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 繁體版 正在载入当前时间...
首页 > 本站动态 > 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 > 内容正文

【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情寄昆仑关
来源: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 文/黄海雷   2025-07-11 14:18:56

  南宁,古称邕州。远至唐代就有连接中原的古道驿线,其中,最具历史典故的是向东北经昆仑关达宾州(现宾阳)的线路。古时因传书递信而设的驿站,在民间传有“十里一塘”之说。驻守驿站的士兵称为“驿兵”或“塘兵”。南宁界内的一至九塘,即是缘此。梁冠华主演的《神探狄仁杰》一剧中常有“八百里加急塘报”等台词,便可从中略知一二。

  仲春的一个清晨,出南宁东站后,我乘车去四十公里外的昆仑关景点。路上,远处的阴云似浸汗的粗布盖在绵长的山脊,满山的桉树如万千枝倒插于岩土的战矛。当车轮碾过七塘的碎石路时,司机老张忽然开口述说当地的一桩轶事:十年前,昆仑关下的一座简陋的竹棚曾住着一个老头,经年累月地为前来探访的人们讲述抗战时期的旧事。附近的村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守关人”。在他去世后,所居的竹棚便被拆除了。这位可敬的老头莫非是当年昆仑关战火中的某位战士之后?

  到站下车后独步山间,这里真是一处极其荒僻的所在。弥漫于峻岭的雾气仿佛饱含八十多年前的硝烟,沉甸甸地压在我前行的双肩。为减少登山的劳累,遂以“之”字在山道石梯踽踽上行。道边的杂草泛着湿漉漉的微光,晨辉正从昆仑关山麓经年的松林中透出。偶尔的一声咳嗽,竟引起空谷瞬间回响,疑是当年守疆卫土的中华将士的英灵仍在驰骋激荡。过道两侧的青衫刺桐葱郁挺拔,伸出的枝干作款款迎客状。行至昆仑关隘,不甚宏伟的城楼与看过的历史黑白照片迥异,想必是后来仿建的。而正中的“昆仑关”三个篆字却是南明王朝末代皇帝朱由榔的真迹。史载:汉马援南征、唐裴行立平叛,宋狄青灭乱,明王守仁定夷皆路经此地。而发生在一九三九年冬的桂南会战更是为昆仑关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过城门后,行一二里,一条古道拱着三叠青石直通六角亭。亭立于二三十平米的石板圆台,内置一碑,正反面刻有杜聿明将军书写的昆仑关战斗史实。经八十五年的风雨冲洗,泛白的刻痕已难辨识。周遭围植的棕竹此刻已抽新叶,剑状的叶片一枚枚映着碑文,恍若当年将士们手持的利刃。散乱的松叶洒落在地,织成浅浅的透着绿意的薄纱。天地间的这般光景,令我想起明代郭谏臣的那句“松竹萧萧锁白云”,只是此处并非名士挥文洒墨的风雅场,而是铁血儿郎的埋骨处。手抚石碑,一个个字迹竟如战士们的累累伤痕,滋扰了我早已凌乱的心。碑亭不远处,一座高耸的纪念碑赫然矗立,上书的繁体字自上而下:陆军第五军昆仑关战役阵亡将士纪念塔。绕塔一圈,遂向此间的一位售祭祀物品的姑娘购些黄花香烛。此时,一阵山风穿林而过,石炉里的香烛燃发的白色烟雾飘然旋转,仿若战场上尚未散尽的硝烟。空地边界特意设立八只红漆木制的展台,上以薄钢板镶嵌五军阵亡将士的部分名单。而原记录名册的石碑仍存三块,可上面的姓名已然模糊不清。

  辞别纪念塔,依照路标,转至另一头的昆仑关战役博物馆。现代化的场馆门前,竖有一副红底金字,乃2020年9月习近平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座谈会上的一段讲话:伟大的抗战精神,是中国人民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将永远激励中国人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为实现中华人民伟大复兴而奋斗。场馆的内墙挂贴着整个桂南会战的解说图,入场的展台上简明扼要地记叙:昆仑关战役1939年12月18日凌晨打响,至12月31日结束,历时14天。中国军队以精锐的国民革命军第五军为主攻,多兵种协同配合。在中共地方组织和广西民众以及苏联空军与日本反战同盟的协助下,经过反复激烈的争夺,攻克昆仑关及周边环山阵地,击毙日军5000余人,中国军队也为之付出阵亡14000余人的代价。昆仑关大捷是桂南会战中的重要战役,是中国军队对日山地攻坚战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史上的经典战役。橱窗内摆设许多战时文物:防护面具、大小枪支、刺刀长矛、军装、头盔、电话、文件包、信笺等。一室内倚墙立有三块橱状木雕,高约两米,为杜聿明、戴安澜、韦云淞的诗作。其中杜诗云:北海风迷骑士道,昆仑月葬大和魂。扶桑万里樱花节,夜雨千家数泪痕。素知邱清泉将军工于诗作,不想杜之作亦如此雅致,字里行间虽见一片慈悲心,但更透出一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一处橱窗里,杜将军使用过的手表和印章吸引了我的目光,注解是其后人捐赠。倏忆起祖父在昆仑关战役时盖过的那张留有弹孔的军毯,倘若尚在,捐献给纪念馆比自家保存更有纪念意义。

  出馆漫步,俯望关下,蜿蜒的栈道隐没于竹林,唯有几间农家小舍散落于阡陌间。几只白鹇于林中飞驰,尽享太平盛世下的灿烂春光。钻出云层的日光含着南方特有的温润包裹着我,心头瞬间涌起一腔芜杂的思绪。遥想当年,我那年方二十五岁的祖父刚从军校毕业便以连长之职在此地与日本侵略者展开了殊死搏斗,一次战斗中,险些埋骨异乡。

  对祖父黄子安的记忆,在我心中是一帧帧黑白的断章。最深处的断章刻在一九八四年,七岁时的冬天。一日午后,福泉王家营的老屋前,坐在木椅上的祖父把正在天井玩耍的我唤到跟前,他缓缓撩起右腿裤脚管,一个深灰的凹洞步入眼帘。“海雷你看,这是爷爷年轻时被日本鬼子的弹片打的。”“啊,爷爷,你是解放军!”我高兴地蹦了起来。每天清晨,天井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早起的祖父在跑步。待晨练结束,他便笑眯眯地走到我的床头唱国歌:“起来,起来.......”直到我起身穿衣方止。小学期间,我曾向几个同学炫耀祖父是解放军战士,课间休息时,还绘声绘色地和他们讲“爷爷打鬼子”的光荣故事。

  断章之二载于一九八八年夏。我正在福泉度暑假,祖父家新添了一台彩电,由三位叔叔合资买的。傍晚,两个频道几乎同时播放《射雕英雄传》和《八月桂花香》。因我的到来,老人便顺从长孙,于是“逐草览四方,沙漠苍茫,哪惧雪霜扑面.......”香港TVB的粤语主题曲夜夜笙歌。某天上午,播放连续剧《黑豹突击队》,剧中的演员列表边有一二三等功臣的字样,我转头问:“爷爷,你是几等功臣啊?”祖父却笑而不语。回沪前夜,七十有三的祖父带我出去逛街。他的背驮着落寞的伤感,一路之上,只记得他的那句:“不晓得你下次来,还能看到爷爷吗?”抑或幼小的心灵尚不知人世间的悲凉沧桑,当时的我也只是微感难过。翌日,祖母却是悲泣着为我和父亲送行的。那时交通并不发达,由沪至黔的绿皮火车需三天两夜的行程,探一回亲不免隔上数年。我离去后的第四年夏,祖母因病溘然长逝。一想到她掩面从屋内冲出的一幕,便不禁伤感。现想来,或许那时祖母的潜意识里已知这是最后的一见了。

  一九九二年秋,我考入宝山区的宝钢中专,在校时收到祖父的信笺,纸上的字迹工整瘦峭,像极了祖父的身形。除去一些勉励的话外,一句“望你一日三省吾身”尤其深刻。十七岁时,我又回到别了六年的福泉。祖父已搬到牛场的二叔家居住。驼背的他行走时已需拄拐,鹤发鸡皮,言轻力弱。相聚的两个月里,我极少与他交流。然而,某个午后,祖父的一个举动至今记忆犹新:我在二叔家附近的新华书店旁对墙踢球时,数日不出的祖父忽然颤颤巍巍地拄拐而来。待及近前,他抬手递我一顶草帽。——这是老人怕自己的长孙晒伤。我忘不了他递交草帽时的眼神,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眼神竟是那么的锐利明亮!回沪前夕,祖父递我一枚黄埔军校十四期的徽章,说是留作纪念,而我却不懂珍惜,转头便交给了父亲。这枚珍贵的徽章最终连同祖父的自传手稿都被一向自视甚高的父亲弄丢了。三叔曾惋惜地对我说:“如果当年你爷爷留给我保存,也不至于弄丢。”唉,可惜了!

  最终的断章,永远沉沦在一九九四年的夏。

  堂妹娟娟曾对我聊起祖父晚年的一些轶事,譬如:每次去省市政协开会或参加黄埔同学会前,都会一丝不苟地把皮鞋擦亮,并在镜前梳理整装;邻居家的孩子来家里吃饭,如果手不捧碗,席上讲话,必遭训斥;平日里有了闲情逸致,便会独自在客厅手舞足蹈地唱几句京剧;爱教孙女们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一幕幕的生动往事并未消散,都保存在后人的脑海里。因一个早年的疑惑,我问:“当年爷爷是怎么认识奶奶的?”“大伯没跟你讲过吗?爷爷在昆仑关负伤后,去昆明动了手术,伤好后在胡宗南手下当了教官。后来行军到福泉凤山,每天在镇上操练士兵,奶奶放学路过后常停下来看,两个人就慢慢地好上了。奶奶小他八岁,爷爷是三十岁才结的婚。”“这些我爸都没跟我提过,只和我讲当年昆仑关战斗时,爷爷的一个连几乎打光了,他腿部负伤,是后援的士兵从战壕里把他拖了出来,抬上担架时话都说不出,中了毒气弹。”“是啊,昆仑关的战斗,爷爷都写过文章,登在福泉的县志上,我记得你零五年来,还拿给你看过。”“对,我还记得五塘六塘。”“那是爷爷打伏击的地方。爷爷去世后的一个月内,王家营连着走了好几个老人。二嬢打趣说老人家在广西打日本时当过连长,怕要带走一个连!”三叔的家中至今仍存有祖父母的婚照,照片中的祖父英气儒雅。他年轻时驰骋抗日沙场,果敢勇烈,中年时含冤身陷囹圄,仍不失乐观。哪知人生的最后一两年,疾病缠身,颓然消沉,常喃喃自语:“我这一生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就儿孙们看来,生于战乱年代的祖父能安度晚年,年享杖朝,较那些早年便殒命疆场的战友们而言,何其幸也。

  我晚饭后常散步于福泉的街上,道旁的高楼群万家灯火,犹如天上璀璨群星,却比星空多了份人世间的温暖。忽生一念:这祥和的景象,或就是无数先烈们所期盼的来世吧?祖父倘若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倏然打断了我绵密的思愁。忽见石缝中生出一茎野花,黄蕊红瓣,开的正艳。古往今来,唯有草木最解天时,春来冬去,从不问人间易帜几度。一股苍凉之气正自山间缓缓漫开,晚霞葬群山,落日伴魂眠。一行归巢的倦鸟噗哧噗哧地掠过,好一幅浓淡相宜的山水墨卷。一位白须老者高歌广西民谣悠然从我身边走过,浑厚的尾音沉醉了半轮残阳。

  踏上返程的高铁,临窗而坐,忽忆起余光中的抒情散文《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此刻,悠长的铁轨正把满途的星光载向黎明。岁月流转,日新月异,遥想那万千在昆仑关长眠的年轻魂魄,应能听见神州大地传来的阵阵颤音:钻击隧道的轰鸣、火箭升空的焰爆、航母入海的咆哮、复兴号冲向远方的呼嚎......

  昆仑关,在我的心里,不再是曾经至关重要的隘口,而是一座静美的时光驿站。伫立回望,是无数悲壮的血色晨昏,向前远眺,无垠的地平线上正升腾起一轮磅礴的朝阳。

  2025.3.12日作 4.21日定

  注:祖父黄子安系黄埔军校14期毕业,桂南会战时任新编22师65团邓军林部副营长兼一连连长,1947年经邱清泉推荐调任南京警卫团290团团长。

  作者简介:黄海雷,男,49岁,籍贯贵州福泉,笔名岱城。现任福泉市作协副主席,黔南州作协理事。散文诗歌见于《中国校园文学》《中华散文》《贵州作家》《夜郎文学》《新民晚报》《文汇报》《广州日报》等期刊。

Copyright ©2014-2023 krzzjn.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湘ICP备18022032号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731-85531328 19118928111

纠错电话:15116420702(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