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阵阵欢快的鸟鸣把神海清从噩梦中惊醒。神海清举目四望,空中氤氲着连绵不断的雾气和那依旧浓烈的硝烟气息。山岗、树林静悄悄的。阵地上,横七竖八躺满战友和小鬼子的尸体……“还有活着的吗?”神海清拄着枪,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边喊边推战友们的尸体。
“海、海清!”
还好,终于有人应了一声。
是连长。
连长挺起半个身子:“海清,还有几个活着的?”
“看来,就我们俩了,连长!”
连长说:“天亮了,小鬼子的进攻又要开始了。按照军委命令,我们已经胜利完成了阻击小鬼子的任务,现在必须马上撤离,西行,追赶我们的队伍。”
连长说完,咬着牙,艰难地站了起来。
“连长,你怎么了?”
“弹片崩伤了后背。”
神海清紧挪几步,来到连长身后。连长的后背已是殷红一片。
“连长,不止血,你怎么走?”
“来不及了,不然,小鬼子又要攻上来了。再者,阵地上,哪还有止血药?”连长说:“海清,你的腿伤不也一样?快撤,追赶我们的队伍要紧。”
神海清、连长相互搀扶着,拐进另一道山沟时已近晌午。
山沟不大,溪水淙淙。两人一见,一头扎进水里。喝完水,连长一下瘫坐在地上:“海清,弄点吃的吧,打了三天三夜阻击,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早累了也早饿了,我这腿实在不听使唤了。”
“就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有什么能吃的?”神海清说:“连长,要不就到附近村子,找找老乡?也好顺便弄些消炎止痛药,处理一下伤口,不然,会感染化脓的。”
“不可不可。眼下,小鬼子集中兵力、坚壁清野,正对我们围追堵截呢,就你我这个样子,恐怕还没进村,就被他们捉住了。”连长说:“凭经验,这道沟里一定会有能吃的野菜。”
连长说完,爬起来,歪歪斜斜的就去找野菜。神海清一瘸一拐的跟着,也找。还别说,还真找到了野菜。溪水一洗,送进嘴里,一嚼,那叫一个香。
吃罢野菜,多少有了些力气。连长抹了把嘴角上的绿沫,说:“走吧?”
神海清问:“连长,去哪儿?”
“继续西行呀。”
“西行?你能保证,西行就能追上我们的队伍?”
“西行是军委决定,只要到了西面,准能找到我们的队伍。”
“好,西行,继续西行。”
这天,两人来到一片山林。连长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还是找些吃的吧。”
神海清听说吃东西,肚子里的咕噜声更响了,就满地里找。可找了大半个林子,也没找到野菜。神海清一脸的茫然,就问连长。
“确实,这片林子山高树密,枯叶遍地,还长满了藤蔓蒿草,又怎么会生出野菜来呢?”连长笑了笑说:“不过,没事,没有野菜,咱吃‘甘蔗’。”
“甘蔗,连长,做白日梦吧你?”神海清又是一脸的茫然:“野菜都没一颗,又怎么会有甘蔗?”
连长爬起来,看看树,向前挪几步,又看看树,又挪几步……最后,在一片绿皮树前停了下来。
连长用衣袖擦擦树皮上的灰尘,抓着树,头一伸一歪,竟啃起绿皮树来。啃完,有滋有味的嚼起来。
神海清学着连长的样子,也啃那绿皮树。啃完、嚼完、咽完,说:“还别说,这树皮还真好吃,绵甜,还有嚼头。”
连长一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像不像啃甘蔗?”
“像!”神海清说:“连长,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么甜的树皮。将来,等赶走了小鬼子,我就回老家,专种这样的树,然后砍成截,像甘蔗一样,送给老乡们吃。”
连长叹口气:“我们啃树皮,不过是万般无奈、充饥、维持生命罢了!等打跑了小鬼子,解放了全中国,百姓人人有粮吃,谁又稀罕这啃不动、嚼不烂的绿皮树呀?”
神海清点点头。点完,猛啃两口,很嚼几下,用力咽了咽,却没咽下去,只好昂起头,伸长脖子,这才把树皮咽了下去。
连长一见,担心地说:“嚼细些,当心卡住喉咙!”
谁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过,不是树皮卡喉咙,而是神海清的腿。
发现神海清的腿感染化脓是个早晨。连长醒的早,就叫神海清,连叫了几声没应,连长就有些急,伸手就摸神海清的额头,额头滚烫滚烫的。再看神海清的腿,伤腿粗得像水桶。连长用力撕开神海清的裤管,就见巴掌大一片脓血长在“水桶”上。
神海清终于醒了。
神海清撑着竹竿,咬牙,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可那伤腿就像灌了生铁一般,怎么提也提不起来!
“连长,看来我是不能走了。”
“我背你。”
“那哪行?你背上有伤呢,背不动。”
“我做个‘拖爬’拉着你。”
“那会拖累你的。”
连长没回神海清的话,掏出匕首,向一片竹林走去。
连长砍倒两棵竹子,然后根对根、梢对梢,取下自己腿上的绑腿,把两根竹子绑好,再用细软的竹枝将两根竹子间的空隙塞满,一个大大的“拖爬”就做好了。
连长连拉带拖,终把神海清弄上了“拖爬”。神海清躺在“拖爬”上,就像躺在担架上,只不过,担架是两个人抬,这“拖爬”却是一人拉。
“躺好,出发。”连长两根竹子中间一站,弯腰,一手操起一根竹竿,拉起“拖爬”,吃力地向前走去。
“真会拖累你的!”神海清躺在“拖爬”上,仰望着蓝天白云,不禁泪如涌泉。
拉拉歇歇,歇歇拉拉。等到第六歇时,连长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海清,如没记错,这里就是我们连上次打伏击的地方,是吧?”
“是,连长。”神海清有气无力地说:“这地方离我家也就五六里地,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近,要不回家看看?”连长来了精神:“战友们说,你有个漂亮媳妇,还有个八岁的女儿,就不想他们?”
“想,当然想。不过,回家就免了!”神海清说:“一来,耽搁西行,影响我们追赶队伍。二来,就我现在这个样子,能不叫他们担惊受怕吗?还有,我这人有个毛病,不怕小鬼子,也不怕国军、白狗子,就怕媳妇的眼泪。一见,保准身子发软,抬不动两腿。”
“哈哈,真有你的……”连长话没说完,再看神海清,人已再次昏睡过去。连长连叫了几声,神海清也没答应。其实连长心里明白,没有药,神海清的伤是不会好的。
连长遮藏好神海清,悄悄向村子走去……
等神海清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了自己的家里。他眨巴着眼,吃惊地问:“这是哪儿?”
“你的家呀!”媳妇说。
“爹,你醒了,两天两夜了,可把娘和俺吓坏了!”女儿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
神海清笑笑,伸手抓住女儿的手,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挺起身子:“我是怎么回家的?我们连长呢?”
媳妇说:“你是舅舅找人悄悄抬回来的,连、连长已经……”
“我们连长怎么了?快说,我要去找他!”神海清说着,搬腿就要下床。
“烧还没退净,腿也没好利落,怎么去?”媳妇按住神海清:“连、连长牺牲了,就埋在东山下。”
神海清泪如雨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神海清的舅舅是个乡村郎中。
媳妇说:“舅舅去东山行医时,正巧遇见几个小鬼子追赶连长。追到一处山崖,眼见连长被抓住,连长就跳下了山崖。小鬼子打了一阵子枪,离开后,舅舅悄悄来到山崖下,找到连长。连长就说出进村找药救你、不幸遇见小鬼子的经过。还说出遮藏你的地方,还求舅舅,一定要救你一命。说完,连长就没气了。舅舅埋了连长,就去遮藏你的地方找人,竟发现,受伤、发烧、昏迷不醒的人是你!舅舅悄悄请人,趁着夜深人静,就把你悄悄抬回了家,还给你喂了药……”
神海清“哇”地一声哭了:“连长,连长,是我连累了你……”
哭声惊动了里屋的婴儿。婴儿一声接一声啼哭起来。
神海清抹了把脸上的泪:“孩子他娘,咱家怎么会有孩子哭?”
媳妇一笑,说:“一年没回家,还不知吧?三个月前,咱家添丁了,还是两个。”
“真的?”
媳妇搀着神海清,里屋一看,果见小床上躺着一双婴儿。
神海清喜不自禁,一把揽过媳妇:“孩子他娘,你为咱家立大功了!”
二十天后。
神海清悄悄地正收拾东西,媳妇却说:“伤刚好点,真要走?”
“再不走,就真的追不上队伍了。”
“就不想这个家?还有我们娘四个?”
“……想,怎么能不想?”神海清低着头,不敢看媳妇的眼。
女儿一下抱住神海清的腿,“哇”地一声哭了:“爹、爹,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和娘天天想你!”
“乖孩子,放开爹,爹会回来的。”媳妇蹲下,劝女儿。
“不、不,我就不!”女儿哭得更紧也抱得更紧了。
媳妇伸手,掰开女儿的手。
女儿的哭声更大了。
“哇、哇……”里屋里,两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神海清趁机走到院门口,然后回头看了看,然后,把包裹往肩上猛地一甩,疾步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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