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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爷
来源:作者:刘立文   2025-06-19 10:46:01

  陈先生是后来成为枫桥人的。

  陈先生是清代知府的后裔,世代官宦家庭。他若是能早出生几十年,饱读诗书的他,必能在祖荫下谋个一官半职,享一世的荣华富贵。可惜他生在了民国初年,家道早已中落,城里偌大的一方宅子,到他二十岁时卖得只剩下两间厢房。陈先生怕人笑话,干脆把剩下的两间厢房连家什都卖了,远远地来到枫桥落脚。

  陈先生虽说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在当时的农村不如说是个废物。可他在家道衰落的当儿,发奋读了几年书,写得一手好文章,一手不错的欧体字,还能画几笔人物山水画。

  年轻时打下的坚实基础,练出的本领,现如今亦可为生存换些小钱。他受聘于一所私塾,还为村民写写柬子、春联什么的,文化荒漠的农村竟让他有了用武之地,这让他一家大小不至衣食无着,流落街头。陈先生的好文采笔,让很多人慕名来求他,这些慕名来求他的人,大多是些钱人,或者比较富裕。可谓看菜吃饭,对这些人,他一律收取润笔费,甚至重金,而对村里那些穷苦人,他不时接济,这就让他赢得了好口碑。

  腹有诗书气自华。他穿的虽是些最朴素的衣服,甚至还有补丁,但总能显出一种高贵的气质;他从不因自家先祖而骄傲,也不因自己的落拓而自卑;更不因为村民做了点什么而骄横;他不巴结人,也不踩落人。他做人成了枫桥的标杆。他赢得了枫桥村民的一致尊重。

  枫桥还有一位人物,人称武爷。

  武爷不姓武,姓何。何家同陈先生一样是外来居民。但又不一样,何家来枫桥已三百多年。

  武爷的老祖是明代的一位状元郎,官至巡抚,明灭亡后,清室要留用他,他不愿侍清廷,以守制为由,从祖居地迁徙枫桥,过着耕读的隐居生活,并告诫后人,不追求功名,子孙遵循“耕读传家”的祖训,可武爷崇尚武学,拜师习武,一心一意地研习刀枪拳棒,与人切磋武艺。武爷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武爷把自己当成豪爽仗义的侠士,打抱不平是常有的事。枫桥尽管民风淳朴,但还是有为富不仁者,或强买强卖,或强占水源,这时候武爷总会出现,虽不动口舌,但见他往那一站,和抱定管这事的表情,立刻显出几分敬畏,粗话细说了,有时自觉走人,而对那些仗势欺人大打出手者,武爷更是挺身而出,厉声喝断,或出拳相助。

  以劳动为荣的枫桥村民,对武爷一味的习武,打抱不平,不事耕种,看得不太顺眼,故而不大跟武爷来往,私下的议论说何家就要败在他手上了,村中只有陈先生是个例外,他虽不找武爷玩,但武爷来了,他与对其他村民一样对待他, 只是闲谈间定要指出他言行的一些不足,或者错误的地方,并引经据典加以引导,这让武爷佩服他知识的渊博,更深感他的贤。所以武爷一闲下来就往陈先生那跑,看陈先生写字画画,但只是看,并不存心学什么,有时也帮陈先生磨磨墨什么的。

  崇尚耕读传家的何家容不下武爷这样的一个人,父亲常骂他,骂多了,武爷就反感,有一天他公然当众顶撞父亲,父亲说你哪里还是我儿,你是我爷。武爷这名字从此就慢慢叫开了。

  父亲尽管遭到了武爷的顶撞,但还是不时地责骂他,说你不读书还说的过去,但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该不要我养活你了吧。

  武爷说,你不用说了,从今儿起,我自己养活自己。

  武爷说的是气话。武爷有一身力气,但不会农活,说过后就觉得后悔。武爷是个男人,更自认为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说一不二,他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第二天,武爷就领着几个人,每人满满地挑着一担谷子来到了家里。父亲一时愣在那里,想这一担担黄灿灿的稻谷哪来的,武爷借不来谷子,外人也不相信他们家要借粮食过日子,也不可能是武爷赢来的,武爷不赌。原来武爷卖了壮丁。国民政府兵力常不足,特别是这几年抗日,为了补充兵源,政府不得不给各乡分配招兵任务,有钱的人家不愿把孩子送上战场,就出钱买人当兵,买一个三五石谷不等。武爷这次撞上了个大买主,给了他六石上等稻谷。

  武爷在部队混过两三年后就不想呆下去了,不是武爷怕打仗,武爷反感部队的小圈子,以及层层克扣军饷的腐败风气。在部队他是个出色的战士,智勇双全,枪法好,几乎百发百中,拼刺刀、肉搏战,那更不在话下。在一次狙击日军的战斗中,我方弹药已尽,小鬼子包围了山头,双方打起了肉搏战。武爷一刀一个,刀卷刃了就赤手空拳跟敌人拼,他一连击毙了十一个小鬼子,还生擒了敌营长,让这一狙击战获得了胜利。师部召开表彰大会,他因战功显赫受到表彰,还奖励了十块大洋,他哪里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大洋?这一块大洋就是一石金灿灿的稻谷啊。他是应该高兴一回,他很久没高兴过了,可他只高兴了一小会儿就高兴不起来了,表彰大会同时提拔了一批干部,排长、连长、营长什么的,而这些被提拔的都没什么战功,还有一个连战场都没上。部队提拔干部是一种裙带关系,或亲戚、或同乡、或沾亲带故,像武爷这样一个既没有亲戚又没有同乡的人,谈不上提拔,不受欺侮就很不错了。

  这次表彰和奖励,让他非常生气,这心中的不快无法排解。回到部队,他就打背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外几年,他也想家了,想念家中的老父母,想念乡亲们,更想念陈先生。

  因为气愤,他只和几个生死与共的兄弟道了个别就离开了部队。他的悄然离别还是让部队知道了,新提的连长和排长带上几个士兵,在一条小河边的码头上拦住了他,要他返回部队,或把背包留下。连长那口气是不把背包留下就不能走人。武爷真不想把背包交给连长。这背包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床棉被,两套旧军装而已,但这东西对他及他们家来说太重要了,父母大冬天盖的那破棉被都好几十年了,硬如一块门板,没一点暖和而言,他想用这被子给父母带来点温暖,至于两套旧军装,他不但回家要穿它,也是在部队几年的一点纪念物。他去意已决,不想让小背包成了阻碍,就从背上取下来交给了连长。可连长进而说,把身上的这军装脱下来!连长见他这么爽快就把背包交了出来,知道刚领的赏银不在背包里,遂让他脱下军装。武爷明白了连长的意图。武爷走时把师部发给他的奖赏用一根布带系在腰上,他没敢打在包里,也没放在衣兜里,回家的路遥远,他怕丢失。连长的话让武爷寒心,他想他在部队几年就这点银圆,还不够你一月的月饷,你每月克扣我们的月饷,我在战场上卖命换来的几个小钱你都不放过,你这是在要我的命!我没死在小鬼子的炮火下,今天要死在你手里?武爷怒不可遏,一拳把连长打翻在地。见武爷打翻了连长,排长和几个士兵就大叫着一同扑过来,武爷一记连环腿把排长和五个士兵打翻,然后一个鱼跃扎入小河。被武爷打趴下的连长有气无力的呻吟着,排长对几个呆在那里的士兵吼道:“追!”可那是些北方旱鸭子,不会游泳,即便有会游泳的,也没有谁敢去追。连长突然想起了他腰间的手枪,叫着:“枪——枪——”排长吃力地爬起来,拔出连长腰间的枪,朝水里一顿乱射。武爷毛发无损上了岸,只是少了个背包。

  武爷一路跋涉到了武汉,武汉真是个大口岸,武爷行军打仗走过许多城市,在武爷眼里,没一座城市能与武汉相比,常让他自豪的省会长沙也没法与武汉相比。特别是汉正街的商品更是让武爷目不暇接,让他大开了眼界,吃的用的穿的什么都有,国货、洋货任你挑选。他想买很多东西,可路途遥远,又孤身一人,不能多买,他扯了些洋布,准备给父母一人做一件衣服,说是洋布,其实是商家骗他的,是上海产的国货,他还准备给陈先生带一点礼物,左挑右选,好半天没选中一件满意的东西,后来在一小百货商行发现一只大烟斗,非常漂亮,价钱也不贵,特别是烟斗上那“株式会制造”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烟斗上的这行小字他能认出“株”和“会”两个,其实“株”字还算不上认识,只是听陈先生说过汉字多是形声字,他就根据这个意思读右边“朱”姓这个音,至于读没读对,他还拿不准。他并不吸烟,就冲着这几个不认识的字他要把它买下来,许是一种求知欲吧,他想从这几个字开始读书识字,并请陈先生收他做学生,就把它当拜师礼送给陈先生,陈先生吸烟,他用得上。

  半个月的舟车劳顿,武爷回到了枫桥。

  到家了,武爷呼吸着家乡的新鲜空气,看着那绿油油的稻田,微风下荡起一层层的绿浪,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离家几年,家乡没什么变化,那光秃秃的山,那一栋栋低矮的茅草屋,还是老样子,但这是自己的家乡,这里的一切让他倍感亲切。

  当兵在外几年,常常思念家乡,思念家乡的亲人。回来了,见到熟人他大老远的就打招呼,见到比自己年小而辈分高的,他一改过去的直呼小名,该叫爷爷的叫爷爷,该叫叔叔的叫叔叔,该叫姑姑的叫姑姑,叫的既礼貌又亲切,可他发觉他们还同过去一样,大都不冷不热的,全没了几年没见面的那种高兴劲、亲热感,好象压根儿就不曾想起过他,也没多少人特意过来看他,就好象他从来没出过远门一样,他知道乡亲们对当兵的有看法。枫桥人过去对当兵的人冷眼相待,说剃头的和尚吃粮的兵,一不认爹娘,二不认亲。而武爷是与父亲斗气而不顾父母反对去当兵的,这就更加深了村人对他的误解。

  乡亲们的不太理他,让他感到有些伤心,他想他没做错什么,过去尽管打架惹事,但从没伤过一个枫桥人,那是少不更事,可现在是现在,不是过去。

  村里人的不太理解,这更让他想尽早见到陈先生。陈先生是个胸怀宽大的人,而且能理解人。

  那天他去看陈先生,陈先生不在家,陈先生近年常往山上的永宁寺跑。由于灾害,地里年年歉收,已没几个家庭能供得起孩子上学。没了学生,陈先生就与寺里的和尚们谈经论道,兴起时还吟诗作画。在经房里,他见到了陈先生,陈先生老了许多,全然不像三十几岁的人,额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那张菜色的脸更让人看出他这些年里饱经沧桑。

  见到武爷,陈先生感到很高兴,有好些年不相见了,虽说不是经常想念武爷,但不时记起他,武爷回来了,又特意来看他。陈先生随即向住持告辞,住持一再留他,说陈先生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但陈先生还是执意要走,说:“何武多年在外,行军打仗不容易,今天回来了特意来看我,不回家就是失礼。”

  陈先生回家了,还在门外就喊他夫人:“夫人,来客人了,快准备。”

  夫人说:“我知道呢,何武来了,我还怕你不回来呢。”

  说完,夫人很快就端来两大碗热茶进了书房。

  武爷向陈先生谈军营的事,以及回家路上的见闻,陈先生就向武爷讲村里这些年的变故,两人谈的很投机,不觉到了晌午时分,武爷起身告辞,陈先生和夫人执意要留他吃中饭,武爷说:“陈先生你待我太好了,也太客气了,这情我就领了。至于吃饭,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改天再说吧!”

  陈先生及夫人的热情让武爷很感动,特别是陈先生把他当自己人,这让他连日来的失落感一扫而空。

  陈先生对武爷的情改变了村人对他的态度,这更让武爷对陈先生心存感激,为了感谢陈先生,武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烟斗,这也是他在汉正街为他选的礼物,他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把烟斗交给陈先生,说:“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纳。”

  陈先生高兴地接过武爷送上的烟斗,仔细地欣赏这烟斗。陈先生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手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正色道:“何武,我不要这个!”武爷心里一惊,继而一种凉意袭上心头,他想,陈先生是读书人,自己只不过村人说的“粮子”。

  “日本人在我国烧杀抢掠,要我用日本人的烟斗吸烟,我会呛死,还不如不吸!” 原来陈先生不是不喜欢烟斗,陈先生是痛恨日本人。

  “陈先生,我错了,我去把它扔了!”

  武爷出了陈先生的小屋就狠狠地把烟斗砸向淤沟里。他想起自己在北方当兵的日子,竟鬼迷心窍地做起了逃兵。武爷站在毒日下,越想越后悔。

  自那次送烟斗给陈先生以后,武爷就不曾去陈先生那,他有些怕见陈先生。

  这天,武爷站在自家的稻田边,看那一穗穗稻子泛着青绿,武爷蹲下身,将一穗稻子托在掌心,看着一粒粒即将成熟的稻子,武爷俯下身子,将鼻子挨着稻子,他闻到了稻子的芬芳,武爷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希望。

  武爷带着稻子的芬芳进入了梦乡,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他一惊,醒了过来,随即听到大大小小的石子砸在瓦片上,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武爷光着脚跑了出来,枫桥人几乎在同一时刻跑了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心生恐慌。人们惊魂未定,就传来消息,日本鬼子已进入衡山境内,刚才的巨响是横贯村中的铁路桥被炸断了,原来为了阻挡日军进犯衡阳继而南下,国军炸毁了这座铁路桥。

  日本鬼子就要进村来了,枫桥的男女老少纷纷躲进离家三十几里的深山里,只留下一些青壮年在家放牧牲口,看管即将收割的稻子,这是枫桥的庄稼人生存的希望,他们要不惜生命的代价,保护好庄稼,看管好自己的家园。

  陈先生一家是可以躲进深山的,他家没一寸土地,也没有牲口,只有两间破茅房。但他一家没躲。他对村民说,留下些人吧,喂养的牲口需要人看管,稻子收割在即,这是我们一年的希望,不能让到嘴边的粮食丢了,没了粮食,我们拿什么来抗日,小鬼子迟早会被咱中国人赶出去,到时候我们吃什么。陈先生一家留下来了,一些青壮劳力留下来了,还有一些胆大的全家留下来了,武爷也留下来了。陈先生和村民要保护好家园的愿望被小鬼子打破了,日本鬼子一进村就烧杀抢掠,好多村民的房子被烧了,牲口被宰杀,妇女不时遭奸淫。一日两个小鬼子在乡街上抢夺一个妇女手里的大母鸡,还嫌不够,准备用刺刀划破妇女汗衫的前胸,武爷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把两个小鬼子打趴下了,还夺下了小鬼子的枪。两个小鬼子回营后,带来了大队鬼子,血洗了乡街。这消息传到陈先生耳里,陈先生心里万分悲痛,同时叹息道:“武夫啊,一介武夫!”

  小鬼子自乡街挨打后,更惨无人道。武爷自这事后也不见了,村人对陈先生说,听说武爷进山了,还拉起了队伍。陈先生对武爷又有些担忧,他的这支抗日游击队,会不会像先前的那些个队伍,抗日乏力却扰民?

  这天下午,村人跑到陈先生家,扑通一声跪在陈先生的病榻前,捶床哀号:“咱武爷壮烈啦!”

  原来,这天中午,一个日本队长强奸了枫桥的一个小媳妇。日本队长强奸小媳妇时,几十个鬼子持着枪包围了这栋房子,小媳妇撕心裂肺地惨叫,看着自己的同胞惨遭蹂躏,陈先生和村民又同时想起了武爷,要是武爷在兴许能阻止这场蹂躏。可武爷不在,陈先生带着几个村民往里冲,想救出正被强暴的小媳妇。小鬼子一枪托把陈先生打翻在地,紧接着一顿暴打,陈先生被打得奄奄一息。其实,武爷这天同往常一样偷偷地潜回了家,躲在屋后小山上里乱草丛里。他听到了日本队长的嚎叫和小媳妇的惨叫,也目睹了陈先生救人及惨遭毒打的全过程。武爷义愤填膺,额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有如蚯蚓在蠕动,他手里的一块石头被他捏碎了,但他强压怒火,没有冲出来。他沿着山腰来到了离枫桥近10里地的一个山冲里,粤汉铁路从这山里通过,这里是个大弯道,火车在这里见首不见尾,两边是山,树木杂草丛生,这里是小鬼子回营地的必经之地。武爷藏在这里,等候日本队长。日本队长出现在武爷眼前。武爷腾空而起,随着一道白光闪过,日本队长的头掉在道渣上。当小鬼子明白过来后,一个个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嗷叫着扑向武爷。武爷手握着那把带血的大刀,两眼怒视着扑上来的小日本……

  听完来人的叙述,陈先生顿起,大叫一声:“武爷——”

  陈先生这一声“武爷”,拼足了平生的力气,竟把嗓子喊破了,以后他对一届一届的学生讲武爷,回答外乡人对武爷的问询,声音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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