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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墙上的旗帜
来源:文/苗忠表   2025-07-15 08:52:53

  小说梗概

  沙田村为迎接老新四军们来四明山旧驻地参观,沙雕明跑遍全镇都买不到旗帜。

  他绝望之际,父亲提起墙上曾用草木灰和猪血画过党徽。连夜用桐油红漆在弹孔累累的祠堂东墙绘制红旗。次日老新四军们对着墙旗敬礼时,一位老人忽然跪下。他颤抖着抚摸斑驳弹孔,“当年护旗班最后七人,有六人就埋在了这墙根下。”而沙雕明也曾经震惊地发现,父亲刷漆时,弹孔里渗出的暗红痕迹竟与红漆融为了一体。

  四明山的晨雾总在黎明来临时,才恋恋不舍地开始悄然散去。那雾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拉着,丝丝缕缕,缠绕在陡峭的山壁与深谷之间,最终缓缓隐去,像被遗忘在岁月角落、早已磨耗的旧纱帐。

  沙田村就蜷伏在四明山这巨大山褶的最幽深之处,青砖砌就的墙壁,缝隙里似乎永远浸润着潮湿的苔藓,仿佛也无声地浸透着一代又一代人口耳相传、那些关于游击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沙雕明在村委会那斑驳掉漆的木头门前,焦躁地来回踱着步。他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淘宝页面上那一面面崭新的国旗,鲜红夺目,却像一把把渗血的刀,直楞楞扎进他眼里。手指徒劳地刷新了一遍又一遍,物流信息固执地显示着 “运输延迟”。他用力搓了把脸,指甲几乎掐进脸颊里了。完了,全完了。老支书的电话一个钟头前就开始催他, “雕明啊,十点钟,车队就要进村了,老八路老英雄们胸前的勋章,可都擦得铮亮,就等你的旗帜了!”

  山风贴着祠堂古老飞翘的檐角掠过,悬挂在角上的铜风铃发出一阵空灵的叮当声,清脆得余音飘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更添了几分不安的焦灼。沙雕明不由得转过头去,眼睛死死盯着祠堂东面那堵饱经沧桑的砖墙。墙根处那三十七个弹孔至今清晰可见,就像三十七只沉默而深邃的眼睛。它们曾无数次出现在爷爷的故事里,仿佛这些弹孔正绽放着比映山红还要艳丽、还要动容的血色之花。

  几天前,老支书将祠堂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重重拍进他汗湿的手心时,那些参差不齐的钥匙齿几乎要硌进他肉里了,“雕明啊,今后我就把担子交给你了。”老支书的声音低沉,带着沉甸而不容置疑的分量。沙雕明只觉得喉咙发紧,像被粗糙的麻绳勒住似的。

  将军故居里沉积的蛛网要清扫干净,院中那盘沉重的石磨上得摆满新采的野山菊……一桩桩,一件件,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可最让他心焦的是旗帜,那面象征一切,且绝不容有失的旗帜!

  沙雕明跨上停在院角的那辆旧摩托,引擎猛地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吼,载着他一头扎入那条弯弯绕绕、陡峭如羊肠般的山道里。摩托车身在坑洼的路面上剧烈抖动着,沙雕明斜过头看了下后视镜,只见母亲晾晒在院中竹竿上的那床大红被面,正在急速倒退的山景中剧烈地摇晃、翻滚,如同一团被风撕扯、踉踉跄跄却倔强不肯熄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双眸。

  镇子狭窄的街道仿佛刚刚苏醒。文具店那扇积着陈年灰尘的玻璃门被沙雕明撞得哐当响。柜台后面,头发花白的老板抬起头,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生意人的笑容,但那细密皱纹里藏着的,分明是早已知晓来意的、近乎悲戚的神色。

  “后生仔,”老板慢悠悠地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拭着镜片,“你来迟了。最后那点红布头,前些天就被城里的大厂子收走了,全都裁成了国旗,进京喽!”他的手指点了点玻璃柜台下面压着的一张旧报纸。报纸早已泛黄卷边,但头版那幅巨大的彩色照片依旧鲜亮刺目---长安街上,人潮汹涌,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翻腾滚动的红色海洋。

  沙雕明浑身一激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僵硬地低下头,手指神经质地摸索着裤兜里那个干瘪的钱包。手指触到的只有三张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的十元钞票。绝望就像一根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快窒息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间隙,祠堂天井角落那口早已废弃、落满灰尘、据说染过无数伤员绷带的巨大老染缸,突然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划过他纷杂的脑海。

  摩托车的轰鸣声再次撕裂山村的宁静,沙雕明几乎是撞着进自家院门的。父亲正佝偻着身子蹲在低矮的土灶前,用火钳拨弄着灶膛里焖烤的番薯。通红的炭火映着他沟壑纵横、刻满风霜的脸庞。火钳尖端无意识地在灰白色的冷灰堆里划拉着,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清晰的五角星图案。

  “爸!”沙雕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急切,“染缸,祠堂天井里那口老染缸,现在还能用不?”

  父亲拨弄火炭的手顿住了。炭火跳跃的光在他浑浊却深邃的眼眸里忽明忽灭着。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低矮的灶屋门框,投向远处祠堂那沉默而厚重的轮廓。灶膛里猛地爆开一粒火星,“啪”地一声脆响,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染缸……怕是空喽,缸底都裂了缝,多少年都没用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山涧里缓缓流动的溪水,“不过……”他声音再次停顿了一下,火钳再次探入灶膛深处,用力一搅,带起一片飞旋的火星来,“儿子,祠堂东墙那些青砖缝里,渗进去的可都是真真切切的人血。”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盯着儿子的脸,“三九年,新四军在余姚跟日寇打了个遭遇战,敌众我寡,最后有很多新四军战士都退到了咱们村,伤员们缺药少布,乡亲们就纷纷拿出自家的白布来,既可以当纱布,又可以画党徽染红旗。“

  “染红旗?拿啥染?|”

  “草木灰拌上刚宰的猪血!”

  父亲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沙雕明混沌的脑海里一下就炸开了。他猛地转身,冲进堆放杂物的偏屋,一阵翻箱倒柜的“哐当“声后,他灰头土脸地拖出两样东西,半桶不知猴年马月刷门框剩下的颜色已然发暗的桐油底漆,还有一小罐过年时写春联用过的同样蒙尘的朱砂红颜料。油漆粘稠得几乎结块,颜料干得起了粉条。他抓起墙角的铁皮桶,舀起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倒了进去。刷子在粘稠的红褐色浆液里奋力搅动,发出沉闷的咕嘟声,一股浓烈刺鼻的铁锈混合着桐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月光象一道无声的水银,悄然漫过祠堂高高的门槛,流淌进了幽深的天井,终于一寸寸地爬上了那面弹痕累累的东墙。

  沙雕明咬着牙,双手紧握一根长竹竿,竹竿顶端绑着蘸满红漆的破布头,奋力向上涂抹着高处的砖墙。粗糙的砖面贪婪地吮吸着颜料,那绚丽的红,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深沉而凝重,仿佛凝固的血块。

  父亲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梯子上,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老式马灯。摇曳的光晕在他刻满皱纹的脸上跳跃,照亮了他眼中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小毛刷,蘸着碗里粘稠的明黄色油漆,小心翼翼地在粗糙的红底上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五角星。黄漆在凹凸不平的砖面上艰难地流淌、堆积,最终凝成厚重而朴拙的星芒,笨拙却充满力量,恍然间如同当年战地医院那扇破败窗台上,顽强探出头颅、迎向阳光的野葵花。

  母亲不知何时也来了,她默默地坐在天井冰凉的石阶上,膝上摊着一件颜色早已黯淡、绣工却极为繁复精致的旧嫁衣。她枯瘦的手指捻着细小的绣花针,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动着微芒。她一言不发,专注地将嫁衣上拆下的、依旧闪耀着温润光泽的金线,一针一线,沿着父亲画出的巨大五角星轮廓,细细密密地绣上去。金线在粗粝的砖面和红黄油漆间艰难穿行,针脚细密得如同树木的年轮,无声地记录着此刻的凝重与一种血脉的延续。

  “这面墙,”父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他粗糙的手掌缓缓抚过那些深陷的弹孔,抚过砖缝间粗糙的凸起,“浸透过七位旗手的鲜血。”他一边继续描画着星芒的边缘,一边低声诉说着,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三九年那场血战,警卫排和护旗班被日本鬼子和保安团五百多人围在山梁子那边。突围成功后,旗子裹着班里头年纪最小的伤员尸体,埋在后山向阳的坡上了。”他手中的小刷子微微一顿,一滴浓稠的黄漆沉重地坠落,砸在下方盛着红漆的铁皮桶边缘,“啪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桶里那暗红粘稠的液体,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的幽兰光芒。灯光将父子俩弯着腰、奋力涂抹的身影放大,清晰地投射在尚未完成的巨幅“旗帜”上。那影影绰绰、无声晃动的巨大影子,仿佛一面在历史深处猎猎招展的旗帜,正穿透时光的硝烟,倔强地舒展开来。

  天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四明山最后一丝缠绕的雾气。湿漉漉的晨光中,几辆粘满泥点的中巴车碾着草叶上滚动的露珠,缓缓驶入了沙田村。车门打开,一群身着洗得发白、但异常挺括的旧式蓝布衫的老人,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祠堂。

  沙雕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在裤缝上无意识地用力擦着,手心全是冰凉的汗。他偷偷瞄了一眼那面耗尽了一家人心血的“墙旗”,在清冷晨光照耀下,那巨大的红底黄星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感,桐油和朱砂混合的暗红底色凝重而沉郁,带着粗砺的砖石肌理,金线绣出的星芒在微光中隐约闪烁,细看之下,却也能看到油漆涂抹的厚重与凹凸不平的痕迹。它粗粝,它原始,它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手工的痕迹,绝非工厂机器的标准出品。沙雕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沙砾。

  老新四军和老游击队员们在墙前列队站定。山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镇上人武部的张干事紧张地举起了相机,镜头对准了这庄严肃穆的一刻。

  就在快门即将按下的瞬间,一股骤然掠过的山风猛地灌入祠堂前的空地。风势强劲,带着山野清晨特有的凛冽寒意,呼啦啦地卷过。老人们身上那宽松的蓝布衫,衣襟、袖口、下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风猛烈地掀起,如同无数片蓝色的翅膀在风中剧烈地扑扇、鼓荡!

  就在这风起衣飞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仿佛是被这阵充满力量的山风唤醒,祠堂东墙上,那面由红漆、黄漆和金线构成的巨大旗帜,那沉郁的红底,那厚重的黄星,那细密闪光的金线轮廓,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它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开始“猎猎”地翻卷起来,红与黄在粗糙的墙面上起伏、流动,金线在光影变幻中跳跃闪烁,那粗粝的质感在风中仿佛化作了飘扬的布帛。更令人心神震颤的是,墙根那些密密麻麻、曾浸透热血的弹孔周围的砖缝里,青苔仿佛被这风中的旗帜所感召,正渗出一颗颗饱满、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初升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就像无数细小的宝石,镶嵌在这面浴血重生的旗帜边缘。

  沙雕明顿时呆住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墙上尚未干透的冰凉漆痕。就在这一刻,父亲那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苍凉与力量,在寂静中蓦然响起。那是《新四军军歌》,曲调雄壮而悠远,每一个音符都像饱含着沉重的沙砾,又带着火焰的温度,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低回盘旋。

  那歌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找到了归宿,竟丝丝缕缕地钻进墙根那三十七个深邃的弹孔。在那些曾经吞噬过热血的孔洞里,在那些早已空心的老砖深处,歌声“嗡嗡”地回响、震荡、共鸣!那声音越来越浑厚,越来越清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来自八十多年前那个硝烟弥漫的清晨。它不再是父亲一个人的吟唱,而是无数个声音在历史的回音壁上叠加、放大!沙雕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他恍惚看见,八十多年前那面裹着年轻伤员的、浸透硝烟与星光的战旗,终于挣脱了沉重的泥土与岁月的封印,在这面由血与火、砖石与信念砌成的墙上,迎着山风,猎猎狂舞!

  就在这撼人心魄的歌声与“旗帜”飞扬的奇景中,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一位老人,身子猛地一晃,他脸上的皱纹剧烈地抽搐着,两行浑浊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纵横地冲刷着沟壑般的面颊。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中,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朝着那面猎猎“翻卷”的墙壁跪了下去!

  “排长!班长!柱子!……兄弟们啊……我们来看你们啦!”老人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凄厉得如同受伤的孤狼,瞬间撕裂了祠堂前庄严肃穆的空气。他枯树般的手,带着剧烈的颤抖,死死抠住墙根处那几个最深的弹孔,指甲刮擦着粗糙的砖石,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都埋在这儿了!当年……当年护旗班最后六个……都在这儿啊!”他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砖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撤退时,那面旗……裹着小柱子……我们……我们亲手把他……埋在了后山……”

  这泣血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在沙雕明耳边轰然炸响!他如遭雷击般猛地转过头去,死死盯向父亲。父亲的脸在晨曦中一片惨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沾湿了满是皱纹的前襟。父亲的眼神里没有惊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汹涌的悲恸和终于得以告慰的释然。他显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血浸的秘密!

  沙雕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上来,四肢百骸瞬间冰凉。他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踉跄着扑到在了跪地恸哭的老人身边,目光死死盯着老人双手抠挖的那片墙根,就在那几个最深的弹孔周围,在父亲昨夜奋力刷上的、尚未干透的厚重红漆之下……几道更加深沉、更加幽暗的、仿佛渗入砖石骨髓的赭褐色陈旧痕迹,正顽强地、无声地向上蜿蜒、晕染!如同大地深处永不干涸的泪痕,如同岁月也无法抹去的血书!此刻,它们正与覆盖其上的、新鲜湿润的红漆,悄然地、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

  暗红叠着暗红,历史渗入现实。新漆覆盖的只是表面,那砖石深处渗出的、属于八十多年前的深沉血色,就像大地永不干涸的血管,正穿透时光的阻隔,与今夜的赤诚在墙根处无声交汇。它们蜿蜒缠绕,不分彼此,共同构筑着这面惊心动魄、永不会褪色的旗帜。

  沙雕明缓缓地抬起头,只见祠堂东墙上,那面在风中“猎猎”翻卷的红旗,在初升太阳的金辉照耀下,迸射出万丈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纯粹,仿佛汇聚了八十余载不灭的英魂,穿透了所有尘封的岁月与无声的牺牲,最终凝聚成这堵沉默的高墙之上,一曲无声却足以震彻天地的血色壮歌!

  作者简介:苗忠表,浙江舟山人,早年曾旅居澳大利亚、新西兰,已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文学港》、《青年作家》等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百余万字,获各类文学奖项10余次。已出版《蓝潮》、《紫色荷包》、《台风眼》三本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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