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壮歌
这是1938年,虽然到了阳春三月,但这里没有看到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景象,广袤无垠的滕县大地上,一片片枯草掺杂着新绿,在微风中抖动着,不远处,在三三两两的坟头上,几只乌鸦在“嘎嘎”地叫着,然后飞走了。
“兄弟们,走快些,过了前面的西仓桥,就到官路口村了,我们就能歇歇了。”
在一条长长的像深沟一样的古驿道里,川军某连由南向北行走,四十来岁的张彪连长向大家喊道,部队加快了步伐。
这是一条从北京到南京的古道,都说“千年古道熬成河”,它有五六米宽,两三米深,路面崎岖不平,两边沿上长满构树和荒草。
川军不是老蒋的嫡系部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杂牌军,身上的军装破旧、单薄,脚上穿的草鞋还是自己打的,用的武器陈旧,大部分是清朝时候的“汉阳造”,现代化的机枪和步枪都很少,甚至有的战士连枪都没有,只能拿着大刀和鬼子拼杀,但川军英勇无比,不怕牺牲,打出了四川人的血性,打出了中国人的骨气,让人刮目相看。
日本侵略军占领滕县后,其先锋部队企图沿着古道南犯临城,直插台儿庄。
这支川军奉命到临城和滕县之间的官路口村阻击鬼子。官路口村在古道西边,周边还有其它村庄,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路深坡高,民房林立,我军可进可退,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川军抢先来到了官路口村,村里的老百姓大多数都“逃反”去了,冷冷清清的,只有“春秋阁”庙里的主持出来接待。战士们就暂时在这里休整、待命,随时投入战斗。下午,一些当地的老百姓听说川军来了,就把家里仅有的粮食拿出来,交给了部队,要他们吃饱了打鬼子,保护我们的家园。战士们非常感动,张彪连长立刻把全连人集合在庙前的一棵大槐树下,他看看老百姓,又看看战士们,慷慨陈词:
“弟兄们,我们四川人没有一个人是孬种,大家知道,在滕县保卫战中,王铭章师长以身殉国,我们3000名川军没有一位投降的,都战死了,现在台儿庄战役在李宗仁将军的指挥下,正打得如火如荼,我们的同胞分分秒秒都在流血,都在牺牲……”
张连长哽咽了,流泪了,战士们也流泪了。这时连长擦擦眼泪,接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身后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如果我们不打仗,鬼子就要祸害他们,我们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马革裹尸,誓死报国,马革裹尸,誓死报国。杀,杀,杀!”战士们情绪激昂,喊声如雷,声音回荡在官路口村的上空。
张连长看着大家,继续说:“弟兄们,感谢山东父老乡亲对我们的支持和信任,我们绝不能辜负全国人民的期望。这顿饭,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顿饭,好好地吃,吃饱了杀鬼子。”
战士们齐呼:“杀鬼子,杀鬼子,杀鬼子!”,呼声响彻云霄。
连长接着问:“谁在家里是独苗子?”没有人答应,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答应。连长就对着两个人喊:“大顺子,小顺子,出列。”只见两个战士站了出来,一大一小,像亲兄弟。大的二十多岁,小的才有十二三岁,是个娃娃兵。连长接着说:“你俩只能一个去前线,一个留下来做后勤工作。”
但他兄弟俩谁也不愿意落后,争论起来,相持不下,大顺子说:“连长,我是哥,冲锋陷阵,是我的事。”
小顺子就说:“那咱俩就一块去吧,咱爹不叫咱俩分开。”
张连长想了想,我军人手不够,在后勤也不安全,必要时还得一起上,就说:“大顺子,我把小顺子交给你了,你给我看好了。”
“是!”大顺子响亮地回答。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爬上东边的山头,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飘着薄薄的雾,远处传来一两声乌鸦的哀鸣。
在弯弯曲曲的古驿道上,日军由北向南,开着几十辆坦克车,“隆隆”地响,震得大地颤动,尘土飞扬。后面有一群鬼子跟着跑,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前面的扛着机枪,后面的背着步枪。这群畜生每过一个村子就歇歇脚,烧、杀、抢,无恶不作,吓得老百姓背井离乡,四处逃散。
鬼子出了柴胡店村,再往南走二里多路就到官路口了。
川军早就在这里设伏好了。他们趴在路口北面的路两旁,以枯草做掩护,还有一部分人避在东西走向的那条路沟里,准备在前面合围。这时,鬼子越来越近了,“隆隆”的坦克车的声音越来越大。
张连长一边观察着鬼子的动向,一边对身边的大顺子说:“一定要保护好小顺子,他是咱连里年龄最小的,要给咱连留个种。”大顺子点点头,说:“连长,你放心吧。”
连长接着又对小顺子说:“孩子,打起仗来,如果你害怕,就往咱身后的村子跑,没人敢拦你。”
“不,连长,我不害怕,我不怕死,绝不后退”,小顺子坚决地说。
连长流着泪,点了点头。
这时,鬼子进入了伏击圈,张连长一声令下:“给我狠狠地打!”
趴在两边的战士们居高临下,一起开枪、扔手榴弹,“啪啪啪”、“轰轰轰”,打得鬼子一片混乱,死伤严重。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鬼子指挥官赶紧躲在坦克车后面还击。鬼子的坦克车没有停止前进,由于窝在路沟里,车上的炮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往前打,前面堵截的战士损失不小。后边的鬼子向路两边上冲,但几次都被打下去。
张连长看到鬼子的“乌龟壳”很厉害,必须打掉,但把一颗手榴弹扔过去根本不管用,我军又没有炸药包,情急之下,几个战士把一些手榴弹集中在一起,捆绑在身上,冲下沟去,滚到坦克车底下,拉响了手榴弹,“轰隆”、“轰隆”,随着一声声爆炸声,鬼子的坦克瘫痪在地上,战士们趁机冲上去和鬼子展开肉搏,有的用大刀砍,有的用匕首捅,有的和鬼子抱在一起扭打……我们的战士用血肉之躯弥补了装备的不足,消耗了鬼子的实力。鬼子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怕了,纷纷退去。
川军停下追击,歇一歇来喘口气,通过清点人数,我军已经伤亡过半,但战士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要跟鬼子拼到底。
不一会儿,鬼子下一轮反击开始了。狡猾的鬼子调整了战术,他们的坦克车一边开炮,一边进攻我军阵地,后边的鬼子不单在沟底进攻,还在沟沿上冲过来,不挤在一块了,上下遍地都是鬼子。
我军撤到路口,依托东西走向的深路沟阻击鬼子。鬼子没有掩体,前进缓慢,但鬼子的坦克车是个大杀器,川军没有手榴弹了,不能把它去炸毁,尽管这样,战士们的士气还是很高涨,他们不顾危险,在枪林弹雨中携来一些秫秸,铺在路上,但没有挡住鬼子的坦克车。眼看着鬼子就要冲破我军的防线了,情况十分危急。
这时,大顺子跑向连长,小顺子也跟了过来。大顺子说:“连长,我有办法,快叫后勤找来麻批子,就是拧绳子的那种麻批子,越多越好。”
一会儿,战士们拿来了麻批子。大顺子一边把麻批子缠在自己身上,一边对弟弟说:“小顺子,你要能活着回四川,就替我多孝敬咱爹咱娘。”然后,他跪在地上,朝着西南,就是四川的方向磕一个头:“爹,娘,我去了。”
大顺子在炮火中,边跑边大喊着“爹,娘”,就躺在了坦克车前面。坦克车轧在他身上,血肉模糊……滴着鲜血的麻批子缠在了坦克车的履带上,坦克车开不动了。战士们趁机冲上去和鬼子拼杀,鬼子心惊胆寒,从坦克车里爬出来逃跑。
连长没拉住小顺子。小顺子撕心裂肺地喊着“哥哥,哥哥”,不顾一切地冲向哥哥牺牲的地方,不幸一颗子弹打在他头上,他倒下了,献出了年幼的生命。
连长端起一挺机枪,像疯了一样向鬼子扫射,鬼子被打下去了。
战士们纷纷像大顺子一样,身上缠上麻批子,喊着“爹,娘,我是四川的爷们,我是中国的爷们……”在我军机枪的掩护下,前赴后继地扑向鬼子的坦克车,他们一个个躺在地上,这瞬间的一幕,动天地,泣鬼神,场景之惨烈,让人不敢想象……鬼子还是冲进了我军的阵地,战士们和鬼子混在一起,展开激烈的肉搏战,没有一人向身后的村庄退半步。
太阳偏西了,战斗持续到下午,枪声逐渐稀疏下来。
张彪连长身上多处受伤,他打完最后一颗子弹,艰难地爬向鬼子的尸体,五米,四米,三米,二米……鲜血在地上染出斑斑驳驳的痕迹。张连长终于爬到鬼子尸体旁,他坐在地上,掏出烟卷,划一根火柴点着,吸了两口烟。这时,鬼子围上来了,翻译官劝他投降,但他哈哈大笑,猛地把烟头扔在地上,迅速从鬼子尸体上捞起一颗手雷,一边大喊着“小鬼子,老子够本了,回家喽”,一边拉响了手雷,和鬼子同归于尽,壮烈牺牲。
英勇的川军战士,最后寡不敌众,弹尽援绝,全连阵亡,无一生还。官路口一战,有力地打击并拖延了敌人,为台儿庄大捷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谱写了抗战史上又一动人而悲壮之歌。
雪祭
微山湖的冬天,芦花洁白如云,大片大片地在风中摇荡着,天上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
“洪队长,雪下大了,咱回去吧?”
铁道游击队大队长洪振海正在微山岛上观察地形,政委杜季伟看到他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边故意说雪大了,一边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洪队长说:“别废话,你穿上,虽然咱缺少棉衣,但不能委屈你,你是山里(鲁南抗日根据地抱犊崮)派来的同志,冻坏了你,我怎么向张光中司令交待?”
洪振海队长今年32岁,老家在滕县羊庄乡,从小跟着开火车的姐夫在枣庄讨生活,不但掌握了开火车的技术,而且还练了一套飞身爬车的本领,人称“飞毛腿”。他性子较急,爱憎分明,作战勇敢,有非凡的指挥才能,深受战士们的信赖。
杜政委是文职人员,文质彬彬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说:“好好,我穿,咱快些回去吧。”
他们一边回六炉店,一边交谈着。杜政委说;“洪队长,松尾这个老鬼子这次化妆成老百姓来侦察,没得到便宜,但还是叫他漏网了,他一定不甘心,一定会来报复的,咱得尽快转移。”
洪队长同意他的说法,回到驻地后,把部队很快撤到了黄埠庄,并动员群众向外转移。
可是,没想到鬼子来得也很快。临城日军特务头子松尾纠集了装备精良的日伪军一千多人,兵分三路,来势汹汹,直奔六炉店。鬼子扑了空,就把没有逃走的老百姓围在一起,问飞虎队的下落,乡亲们没有一个回答的。
这时,松尾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躲在大人身后,就向他和颜悦色地叫道:“小孩,你的,出来。”小孩不动,一个汉奸把他揪了出来。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松尾掏出两个花花绿绿的糖块,哄他:“小孩,别哭,你的,你说飞虎队哪里去了,这个米西米西的。”小孩接过糖块扔在地上,说:“我不知道。”松尾恼羞成怒,一掌重重地拍在他头顶上,可怜的小孩立刻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统统的,死啦死啦的!”
鬼子听到松尾的命令,用机枪扫射,把老百姓全部杀害了,然后又把附近的房子放火烧了,这才悻悻退去。
雪,还在零零碎碎地落下。
洪队长来到六炉店,他看到这里悲惨的场景,愤怒不已,他发誓,日本鬼子又欠我们一笔血债,一定要这群畜生偿还。
洪队长他们刚回到黄埠庄,女交通员郝贞来报:松尾没有走远,现在向我们包围过来了。洪队长一听,急脾气就上来了,立刻集合队伍迎敌。鬼子一千多人,而我军的大队部加上短枪队才有50多人,武器相对落后,只有两挺机枪算是看家的宝贝了,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杜政委说:“洪队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趁鬼子还没有合围,我们必须转移。”
副大队长王强和郝贞也劝洪队长。
洪队长说:“不打,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飞虎队应该保护群众,要撤也得让群众先撤,绝对不能让六炉店的惨剧再次发生。老王,郝贞,你俩马上组织群众转移,我和杜政委负责掩护。”
郝贞不同意,她说他是本地人,对微山岛上复杂的地形很熟悉,留在这里有好处。洪队长就给她一颗手榴弹,叫她多加注意。
洪队长带着战士们来到村外运河岸边,把侯家林当阵地,密切观察运河对岸的鬼子。鬼子居然不怕寒冷,趟河而过,当来到河中央时,洪队长一声令下:“打!”机枪,手枪,手榴弹一起响起了,河里溅起一朵朵水花,淹没了鬼子。鬼子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倒在水里,污血染红了河水,后边的鬼子明白过来了,疯狂地叫着,边冲边打……战士们越战越勇,不怕牺牲,顽强抵抗,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激战,鬼子退去了。
鬼子回到岸上,打起炮来,一颗颗炮弹落在我军阵地上,顿时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牺牲了好多同志。接着,鬼子弄来了几艘汽艇在运河里开路,后面的鬼子又如蝗虫一般涉水而来。战士们打红了眼,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不顾天冷,把上衣一扒,赤膊上阵,勇猛无比,用手榴弹炸翻了两三艘汽艇,但终究是寡不敌众,眼看着鬼子就要上岸了。
洪队长开枪打死几个鬼子,又扔去一颗手榴弹,鬼子倒下一片,可是后边的鬼子又冲上来了。这时,身边的机枪手牺牲了,洪队长把他推下坟头,端起机枪站起来,一边狠狠地扫射,一边对杜政委喊:“鬼子上岸了,你们快撤,我掩护!”杜政委赶紧去拉他,可是已经晚了,鬼子的三挺机枪同时向他扫射过来,他晃了晃倒在坟头上。
郝贞向鬼子扔了一颗手榴弹作掩护,杜政委迅速把洪队长拉下来,放到地上。
这时,副大队长王强也赶了过来,洪队长胸部被打得像筛子一样,他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黄埠庄……的群众都……撤了吗?”王队长告诉他都撤了,安全了。洪队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要管我,你们快……快撤……快……”而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壮烈牺牲。
为了保护洪队长的尸体,同志们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把他藏在一座麦穰垛里,然后跟着郝贞向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撤去。
松尾又扑空了,气急败坏地把周围的房子和四座麦穰垛点着了,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可是,令人没有想到是,老天也敬重英雄,这时居然下起了大雪,厚厚的雪,偏偏把藏洪队长那一座麦穰上的火给压灭了,其它三座都化为灰烬。
黄昏时分,雪停了。鬼子退去了。飞虎队和群众踏着雪回到黄埠庄,把洪队长安葬在运河岸边,他们脱帽、默哀、鸣枪,“啪啪”的枪声回荡在微山岛上空,震落了树上的雪儿,一束一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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