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师父
来源：作者：沈云凤   2025-06-19 09:56:37

　　在湘北边陲有座龙窖山，高耸入云直插青天，远远望去，如巨龙腾飞。山顶有气势磅礴的原始森林，随处可见参天的枞树、松树和柏树。半山腰有个青石寨，方圆十几里都疯长着水桶粗的楠竹。一条青石路穿寨而过，青石板下有条龙须河顺流而下。距寨两里开外，有道迂回的湾，像道天然屏障把寨子严丝合缝关在里面，称作关山水口。这道湾逼仄险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阻挡着一切外来侵犯者的偷袭，守护着这方水土的长治久安。

　　青石寨有个郎中，姓岳，不知上溯到祖上几代，逃难到此，开始了远离江湖、耕读传家的隐居生活。后来，寨子里又陆续搬迁来了几户外姓人家。岳郎中身形高高瘦瘦但面色红润，目光犀利而声音柔和。找他看病的人，拿不出钱的可以赊欠，等有钱时再给。实在拿不出钱的，就分文不取。凡上门乞讨者，他必救济，人们普遍认为他是个好郎中。直到那个傍晚，邻家孩童把秋千荡到了半空中，眼看就要摔下来，岳郎中一个箭步腾空而起，稳稳接住倒栽下来的孩童，人们才知道他身怀绝技，非要跟他学武防身健体。几年下来，他带的徒弟有近百人，除了本寨农、猎户，还有周遭和远道慕名而来的人，男女老少都尊称他为“岳师父”，倒忽略了他的名字。

　　龙窖山地广人稀，生态环境没有遭到明显破坏，山上有麂、野兔和野鸡等野物，除了问诊、教武，岳师父偶尔还去打猎。

　　1939年腊月，湘北上空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城里驻扎下两万日寇。他们想攻占长沙，要经湘北运走大量的军火和物资。

　　大扫荡如瘟疫般在湘北地区弥散，日寇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城里城外早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相比之下，龙窖深山暂未波及。天气正进入极寒阶段，高山上气温尤其低得可怕，满地结霜，路上的泥沙冻成一块块的，踩在上面“咔咔”作响。空气冰凉沁骨，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似的。冬季是野兽长膘御寒的季节，也是野兽最缺食物的时期，饿急了甚至会跑到人家的厨房去觅食，寒冬腊月是最宜打猎的。

　　这天，岳师父拿着猎枪在山上转悠，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向青石寨逼进。他们身穿土黄色军装，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人戴着一副白手套，腰间别着手枪，背了把刺刀。

　　岳师父看出是鬼子要进寨，忙对着青石寨“呯、呯呯”连放三铳，这是祖传的警报声。岳师父心中万分焦急，不知寨子里是否收到信号，是否采取了应对措施。他迅速穿过一片林子，又连放几铳，布为疑兵。

　　一盏茶的功夫，青石寨终于传来了“呯、呯呯”三声铳响，岳师父稍稍宽心，这是收到信号的回应。

　　马背上的日本军官听到响动，立即警觉起来。他举起右手，喊了一声“停”。旁边的汉奸躬身上前，像鸡啄米似的点头哈腰：“太君!”

　　“前面的枪声是什么的干活?”

　　“青石寨民风彪悍，人们都勇猛好斗，只怕前面有埋伏。”

　　日本军官沉吟半晌，说了声：“我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撤!”

　　后面的小喽啰闪开一条路，让马先行。汉奸与百余个小喽啰端着枪，面朝青石寨慢慢后退。

　　几天后，岳师父到邻村梅花庄给刚生完娃的妹子槐花送只野鸡调理身子。远远地，就看见火光冲天，哭声、喊声迎面扑来，他拨腿就往前冲。随着一声枪响，往村口奔跑的妇人应声栽倒在地，又出现个正在提裤子的鬼子，对着妇人翻了一脚，拨出刺刀朝她乳房一剜，地上早染红了一大片。

　　岳师父差点就朝鬼子扑过去了,这时，身后有只大手用力拽住了他，岳师父猛然回头，原来是钟队长。

　　“现在冲进去是送死，梅花庄已被洗劫一空了。”钟队长冷静地说。

　　“我妹子一家呢?”岳师父问。

　　“生死不明，逃走了一部分人，其余的都杀光了。”

　　“就这样放鬼子走吗?”

　　“八路军伍连长已带领队伍埋伏在山下，要让鬼子灰飞烟灭、有去无回!”钟队长双拳紧攥。

　　他引着岳师父躲进后山草丛里，轻声说：“现在，要交给你两个任务……”

　　乌鸦在头顶哀嚎，天阴沉得像要掉下来。他马不停蹄赶回青石寨，把徒弟们全召集起来。岳师父目光坚毅、神情庄重地说：“梅花庄已遭血洗，鬼子早就意图扫荡青石寨，恐有埋伏才撤退。他们随时会来，就是不来，我们也要想办法引过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我们赶紧做好三件事。人字岭有个反背洞，世世代代是兵荒马乱时躲兵用的。先把老幼病残和妇女们转移到洞里。

　　“第二件事，就是我们要利用地形优势，设好机关和陷阱。把山上的竹子利用起来，要把进山的鬼子打得措手不及，不光要守护好青石寨，还要攻，要发展游击队打到外面去，把鬼子赶出国门。

　　“第三件事，八路军已掌握鬼子运军火的情报，我们要采取行动。现在是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怕不怕死?”

　　“保家卫国，虽死犹荣!”“把鬼子赶出中国!”

　　人群中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好，我来分配任务。黎虎负责人员转移，黎豹负责发展游击队员，胜标负责防守。黎虎、黎豹随时配合胜标，所有人要听他们仨的调遣，听清楚了没?”岳师父说。

　　“听清楚了!”

　　调度完毕，岳师父出了寨，他要抽出时间找到槐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黎虎带了二十来号人把妇女老弱都送到反背洞安顿下来，黎豹带了几个人到后山七里冲发展游击队，其余人跟着郑胜标从关山水口一路布设机关，他们以路为界限，路上面的半山坡长龙般码了一堆堆竹子，路的下坡一片竹子全部被砍倒，大约留下半米高，削成斜切面，刀尖般锋利，俨然成了一片刀山。

　　鬼子撤离梅花庄的第二天，岳师父才在一个破败的庙里见到槐花，她与一个老人躲在神像后面，身体不停地颤抖。槐花披头散发，眼神涣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灰色的裤子已被干掉的血迹染成黑色，裤档刚渗出的血，湿湿地将裤子粘在大腿内侧。她怀里紧紧抱着早已没有呼吸的男婴，不停念着“孩子，我的孩子!”，听见有人进门，像惊弓之鸟跳了起来，尖叫着“不要过来……”

　　这还是槐花吗?岳师父强忍着泪水，上前温柔地说：“槐花不怕，是我，大哥!”

　　槐花的着：“不，不要过来，天杀的鬼子，不要过来!”

　　槐花疯了!

　　“不要怕，是大哥!”岳师父哽咽着慢慢地靠近她，不停地说，“是大哥，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