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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冰洞
来源: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 文/寇建斌   2025-07-03 14:56:38

【小说】

  冰封的河面,布着白霜,一个冰洞赫然张着大口,只结着薄薄一层冰,透明得像玻璃。

  一村人被撵到冰洞跟前。

  龟田失踪了,大家无不畅快,这个王八田,该死!

  村里修了碉堡,住着东洋兵和皇协军,从此不得安宁。尤其是那个小头目龟田,一双鹞眼,满面胡须,上身长,下身短,笨鸭子一样迈着两条小短腿,老在街上晃悠,明目张胆地欺负妇女,让人恨得牙根疼。

  黄毛军犬在洞边狺狺狂叫。几把枪刺一挑,那层薄冰就碎了,冰洞像个哀嚎至死没有闭拢的死人嘴,大张着,哈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刺骨的寒风贴着冰面肆意翻卷,乱箭一样射向冰面上瑟瑟的人群。四周围着一圈枪刺,枪刺凝结起寒气,挂满冰霜,闪着瘆人的青光。冰洞下的河水黢黑,缓缓流动着,仿佛伸出了无数钩子,拽住人们的裤脚往里拖。靠边的人们本能地张开双脚用力抵住,并试图后退,却受到后边人们的顽强抵制。这种骚动只在极小的幅度之内。就像一群羊,在牧人的皮鞭下,不敢有明显的造次。

  范先生被围在中间,没有人挤他。他是个有用的人,全村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找他看病。他医术好,人也好。不媚富人,不欺穷人,有钱没钱,都给看病。此时他不用搭脉,也能感受到这一群人的脉搏就像寒风中的树叶子,哗啦哗啦跳得急慌慌没有章法。他知道,让他们心悸的是那个冰洞。冰洞深不可测,藏着一个让人既高兴又心惊胆颤的秘密。他可以看好各种疑难杂症,可是面对即将发生的劫难,他却无能为力。他微闭着眼睛,身子随着人群轻微地晃动。

  黄毛军犬吐着猩红的长舌钻入人群,冰凉的鼻子,探进一条条裤管,刀片刮肉一样,让人双腿颤栗。许久,黄毛军犬才从人群中钻出来,失望地蹲到一个腰挎洋刀的东洋人身边。东洋人右眉斜上方有一块亮亮的疤瘌,日头一照,镜子一样反光。疤瘌抽出洋刀,朝人群一划拉,“谁干的?说!不说统统死拉死拉的!”

  凶神恶刹的疤瘌,与狼无异的恶犬,凝着冰霜的一圈枪刺,泛着黑水的冰洞……人们切实感到这件事情跟自己有了撕扯不清又生死攸关的干系。人群发出一种类似蜂箱中的嗡嗡声。

  “谁干的?”

  “谁干的?”

  “好汉做事好汉当,干吗叫一村人受连累。”

  “真是的,造孽呢。”

  疤瘌猛然把洋刀往冰面上一戳,冰面发出咯吱一声怪响,裂开一条长长的冰缝。“谁?说!出来!”

  疤瘌的狂吼像生铁蛋子,冷硬地在冰面上滚动着,撞得人们的耳膜生疼。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人群凝冻成一块,没有一点声息。

  疤瘌回头嘟噜了几句。东洋兵们恶狼一般冲进人群,把青壮男人一个个剔出来。疤瘌指挥着把新分出的一群赶至冰洞跟前,用刺刀逼住。他绕着这群人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止步,吼道:“坏人就在你们中间,说出来,大家的没事。不说——”他狞笑一声,洋刀一指那个冰洞,“统统地进去!”

  青壮汉子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吱声。

  疤瘌猛然向前,布满黑毛的粗手从人群中拽出一人。这人是村中数一数二的种地把式陈殿元。

  “你的,说!”

  陈殿元脸色惨白,“太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疤瘌把他猛地一搡,撂翻在冰面上。两个东洋兵上来,一人一枪托把他砸晕,抬起来荡了几下,猛地往冰洞里一送。冰洞咕嘟一声将他吞咽下去,洞口边噗出的水四下漫流,很快凝结成冰。一个精壮汉子转眼没了。

  疤瘌发绿的眼珠子蝎子一样爬过一张张脸,落到会劁猪的黑棍脸上。黑棍被蛰了一样浑身发抖,扭头冲人群骂:“哪个狗日的干的,快出来,凭什么叫老子给你当替死鬼……”

  东洋兵抄起他,使他后边的话变成了几个气泡。

  接下来是卖五香面的金水。金水软成面条,一脸贱笑,“太君,太君,放开我,我知道是谁。”

  疤瘌抬手止住东洋兵,“说,谁?”

  金水一指缩在人堆里的一颗毛蓬蓬的头,“是他,龟太君糟蹋过他媳妇,一准儿是他。”

  顺着金水的手指,人群闪出一条胡同,露出抖作一团的禄海。禄海恨不得扑过去把金水撕碎。“金水,你狗日的胡吣,龟太君还耍过你妹子哩!”

  疤瘌逼近禄海,“龟田太君去过你家?”

  “去过,可我没怎么他呀,我真的没怎么他,天地良心……”

  “他搞你老婆,你的不杀他?”疤瘌的脸紧贴着他的脸,腥臊的热气直扑他的口鼻。

  “我不敢,我不敢……”禄海连声说。

  疤瘌一脸厌恶。

  禄海被抬起来。他强挣着扭过头,眼珠子暴突突地冲着金水骂:“金水,我日你祖宗……”

  冰洞激出的水漫到金水脚下,他怕蛇咬似地跳了一步,瞥一眼疤瘌,想悄悄退回人群。疤瘌的眼睛把他钉住了,“龟田不是找过你妹子吗,你不恨他?”

  金水僵硬的肌肉艰难地凑成个笑脸,“我不会,我怎么会呢。皇军来那天,我还打过小旗呢。”

  疤瘌阴笑一声,“是吗?”

  “是呀,是呀,我还给皇军修过炮楼呢。”

  疤瘌突然收起笑,下巴一翘。两个东洋兵拎小鸡一样拎起他。

  “太君,饶命,太君,饶……”

  冰面上飘零着他声嘶力竭的哭喊,人已不见了。

  寒风疯狂抽打着冰面。惨淡的日头如一滩孵化未成发臭稀薄的鸡蛋,死怏怏地垂挂在南天。死亡好似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冰面上的人们树叶一般簌簌地抖动,尽量收缩起身子,绞着劲往里挤。这时,范先生看到,一蓬乌黑的头发漂浮在一片人头之上,正在反方向向外漂移。范先生原本打算把积攒了一辈子的医术灌进这颗头里,这颗头却摇摆着不让灌,连几首汤头歌也没有灌进去,却跑到邻村跟人学耍拳脚。细胳膊细腿不经折腾,有次把胳膊摔断了,回来找他接骨。他想就此让他改弦易辙,这犟种还是不肯就范,说这混乱世道,好人都不能活了,还医什么病人。他生气,不管他,直到老伴急哭了才给他接上。那颗头慢慢飘到人群边缘,一个瘦长的身躯也展露出来。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眉挑目长,满脸俊气。站到这样一个惹人注目的位置之后,他并没有显得过分惊慌。他叉开两条长腿稳稳站定,意味深长地回头扫视了众人一眼。他的目光是那般镇定自若而又凌厉无比,锥子一样刺向每一颗萎顿的心。人们在感到疼痛的同时,觉得冷凝的血骤然化开,升温,渐渐变得滚烫,在全身哗哗涌流。人群像被定海神针镇住,竟出奇的安静下来。

  疤瘌敏感地发觉了年轻人这一异常的举动和人群悄悄的变化。他走上前去,用说不清是欣赏还是挑衅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年轻人迎视着他,目光里竟无一丝怯意。疤瘌嘿嘿一声冷笑,猛地扬起那只布满黑毛的粗手,在年轻人稚嫩的脸上留下五条血红的爪印。当那只黑手再次扬起时,突然被年轻人一把扭住,顺势用力向后一拧,另一只胳膊同时锁住了疤瘌的脖子。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和超乎寻常,像寒流突至气温骤降河水刹那间凝结成冰,使得冰面上所有的人——持枪的东洋兵、警备队和那只黄毛军犬以及那群村民——在一瞬间都愣怔住了。

  年轻人瞪起眼珠子冲村里人喊:“别傻等死了,跟小鬼子拼吧!”

  懵懂的村民们仿佛此刻才明白了眼前的处境,突然如堤坝决水一般一涌而上。骂声、喊声、枪声、哭叫声轰然大作……有人倒下了,鲜红的血在残白的冰面上流淌,人群依然往上冲。冰面上涌动着狂怒的波涛,十几个黄衣服、黑衣裳连同那只黄毛恶犬被裹在其中,腐枝败叶一般浮荡在波涛之中……

  时间被冻结了,空气被冻结了,整个世界杯冻结了。

  范先生蹒跚着跨过一具具形状不规整的人体,走到那个身材颀长年轻人身边。一把刺刀透过年轻人单薄的身躯楔入疤瘌的体内,那条细长的胳膊铁环一样死死箍住疤瘌的脖子。几个人过来,相帮着把刺刀拔下,拿年轻人的手臂时,却无论怎样也拿不开,用力一大,竟嘎嘣一声折断了。

  范老大夫捧着年轻人的胳膊,浊泪横流,却哈哈大笑,“儿子,好样的!好样的!爹给你接上。”

  范先生仔仔细细把儿子的手臂接好,解下长长的白布腰带,仔细地在胳膊上一圈一圈缠绕。

  人们连踢带拽,把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疤瘌和他的同类、败类还有那条恶犬,一个一个拖到冰洞。冰洞张开大口,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吞下,咀嚼成细沫。

  冰面上站立着肃穆的一群。

  冰面下涌动着黢黑的河水。

  那个冰洞仿佛河的眼睛,注视着天空,注视着大地,注视着天地之间的人们。

  作者简介:寇建斌,男,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短篇小说散见于《青年文学》《上海文学》《长城》《莽原》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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