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一
1944年夏天，八路军某独立师新编三团训练场上，战士们正在进行白刃格斗技术，拼刺刀比赛搞得热火朝天，冲杀声响彻山谷。
团长陈连杰倒背着手对新战士们说：“你们要好好跟山田、大平他们学本领，我们平时多流汗，战时就会少流血。鬼子的拼刺刀术为什么那么强?正是他们平时刻苦练出来的，要想多杀鬼子，要想不被鬼子消灭，你们就得给我拼命去练!”
“是!”张大勇回答。
正在这时，侦察连二排排长费二楞气喘吁吁地跑步来到陈连杰跟前：“报告团长，到庞堂炮楼侦察的二班战士苏满囤不幸被捕，被鬼子将其首级悬在炮楼示众!”
陈连杰一听便气炸了肺，头脑开始发胀：“他奶奶的，小鬼子，老子今晚要讨还血债!”他马上对通信员万大鹏说：“通知部队，今天夜里去端鬼子的庞堂炮楼!”
“老陈，这可不行。庞堂炮楼非同一般的鬼子据点，那里是青牛山矿区通往沿海港口的交通要道，必有重兵把守。再说，他们将我们战士的首级悬挂于城墙，一定是个诱饵。正设下圈套，等待我们上钩呢。你这个行动正中鬼子下怀，干不得呀! ”团长高志法还想再往下说，却被陈连杰不耐烦地给堵住了。
陈连杰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我的高大政委，你有完没完?什么诱饵?什么下怀?论打仗，你得叫我一声老师。军事上的事，我说了算，就这样定了!”
高志法见陈连杰这么固执己见，也有些恼火，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我建议立即取消这次行动，必须事先请示师部再做决定!”
陈连杰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等你三请示两请示，黄花菜就凉了。”
“老陈，你可不准乱来。目前，我们还没摸清庞堂炮楼有几门迫击炮、几挺重机枪、几挺轻机枪、有多少兵力，先摸清敌情再作决断。”
陈连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走了。冲着门外大喊一声，“警卫员!”
警卫员朱德山闻声快步跑了进来问：“团长，有什么事?”
陈连杰系着武装带，头也不回地说：“传我的命令，部队集合!”
“是!”
很快，部队全副武装，集合完毕轻。重机枪摆放在机枪手前面，还有一门大正八年式70毫米曲射步兵炮和一门九九式105毫米的过山炮。是陈连杰和他的战友们从鬼子那里夺来的“战利品” ，他把它们视为掌上明珠。
陈连杰在整齐的队伍中， 他眼神如刀，异常亢奋的耸耸肩膀说：“同志们，今夜，我们去庞堂端鬼子的炮楼，哪个怕死?趁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我陈连杰要的是有血性的人，我要的不是怕死鬼!”
陈连杰的话铿锵有力，慷慨激昂，在夜幕包裹下的山谷里回荡。
这时，团政委高志法匆匆向陈连杰跑来，面沉似水，大声说： “陈团长，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还没有来得及向师部请示，还没有进行细致侦察，还没有制定作战计划，你就带着部队去端鬼子的炮楼，这不是贸然送死吗?我坚决反对这么做!”
陈连杰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老子没闲功夫跟你扯淡!” 便大声命令警卫员王兰贵和马金柱：“把政委给我捆起来，先关他两个小时禁闭!”
“你敢!”高志法怒目圆睁，欲拔手枪，但很快被王兰贵和马金柱把他的手枪下掉了，并将他来个五花大绑。
“你们放开我，浑蛋!快放开我!”高志法发出一种像受伤的狮子般的怒吼。
警卫员王兰贵怯生生地说：“政委，你不要怪我们，我们是在执行命令啊!”
陈连杰来到高志法跟前，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伙计，我也没办法，这是你给逼的。等我把鬼子的炮楼给端了，你爱咋的咋的。撤职、法办、掉脑袋，由我顶着。你先委屈两个小时!”
“出发!”陈连杰把手一挥，骑上他的枣红战马，一溜烟似的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孰不知，一张大网正悄然向他们张开。陈连杰的部队此去庞堂，无疑是深入龙潭虎穴。
二
就在陈连杰的队伍刚刚出发不久，日本宪兵司令官松本一郎也得到从八路军内部火速传来的情报。站在青牛山防御阵地的沙盘跟前，松本一郎从内心发出一阵阵奸笑:“这个陈大胆终于上钩了。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
陈连杰观察了一下地形，他想抽支烟平定一下神情。可刚刚掏出烟，正想划着火柴，但马上停住了，暗暗骂自己：“真混，这不是故意把目标暴露给敌人吗?”
副团长赵东林凑了过来，心神不安地小声说“老陈，我的眼皮嘭嘭直跳。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怕是有诈。不然，咋会这么静呢?不是好兆头。”
陈连杰不耐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骂道：“你他娘的这个时候可别动摇军心，能有什么诈?这会儿，炮楼上的鬼子正做美梦呢!通知部队，火速靠近鬼子炮楼!”
高志法被陈连杰关了禁闭，急得七窍生烟。部队刚刚出发，他就急切对战士朱满仓说：“朱满仓，我命令你给我开门!”
朱满仓望着门上的大锁，怯生生地说：“政委，我不敢，团长怪罪下来……”
高志法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说：“有我呢，你怕什么?”
“是!”朱满仓答应着，从衣袋里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高志法立即操起话筒，把济阴山的军事行动报告给了师部。
师长崔中华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脸像雷雨前的天，灰蒙蒙、黑沉沉的。他不停地用拳头砸着桌案：“陈连杰这头蠢猪，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随后，他当即作出决定，增援陈连杰。于是，他声若洪钟般地说：“部队紧急集合，火速挺进庞堂!”
政委孟扬表示同意，并且十分担心地说：“如果去晚了，恐怕是陈连杰的三团全给报消了!”
说话间，一个女机要员手拿一张电文跑来报告：“二位首长，一号首长急电!”崔中华大惊，急忙接过电报，迅速浏览一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随手把电报递给孟扬。
孟扬看后说：“多亏我们这位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把情报传了出来。也多亏一号首长的果断指挥!”
崔、孟说的一号首长，是指山东战区罗荣桓司令员。接到夜莺同志的电报，正患病发着高烧的罗司令员，让警卫员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十分着急地说：“这个陈连杰简值是胡来，搞不清敌情，就赶去端鬼子的炮楼。一个建制团呐，让鬼子给包了饺子，这不白白送死嘛!”随即，他对作战参谋说：“ 传我的命令： 一，命令东湖军分区司令员张增峰、观音山游击支队司令员邓德彦，17师师长黄三狗火速增援;二，命令青牛山独立师崔中华全力营救!三，这次攻坚打援反包围战由17师师长黄三狗指挥，狠狠挫伤一下鹤城一带日伪军的锐气!”
待作战参谋走后，罗荣桓又躺在床上。对警卫员小顺子说:“去，给我一支烟。”
小顺子快要急哭了：“首长，你都病成这样，还能抽烟?我不去!”说着，把脸扭到一边，直抹眼泪。
“嗯?快去!”罗荣桓黑着脸，不怒自威。
小顺子知道拗不过首长，更了解他的脾气。司令员平时并不抽烟。不过，每次要打大仗恶仗，或思考重大问题时，他总要抽上几口。
罗荣桓点燃香烟，慢慢抽一口，无奈地摇着头说：“这个陈连杰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太鲁莽，有勇无谋。”
三
陈连杰的部队刚刚向前推进二里多山路。骤然间，在他们的阵地周围枪声大作，一发发炮弹呈弧线状划破夜空，轰鸣着飞向八路军阵营。
陈连杰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大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料到，鬼子果然有埋伏，并张起大网正等着自己往里钻呢。他打了一个冷战，后悔没听高志法政委的劝阻。事到如今，陈连杰横下一条心，横竖不就是个死吗，跟鬼子拼了!
陈连杰大声命令战士们：“快疏散，隐蔽，卧倒!”
好在凹山地形对陈连杰他们十分有利，有几个大小不等的山洞，可供部队隐蔽。
十几分钟的激烈炮火过后，凹山变成了一片焦土，却没有伤着战士们的一根毫毛。炮火停止，战士们从山洞里出来，利用有利地形抢挖掩体，构筑工事，准备迎接更为残酷的战斗。
在鬼子的前沿指挥所里，松本、福田等人以为使用这么一阵猛烈的炮火，已经把八路军的力量炸得差不多了，一个个喜上眉梢。松本便指示福田朝八路阵地喊话。
鬼子阵地的炮火稀落下来。话筒里传来独眼龙福田淳一的声音：“陈连杰团长，你们目前处在皇军的重围之中，已是四面楚歌。抵抗是没有用的，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劝你们还是投降吧，这是你们活着的唯一出路!皇军给你五分钟的考虑时间，你要三思啊!”
躲在青纱帐里的陈连杰，狠狠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招呼着副团长赵东林说：“老赵，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了。你快带一、四营突围出去，一定要活着给我把弟兄们带出去。这里由我带领二、三营和特务连、炮兵连顶着。”
赵东林一听，十分着急地摆摆手：“团长，不行，我在这里跟鬼子周旋，你带队突围!”
“去你娘的，我是团长，危机关头，我不先死谁先死?快!晚了就来不及了。记住，我要是光荣了，清明节别忘了给我送包烟抽抽。”
赵东林孩子般地呜咽起来，使劲地点着头，依依不舍地钻出青纱帐。
很快，陈连杰的部队左翼枪声大作，赵东林带领一、四营突围，开始与李半斤的皇协军交火。
陈连杰来到炮兵连，摸着九二式步兵炮，爱不释手，说：“兄弟，今天就看你的了!”
面对鬼子喊话，陈连杰涨红了脸，怒目四顾，像是一匹被迫窘了的野兽，正在那里伺机反噬。他命令炮手曹小明：“轰，给我炸死这些狗娘养的!”
“是!”曹小明早已把炮弹塞进炮膛，就等团长下达命令。只见他粗略计算了一下正前方的目标距离。“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像一条火龙，呼啸着向鬼子阵地飞去。
陈连杰炮弹攻击的目标，正是松本一郎的指挥部。炮弹爆炸，一股裹着泥沙的巨浪，将松本等人掀翻在地。福田淳一赶紧将松本压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他。
片刻之间，松本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他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从牙缝里嘣出一句话“陈连杰!把他的阵地给我炸平，我要凹山变成焦土，寸草不留的焦土!”
霎时，鬼子阵地上几乎所有的炮火一齐向陈连杰的阵地倾泻而来。 炮火在一番狂轰滥炸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四
八路军某独立师在急行军的路上，报务员紧握无线报话筒，急促地呼叫：“济荫山，济荫山，我是青牛，我是青牛，听到请回答!”报务员呼叫了半天，对方还是没有回话。为此，他沮丧地对崔中华说：“师长，还是没有联系上!”
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少战士干脆脱掉衣服，扛着枪炮奔跑起来。
“师长，师长，联系上了!”报务员骑着战马追了上来，把话筒递给崔中华。
崔中华手拿话筒：“济阴山，我命令你组织部队立即突围，立即突围，我正在增援，我正在增援!”
陈连杰抹了一下脸上黏糊糊的东西，也不知是血还是泥，大声回答：“是!”
放下话筒，崔中华余怒未消，说：“陈大胆，我要枪毙他二十次!”
松本指挥部，松本一郎几乎带着哭腔说：“李司令，无论如何，你要坚决顶住。我的部队正与八路军主力顽强战斗，我的压力也很大，你只有前进，决不能后退!”
松本一郎还没把话说完，身负重伤的福田淳一匆匆来到指挥部，打断他的话：“将军阁下，在我们部队外围，发现大批八路军主力部队!”
“什么?”松本诧异地看了看福田一眼，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好大，眉头也皱起来，连头发都抖动起来了。他定神一听，果然，在他的周围响起密集的炮火声。
福田惊问：“将军，你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我们背后，怎么还有黄雀?”
“黄雀后边出现了山鹰!高，实在高明啊!”松本凄然地笑起来。
在凹山西南侧，一个面如冠玉似的八路军指挥员手握话筒，正在向他的炮兵营阵地下达着命令：“袁营长吗?”此人正是东湖军分区司令员邓德彦。他长得出奇的高大，往那一站，就像半垛城墙竖在那里。
对方话筒传来声音：“师长，我是袁晨。”
邓德彦大声说道：“袁晨，立刻给我开炮，给我狠狠轰炸松本老鬼的屁股!你轰得越猛，我们的兄弟部队陈连杰他们才能减轻压力，才有生的希望!”
“是!”袁晨支吾着说：“师长，我们把家底全搬来了，才一百五十多发弹呀。”
“这不用担心，我让崔中华给你补上三百发，外加五门大炮。我去缠着他狗日的，放心吧!”
“是!”
山本纠夫大佐正挥着军刀，命令士兵：“给我冲，不顾一切地冲。抓住八路团长，赏大洋一千!”
鬼子们猫着腰，一边射击，一边如潮水似的向凹山逼近。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在他们屁股后边骤然响起密集的炮火。一个个火团在鬼子堆里开了花。鬼子们有的抱头鼠窜，有的鬼哭狼嚎，死伤遍地。活着的鬼子纷纷从阵地上撤了下来。
山本纠夫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
过了好久，山本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八路主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凹山东侧，17师师长黄三狗的一个建制师、东湖军分区司令员张增峰率领两个正规团和八个县大队地方武装，共一万四千余兵力，同安藤固野的旅团交上了火。
黄三狗的大刀团与张增峰的大刀队五百勇士跟小鬼子展开肉搏战。他们胳膊上都系着白毛巾，一旦发现没有系白毛巾的，断定是鬼子。便轮起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
“报告!”一个日本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将——将军，我们——我们的大本营发现大火!”
“ 大火?谁放的大火?” 松本头上冒着热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他惊愕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纹丝不动，就像电影中的“定格”。
一时间，松本仿佛身陷冰谷。
这个面目狰狞的宪兵司令像疯了一样，看见谁都不顺眼，把军刀一挥 ：“ 叭格，滚，统统地滚开!”
作者简介：牛涛，昆明部队转业干部，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定陶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小说《范蠡说媒》，《又见秋风起》《辣妻》等作品 (见《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华文月刊》、《参花》、《广东文学》、《大众日报》、《鸭绿江》等) 。获《参花》文学奖、青年文学家奖、广东文学长篇小说奖。 著有长篇抗战谍战小说《铁血厚土》和小说集《黄雀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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