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在下雪。北风呼啸着,漫天的雪花被野兽咆哮般的北风裹挟,狠狠地抽打在行人的脸上,仿佛要将仅存的一丝温暖也彻底冻结。
中共满洲省委特派员老王和随行的两名战士,头顶狗皮帽子,穿着厚厚的土布棉袄和絮着厚厚乌拉草的棉布鞋,在大雪里急匆匆地走着。他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桓仁镇,等待东北抗联下山的交通员。
在离镇不到十里的七里坡,一伙土匪拦住他们。随行的两名战士为掩护老王当场牺牲,老王的腹部也中了土匪一枪。土匪那边死了一人,伤了三个。他们不想恋战,抢了牺牲战士的手枪扬长而去。老王松了口气,倚在一棵老槐树下撕下一块衣襟,胡乱地包裹下伤口,用一块大洋跟老乡雇了一辆驴车,直奔兴林县城。
悦青客栈的掌柜张望四十岁左右年纪,一根半米长的铜杆大烟袋从不离手。他的女儿凤妮今年十九,人长得那叫一个俊。很多客人尤其男客,都是奔着凤妮来的,可是没人敢调戏这丫头。她自幼和张望学武,一般的壮年男子都没有她手劲大。
客栈还有个伙计叫白蒲。白蒲不爱讲话,总是默默干活,偶尔会跟客人说,他的家乡遭遇灾荒,亲人都饿死了,多亏老板心善,收留了他。三个月前,他到客栈讨饭,张望见他可怜,又有一把子力气,就把他留下来做一些杂务。凤妮当时不太同意,她说白蒲这么好的体格怎么能要饭呢。可张望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都有个危难招灾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吧。凤妮也就没再坚持。
老王被张望和凤妮抬进客栈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临死前,他紧紧抓住张望的手,眼睛都没闭上就咽了气。半根老山参从他的手掌滑落下来,凤妮赶忙将它拾起揣进怀里。
凤妮见张望合上老王的眼皮,对张望说,爹,我们得选个好地儿给他埋了。张望喊伙计白蒲,白蒲你去买口棺材,明早将他埋到后山。
凤妮说,埋老爷岭吧,那风水好。
白蒲从后厨转出来,说,掌柜的,我这就去买棺材。小姐,咱还是埋后山吧。老爷岭太远了,这大冬天的,咱得顾活人不是。
第二天后晌,悦青客栈来了三个客人。张望端上一锅猪肉炖血肠,说,客官,你们尝尝,我店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
三个人中领头的是个目光阴冷的精瘦汉子,他没看端上来的菜,而是呵着手轻声说,这一路上看到不少百姓受苦,都是那小鬼子害的。
张望眨巴眨巴眼睛,说,客官,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好过,你们走了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赶紧吃饭。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精瘦汉子瞟了一眼正在邻桌擦桌子的白蒲,欲言又止。
凤妮又端上一大碗雪里蕻炖豆腐,说,这大冷天的吃点大炖菜,暖暖身子。
精瘦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凤妮好几眼,目光克制。他见凤妮离开,对另外三人低语,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联络省委,必须保证过境领导的安全。
凤妮闻言脚步一滞,回身见精瘦汉子的目光正在看向她,其余两人则看着汉子。她微微一笑,说:“客官,你们慢吃,俺再给你们炒个菜去。”
张望冲凤妮使个眼色,两个人来到后厨。张望心急火燎地问凤妮,妮,你觉得咋样?
凤妮摇了摇头,说,这些人有些奇怪,不敢确定。
张望说,要是特务,那我们就是暴露了,得做好撤退的准备。
凤妮沉吟道,先看看情况。
张望说,行,我让白蒲安排他们住下。
凤妮突然眼圈红了,爹,我很怕死。
张望叹了口气,说,爹也怕。就算死,我也要把你送走。将来嫁人、生孩子,别忘了在爹坟前倒一杯酒。
当夜,凤妮坐在窗前,眉头紧锁,老王牺牲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她想到那半根从老王手中滑落的老山参,还有他临终前那艰难的口型,喃喃自语“老山参……老……”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跳跃出来。
又过了一天,饭堂里客人们的晚饭还没吃完,张望突然用铜烟袋将白蒲打倒了。与此同时,从后院冲进来的几个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将精瘦汉子那几个人也绑了起来。
白蒲声嘶力竭地问凤妮,你们为什么绑我?
凤妮说,狗特务,你说为啥绑你?
处决掉内奸和特务,县里来的游击队长对张望说,你们必须撤了。
车轱辘在那条不太宽、却充满阳光的道路上滚动着。张望甩着马鞭,问凤妮,你咋识破他们的?
凤妮说,爹,老王刚死,那几个人就上门试探我们,所以,我怀疑白蒲有问题。还有,老王临死时手里攥着半根老山参,我看他口型像“老”的发音,猜测老山参应该是联络暗号。那天,我特意让白蒲看到上次老王来接头时带来的半块大洋。后来,我收拾精瘦汉子房间时,在他的褥子下竟发现了极其相似的半块大洋。
张望恍然。
凤妮低下头,说,爹,我想嫁人了,我想生孩子。
张望的眼睛潮湿,说,妮,等打跑鬼子,爹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
凤妮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红晕就像头顶的阳光,灿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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