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赛是一块钢，在和那日本强盗和邪恶势力的搏斗中闪射出来的火花，特别艳丽!她的事迹应该记下来，传之久远。
——马识途(著名作家、舒赛新四军战友)
中华大地，英雄辈出!
在长达14年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冲锋陷阵、杀敌报国的抗日英烈成千上万，而载入史册、被人们铭记的却为数不多，巾帼英雄赵一曼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不为人们所熟知的赵一曼式的荆楚抗日女杰——舒赛!
2007年秋，当我离职湖北《荆州日报》社之际，在设在报社一楼大厅“荆州名人馆”——屈原、张居正等一众顶流名人里，我突然发现了舒赛的芳名：早年革命，英勇抗日，反对威权……一生抗争邪恶，铁血丹心!
舒赛，犹如一枚凌空而至的炸弹，“炸”得我浑身颤栗不已，我不敢相信荆州居然还诞生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
我按捺不住激动和好奇，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在荆楚大地上四处寻访，试图打捞一个鲜为人知的舒赛。舒赛战斗的一生，可以写成大书，但在此只撷取她生命中的几束耀眼火花，以概其貌——
鄂豫边区的初春，乍暖还寒。
一间乡村土屋内，京安县锄奸部长黄善容正襟危坐，板着面孔对刚受过处分的手枪队指导员舒赛下达命令：日军现在安陆巡店到处构筑工事，你马上带人去暗地发动群众进行抵制，同时搜集敌情。
这天，巡店阴云密布，沙石飞扬。舒赛和警卫员王同义带领两名手枪队员，一会儿敏捷地向贫民院落散发传单，一会儿机警地在富豪绅士家的院墙上张贴标语;正当她组织群众进行抗敌演讲时，一手枪队员跑来报告：指导员，不知怎么搞的，一大队鬼子和伪军朝我们这边围过来了!
临危不乱的舒赛镇定交代：这样，小王路况熟，你赶快回去把情报交给县委;你们两个(手枪队员)组织群众向山林里转移;我来引开鬼子。
舒赛边打边退，忽然，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她的左腿，鬼子逼近，她倚树挣扎着站起，理了理满头秀发，怒视敌人。
这边厢，办公室里的黄善容，在一张发黄的稿纸上百无聊赖地划着朝思暮想的“舒赛，舒赛”……
王同义等人先后进来报告……黄善容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好办了。昨天，边区党委还要对我们给舒赛的“留党察看”处分进行调查。调查什么?舒赛一定会叛变!那时，就证明我们的处理完全正确。
王同义断然反驳：指导员绝不会叛变!
日落黄昏。通往京安县城的路上，五花大绑的舒赛被一群荷枪实弹的日伪军押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巡店镇巷口，河水湍急奔腾;河上，木桥又长又窄，摇摇晃晃。行至河心，舒赛趁敌不备，猛一转身，迅若闪电地朝身后牵着绳子的鬼子奋力撞去，“扑通”一声，两人先后掉入水中。鬼子慌作一团，哇哇乱叫。
伪军们窃窃私语：“这个‘老四’(新四军)，有种!厉害!”
鬼子阴森的监牢里，躺在草席上的舒赛挣扎着坐起。湿透的衣服裹着全身，冷得她牙齿直打颤。两伪军走进：“小姐，太君让我们给你换衣服”;一伪军淫邪地说道：“快点脱吧，哈哈……”
“呸!滚出去，把衣服拿走!”舒赛抓起衣服朝门口扔去，硬是用体温烘干了全身。
而这一切，一直牵挂舒赛的新四军鄂豫挺进纵队的负责人陈少敏却全然不知。
这一天，春阳灿烂，战地平和。办公室内，陈少敏正在同一名干部促膝谈心。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话筒里传来黄善容焦急的声音：陈书记，舒赛同志被捕了……陈少敏怒不可遏：“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这件事你要负全责!”
安陆日军中尉河野办公室内，两名日伪军进来报告：“中尉，我们遵照您的命令，拷打了半天，那位女共党什么也不说，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大骂不止。娘希匹，我们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河野朝那伪军、鬼子连煽耳光：“八嘎，你们统统的饭桶!”转而交代，“那就把你送到云梦宣抚班，让他尝尝魔鬼松井的厉害!”
云梦日军监牢内，宣抚班班长松井面对看似柔不禁风的舒赛，决定来个下马威。他甩开膀子，“啪，啪，啪……”狠狠抽了舒赛几个耳光。顿时，鲜红的血液从舒赛鼻中、口里流出。
松井穷追不舍地逼问：“共党边区的地形怎样?新四军鄂豫总部在哪里?他们的仓库藏在什么地方?”“山川河流，是我们中国的土地，没有必要告诉你;仓库驻军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舒赛无可奉告。”
未见过此等烈女的松井脱掉军装，裸露出满胸的黑毛，凶神恶煞地扑向舒赛，一把将她拦腰提起，死命地摔在地上，他一边摔一边恨恨地说：说，快说!松井摔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
舒赛被摔得天晕地转，浑身剧痛。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威严地挺立在鬼子面前，犹如一座挺拔的山峰。
松井气急败坏地下令：“剥光她的衣服，赶快剥掉……”鬼子打手上前撕扯，舒赛只剩下一件单衣。舒赛破口大骂：流氓!无耻!她转而怒对翻译：“你对小鬼子说，中国古礼，刑及女子，也不可露身。你问他还有半点人性没有?”
听了翻译的话后，松井更加疯狂，他又一次扑上来，将舒赛双手反绑，去扯她的衣扣。面对鬼子的兽行，舒赛拼死抗争，用嘴咬，用脚踢，用头撞……
兽行大作的松井将舒赛打翻在地，三下两下扯碎了舒赛的衬衣。舒赛艰难爬起后，松井接着去扯舒赛的内裤。舒赛以死相拼，一头向桌角撞去。松井眼快，一脚将舒赛踢倒。舒赛扶墙而起，松井抡起铜头皮带，又劈头盖脸地朝舒赛猛抽起来，边抽边数：“1、2、3、4……”舒赛的内裤被抽成一条条碎片，纷纷下落。松井继续抽打：“55，56，57，58……”
“扑通”一声，舒赛终于抵挡不住，重重地倒下了……
“刀砍火烧灭不绝，来年春风吹又生……” 一曲悠扬婉转的《芦花情》从监牢中传出，这是文艺青年舒赛最爱的歌曲，似乎恰切地昭示出她“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壮志豪情。一旦伤情好转，舒赛便情不自禁地轻轻哼唱。
歌声飘进监牢隔壁日伪县财政科长程润铭家，全家人被这位“老四”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所感染。程润铭和母亲商量：妈妈，我去探望那位小姐就行了，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程母不依：不行!人在孤独的时候最需要温暖。我去比你方便……
“嗖”，一只手从铁窗外丢进一个纸团。舒赛惊醒坐起，费力地拾起纸团，借着微弱的亮光展读：
舒赛同志，边区党委十分关注和同情你的不幸遭遇，对你临危不惧的斗争精神和宁死不屈的革命气节深为钦佩。京安县委对你“留党察看”的处分是错误的，已经撤销。我们正在设法营救，望你珍重，并相机配合。望在狱中注意斗争策略。落款是组织部长杨学诚。
思索间，牢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舒赛忙把信吞进嘴里，然后佯装睡去。
几日前，日军宣抚班宿舍内，在舒赛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的松井，莫可奈何地说：松尾君，该你这个“支那通”出场了。随之感叹：这个女人骨头太硬了!
松尾揶揄道：你的拳头不是也很厉害吗?松井摇摇头：那个女的不禁打，怕是几天不能用刑，再打就死了，我们的线索就断了。唉，全靠你的感化了。
松尾有些忐忑地走进监牢，舒赛睁开迟滞凝重的眼睛，见是一日军，不禁怒火中烧，她“啪”的一口血痰啐向松尾。松尾并不计较，掏出手帕擦了擦，耐着性子说：我熟悉你们中国文化，我来并无恶意，就是想和你聊聊。
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没什么好聊的，你滚吧!面对舒赛的冷眼，怒火中烧的松尾举起了拳头，但一瞧对方凌厉的眼神，只好阴沉着脸站起扭身走开。
一连半月，松尾对舒赛展开了“攻心战”……直说得口干舌燥，舒赛却不为所动。面对这样一位身陷囹圄的中国女子，松尾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无力和软弱。他未曾想到，无言和沉默也会有这样巨大的力量。
松尾依然徒劳无功地走回宿舍。他心力交瘁，难以入眠，恶梦来袭……松尾出征前爷爷叮嘱他：我们家的男子，既是军人也是义士……
“啊!”松尾梦中惊醒，翻身下床，写起日记来——
在我参加对华作战期间，亲眼看到像舒小姐这样巍峨性格的人，还是第一次。她被捕后，不惧严刑拷打，曾撞铁炉自杀，可见其以身殉志之决绝。我满心希望她会成为大日本帝国掌握的驯服人物，可是，她那坚定漠然的表情，泰然处之的神态，傲岸勇敢的表现，都使我好像时时在接受一种无声的审判。
不久，松尾随部队开拔，他央求舒赛赐以墨宝。舒赛以“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凉州词》以赠。临行时，他向着监牢的方向，庄严地举起自残的左臂……
几天后，两伪军来到日军监牢，毕恭毕敬地说：“舒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舒赛不解：去哪里?”伪军回答：“吴县长有请。”
以下是两人暗藏机锋的精彩对白剪辑——
吴锡卿：“小人不才，奉命出任云梦县县长。小姐临难不苟，刚勇节烈，堪称巾帼英豪，老朽敬佩之至，故特将小姐从日人手中解救出来。”
舒赛不卑不亢：“舒赛为敌所获，唯有拼死抗争。我中华儿女，凡有血性、知廉耻者皆会如此。舒赛何敢承先生美誉?先生既以舒赛为是，想必并非认贼作父、卖身求荣之辈。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又何能于魔掌中要走舒赛?”
吴锡卿：“敝人姓吴，贱名锡卿。迫于无奈充云梦县长之职。因与日军驻云梦落合司令乃东京帝国大学同窗，故宣抚班不得不给老朽一点面子。”
舒赛：“哦，原来是仰人鼻息的狗汉奸!”
吴锡卿：“小姐，这话言重了。我今有忠言数句，请小姐明察。村野愚民，只知高喊抗日，以为唯有如此，才是爱国。殊不知此等举动，实为害国。如今东瀛强盛，国运日昌;我国积弱积贫，日趋穷途。日人卢沟桥开兵，数月割我半壁河山，天亡华夏，人力焉可救其死?为邀一己“英雄”之名，置国家民族于汤镬之中，高士不可为也。”
舒赛：“哪县长大人有何方高招救国?”
吴锡卿：“真正英雄，当摈弃陋说，力排众议，起而维持。灭战火，弭刀兵，使黎民免遭荼毒之苦，民族得存种姓之根。日积月累，民力鼎盛，那时再议驱倭复国，为时未晚。”
舒赛：“先生所言差矣!日本国强，中国国弱，但日本不过弹丸小邦，中国却是泱泱大国。蛤蟆吞象，焉能遽成?且日寇侵华，肇不义之战，民心大失;中国御侮，兴救亡之师，众志成城。平型关鏖兵，八路军旗开得胜;台儿庄血战，日本兵两万被歼。敌人已陷入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吴锡卿如坐针毡。
舒赛越说越激动，乃趋步上前，怒斥伪县长：“你迎逢敌酋，鱼肉人民，破坏抗战，与我为敌，桩桩件件，有案可稽。我手枪队神出鬼没，无往不至，惩处奸宄，绝不姑息。你惹不悬崖勒马，尽快回头，迟早之间，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何去何从，汝自三思。”
吴锡卿：“小人出面维持，迫于无奈。但“爱国”二字，亦常萦怀。从今往后，小人一定洗心革面，戴罪立功。至于女士安全，小人当多方斡旋，必使早日解除缧泄，安返边区。”
舒赛：“你若能幡然醒悟，效力边区，我们不但不咎既往，还要给你奖励。如若花言巧语，继续作恶，末日为期不远……”
数日后，日军看守慌张地报告松井：太君，舒赛快不行了!松井起疑，看守急忙解释：舒赛浑身发烫，毫无知觉，已昏死过去。
岂敢耽搁的松井下令送医院抢救!两周后，舒赛的伤情渐趋好转。
黄昏降临，但云梦县政府院墙上的张贴告示格外醒目。围观者念道：兹因女犯舒赛伤情严重，皇军已同意其保外就医。有意者，限三日内来县府具保取人。县长吴锡卿。
程润铭自远处走来，见状，挤进人群，看完告示，瞻前顾后，匆匆离去。
“妈妈!妈妈!”回到家里，程润铭连呼母亲，“鬼子要把舒小姐放出来了。”程母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润铭十分肯定地说道：“告示都贴在了县府门前，说是保外就医。”
程母态度决然：“铭儿，你出面担保。妈妈，这可是杀身之祸啊!”程妻脸色陡变：“你怕啦?人家一个女流之辈面对鬼子的屠刀都无所畏惧，你堂堂七尺男儿胆小怕事不害臊?”
程润铭有些不知所措。“你不作保，就不是我儿!”程母霍地站起。“妈妈，您别生气了，我出面担保就是了!”程润铭慨然作答。
云梦上空，鸟语花香，余晖满天。
在程氏夫妇的陪护下，江大夫、汤护士目送舒赛远去。舒赛满含热泪，回身鞠躬：“谢谢你们的救护了!”江大夫赶上前去：“记得按时吃药，我们会定期上门为你服务的。”
程母像迎接女儿回家似地扶进舒赛。舒赛点头致谢：程伯母，给您添麻烦了!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程家能为你这样的抗日义士做点事，脸上有光啊!程母满脸亲切。
在医务人员的精心医护下，舒赛伤情大有好转。此时，日伪军全力下乡“清剿”，防守空虚，在地方党组织和程润铭的精心安排下，舒赛巧妙地回到了根据地，还带回了几名投诚的医护人员。
1942年春，陈少敏主持召开鄂豫边区表彰大会，授予舒赛边区“抗日英雄”的光荣称号。
不久，她就调任中共地下江陵县公安局长，偷敌船救伤员，剿灭国民党湖北沦陷区“特务工作团”，巧装艳妇侦察日寇据点令敌人酋折服全身而退……一时威震江汉。
参考文献：
1、《三陷囹圄，以身殉志——记姐姐舒赛》，舒铁民
2、《革命女杰舒赛》，丁少颖 袁 文
3、《荆楚奇女传》，钟 鼎
舒赛与弟弟舒铁民(左)合影
1949年初，舒赛在北平军事管制委员会工作时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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