。
事后据我堂弟在乡下告我,他刚从中央军校15期毕业,被分派到长沙警备司令部充见习排长。放火前二天,他奉命与其他军官土兵,将市面竹器店内之楠竹,全部拖回司令部坪中,每根劈为四条,浇上煤油备用。12日晚饭后,酆悌司令亲自集合,转达张治中主席命令,全城放火,但不准烧外国教堂医院(此处待考)。于是士兵三五组,十数组派一军官率领,按事先分配之区域出发放火。我堂弟奉命烧南阳街一带,他说到达现场后,隔十余家竖油竹条一根,靠屋檐放妥,在竹根擦火柴一燃,即冲上燃烧;如遇大户则破门而入将被褥等燃烧。
长沙大火后,全国舆论大哗。英美使馆也接到留长的传教士医生的报告,纷向军委会责问。日军于大火熄灭后,派飞机飞临长沙上空拍照,在香港报纸发表讽刺性的评论,有“全城如舔”的形容。这些,更增加重庆湘籍知名人士的愤慨,纷纷要求追查责任。
蒋介石为顾及英美关系,故作姿态,想往长沙“慰问”。但当时铁路局及电讯局的电话、电报均已中断,衡阳谣传日军已迫近株洲,蒋胆小又不敢前往。适先兄曾宪栋正任陇海局电台台长(时因陇海路全线大部沦陷,陇海铁路局迁衡阳,驻东郊),我逃到衡阳也住在电台内,不知谁人告诉蒋介石,铁甲车司令蒋锄欧的铁甲火车尚在长沙附近,蒋立即命钱同泽局长转命电台速与铁甲车电台联系。幸该台长与先兄同学,平日经常通讯,彼此波长密码都很熟悉,于是先兄等拼命呼叫,居然叫通,当即告知蒋拟赴长,沿路是否安全?当经蒋锄欧回电云日军根本未过新墙河。蒋介石喜出望外,破例召见电台各员,并赏光洋500元犒劳。随即登上粵汉铁路护路司令俞鸿钧的专车赴长,并命钱同泽及先兄和机务员等携带小型电台一部随往。车抵猴子石与铁甲车会合,蒋锄欧带长沙警备司令酆悌、省会警察局长文某、保安第二团团长徐某求见。蒋介石只接见蒋锄欧一人,询问大火前后情况。蒋司令介绍后并云留长外国人20余人非常不满,要求枪毙张治中,并听说中共周恩来本已疏散湘潭,闻长沙大火,立即率抗剧四团赶回长沙料理善后。蒋介石知道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简单,即下令俞鸿钧将酆悌等3人拘押待办。
蒋介石转乘铁甲车徐徐开至长沙南站下车,步行至南门口。只见全城断壁颓垣,满街瓦砾成堆,电线纵横,尚有少数尸体尚未搬走,已有不少贫民择地搭棚栖身。据先兄云,站在南门口可以望见北门彭家井的天主堂,可见烧得精光彻底。
蒋介石派人邀请各国人士在韭菜园圣经学校见面。果然英美人士20多名一致要求抢毙张治中,又提出要救济难民。蒋对救济立即允诺并当场饬俞鸿钧按人发光洋10元。但对枪毙张治中事,不作具体答复,同意回重庆后法办。大概外国人也知道张治中系奉命放火,故也未坚持。
张治中回重庆后,不仅未受处分,反被任“委员长待从室”主任,待从室的湖南人气愤不过,乃在主任办公室内张贴“小心火烛”纸条数张,使张不安于心。事被蒋介石知悉,将张调至军委会任职。
(198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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