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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爹的台儿庄血战
来源:文/朱德成   2025-07-17 11:43:55

  爹叫朱子民,湖北襄阳人,民国十年生,住滚河西岸林家庙码头,祖上从商,家有数处之业,在当地算殷实之户。爹从小就与小爹在林家庙私塾念书,满口之乎者也。民国二十六年爹才十六岁,就被国民党冯安邦42军拉壮丁参军,第二年就在台儿庄跟小日本干了一仗。我小的时候,爹常给我说,那仗打得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如今想起那些事儿,咱这把老骨头还直打颤。

  那年三月,天还冷得很,风跟小刀子似的刮脸。爹所在的部队开赴台儿庄的时候,老百姓都站在路边送,端着窝头、咸菜,还有热乎的小米粥。有个老大娘拉着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娃啊,替俺们多杀几个鬼子!” 爹当时心里头一热,嗓子眼儿直发酸,点点头说:“大娘,您放心,咱们不把鬼子赶跑,绝不回头!”

  到了台儿庄,爹才知道啥叫打仗。以前在训练场上打靶、拼刺刀,那都是闹着玩呢。真到了战场上,炮弹跟下饺子似的落,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炸得泥土石块直往脸上砸。爹跟着部队刚进村子,还没站稳脚跟,小日本的炮就过来了,“轰隆轰隆”地响,震得人们耳朵都听不见声儿。

  爹的连长是个河南汉子,姓刘,嗓门儿贼大,他扯着嗓子喊:“都趴好了!别他妈抬头!”爹赶紧趴在一道土墙根儿下,心里头“咚咚”直跳。爹的旁边有个新兵蛋子,叫狗剩,是咱们邻村的,比爹小一岁,吓得浑身直哆嗦,尿都撒裤子里了。爹就拍拍他的背说:“狗剩,别怕,有咱呢!”可爹的心里头啊,也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

  打了没几天,村子就被炸得不像样了,房子全塌了,砖头瓦块堆得到处都是。爹与他的兄弟们跟小日本在巷子里打,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抢。有时候为了一堵墙、一个屋角,都得死好几个人。爹记得有一回,连长带着他们守着一个四合院,小日本从四面攻过来,爹和大伙就趴在墙头上往下打,子弹打完了就扔手榴弹,手榴弹扔完了就抄起大刀跟鬼子拼。

  爹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夜里的战斗。月亮贼亮,照在地上白花花的,跟下了雪似的。小日本摸黑攻过来,爹与他的兄弟们听见动静就开枪,可鬼子人太多了,跟蚂蚁似的往上涌。刘连长喊:“上刺刀!跟他们拼了!”爹“噌” 地一下把刺刀装上,心一横,跳出了院子。

  那场面,真是惨啊!刀光剑影,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血溅得到处都是,跟下雨似的。爹看见他们班的老周被一个鬼子捅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可老周还抓着鬼子的枪不放手,硬是把那鬼子拽倒在地,用头把鬼子的脑袋撞碎了。爹说,还看见狗剩,狗剩举着大刀冲上去,砍倒了一个鬼子,可另一个鬼子从背后给了狗剩一刀,狗剩回头看了爹一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就倒下了。

  爹红了眼,啥也不顾了,见着鬼子就砍。爹说,他那时年轻有力气、爹的大刀卷了刃,就捡起地上的枪接着打,枪打坏了就用石头砸。也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天亮了,小日本退下去了,可爹他们连一百多号人,只剩下二十多个了,刘连长也挂了彩,胳膊上中了一枪,血呼呼地流。

  爹在战壕里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这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咱们的人,小日本的人,摞了一层又一层,有的地方都摞四五层了。那味道啊,熏得人直恶心,可大伙都顾不上了,太累了,太困了,往尸体堆里一躺就睡着了。

  后来,爹跟着部队又打了好几次硬仗。爹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有一回,小日本的坦克开过来了,“轰隆隆”地响,见啥轧啥。咱们没有反坦克炮,只能用手榴弹炸。爹班上的老王,抱着一捆手榴弹冲上去,趴在地上等坦克过来,“轰”的一声,坦克炸了,可老王也没了。当时,爹看着都哭了,可哭完了还得接着打。

  到了四月初,爹所在的42军开始反攻了。那天,、师长站在高处,拿着大喇叭喊:“弟兄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冲啊!”刘连长和大伙都红了眼,端着枪就往前冲。小日本被爹和他的兄弟们打得落花流水,拼命往后退。刘连长带着兄弟们追啊追,一直追到运河边,小日本跳河的跳河,投降的投降,爹和他的兄弟们可算赢了!

  打了胜仗,爹和他的兄弟们都哭了,抱着头哭,笑了哭,哭了笑。大伙在运河边洗脸,看见河水都是红的,漂着好多尸体,有咱们的弟兄,也有小日本的鬼子。爹蹲在河边,想起了狗剩,想起了老王,想起了连里排里班里那些死去的弟兄,爹对着河水说:“弟兄们,咱们赢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后来,爹在一次与日军的遭遇战中中弹受伤了。爹躲在老百姓家养伤,颈部的弹片也没取出来部队就开走了。等能下床走时,爹就拄着拐杖找部队,从山东枣庄到江苏沛县、丰县,到安徽濉溪县、涡阳县、太和县,到河南沈丘县、太康县、扶沟县、确山县、信阳,到湖北大悟县、随县、枣阳县,最后到达襄阳县,一路要饭,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面容憔悴像个乞丐,历时两个多月,没找到部队,爹回家了。

  回到家后,爹得了一场大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棺材也买回来了,前来送葬的亲戚哭着喊着的来了,可爹又活过来了。娘给我说,你爹的命大,日本鬼子没夺走他的命,阎王爷也不敢!

  因爹读过私塾,有文化,新中国成立后,当地政府安排爹在林家庙小学当老师。爹念过书,当过兵打过仗,经常给学生讲外面的故事。讲着讲着就讲到台儿庄的那场血战。爹常常跟我说:“娃啊,别忘了,咱们今天的好日子,是多少弟兄用命换来的!”

  有时候,爹会一个人走到滚河边,坐在那儿发呆。爹说,他好像又听见了枪声、炮声、喊杀声,又看见了他的那些弟兄们的脸。爹知道,兄弟都走了,可又好像没走,就驻在爹的心里,驻在这台儿庄的土地上,在这流淌的滚河水里。

  爹常念叨,这仗,打得惨,打得苦,可咱们没怂,咱们中国人,从来就没怂过!小日本想占咱们的地,杀咱们的人,没门儿!咱们就是用血肉之躯,也得给他们筑起一道墙,挡在他们前面,不让他们往前一步!

  现在的台儿庄,建得可好了,成了个大公园,到处都是花花草草,人来人往的。可爹看不到了。“爹七十三岁那年春走的,爹走得很安然,像似与岁月达成的和解。

  最后那段日子,爹躺在靠窗的床上,总念叨着台儿庄抗战那些往事。当春风第七十三次漫过门前老槐树时,爹眼里的光正一点点融成当年运河的水,把那些沉在时光里的枪声,都泡成了絮语。爹总指着窗台上那枚磨圆了边角的铜弹壳子说:“这是在台儿庄打仗时捡的,我这辈子没啥留给你们,就这铜弹壳子留个念想。”

  阳光穿过铜壳上模糊的纹路,在被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爹描述的“炸开花的土坷垃”。有次吊瓶滴着药水,爹忽然抓住我的手:“你看那树杈,跟当年掩体的木头一个斜度……”窗外的老槐树正冒出新芽,而爹记忆里的战壕早已长满了野蒿,那些被血浸透的泥土,如今该开出第几十茬蒲公英了?

  病重时,爹常说胡话,喊的却不是疼,是“二柱子,快躲到墙根!”“水…… 给伤员送水……”娘说他梦里都在打仗,可我知道,爹念叨的不是恐惧。有回清醒些,爹摸着床头的老照片说,那是晚年回台儿庄时拍的,爹站在修复的城墙上,背后是穿蓝布衫的游客在喂鸽子。“你看现在这河多清亮,”爹指着照片笑,眼角的皱纹里落着春阳,“当年漂着盔帽的水,如今能洗菜了。”

  临终前那晚,爹忽然要我把铜壳子放在他手心。月光漫过他佝偻的背,像漫过一道老旧的战壕。他盯着窗外的春夜,轻声说:“那年春天,也是这么些星星,我们趴在死人堆里等天亮……”话音渐轻,手却握得更紧,那枚铜壳子被体温焐得发烫,仿佛要把几十年前的寒夜暖化。爹走时嘴角带着笑,像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巡逻,终于能把枪靠在树旁,坐下来歇口气—— 这安然,是知道身后的山河早已无恙,是把自己也种成了台儿庄春天里,一粒沉默的种子。

  如今每逢清明,我都会去台儿庄古城的运河边坐会儿。水流过石阶的声音,多像爹临终前均匀的呼吸;两岸的柳丝垂进水里,像爹当年攥着铜壳子的手。爹念叨了一辈子的往事,原来不是放不下,是把那场战役里的血与火,都熬成了滋养生命的土,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用掌心的温度,告诉人间:“看,咱们守下来的春天,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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