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芦笛的声音
来源：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 文/余显斌   2025-07-17 17:03:24

【小说】　　

　　1

　　湖上芦苇无边无际，如海一样。用苇叶就可以做成芦笛，放在唇边吹着，有鸟鸣的，有蝉嘶的，有虫吟的，还有如月光流淌在胡弦上的清亮声音……反正，声音很多，很好听。

　　可惜，石头只会吹奏一样，鸟鸣。

　　这会儿，在芦苇丛中就有鸟鸣声，叽哩，叽哩，叽哩哩哩……

　　芦苇丛中，有一只小划子一晃一晃的，如一瓣月牙儿。

　　小划子上只有一支竹篙，青绿色的，横在那里。

　　人呢，哪儿去了?当然在湖里。

　　可是，看不见啊。

　　当然看不见，湖里除了无边的芦苇，就是田田的荷叶，还有荷花，有开的，未开的，还有含苞未放如倒插的饱满毛笔尖，蜻蜓飞来，停在上面，不时磨着钢蓝色的翅膀，沙沙的声音都能听见。湖面很静，静得绿色苇荡里只有鸟鸣，一种叫大苇莺的叫声传来，嘎嘎叽，嘎嘎叽……

　　这种鸟儿个体不大，声音却很大，很粗犷。

　　苇草在动荡着，朝着两边分开，另一只小划子悄悄划来，如另一瓣月儿，擦着苇叶、荷叶，发出轻轻的“嚓嚓”声，很轻很缓很舒畅。

　　小划子上是一个中年人，长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灯泡一样。

　　中年人的小划子到了那只空空的小划子旁边，竹篙一插，“咚”一声，小船停下。

　　他左右看看，没人，于是摘一片苇叶做成芦笛放在唇间，鼓着腮帮子吹着，芦笛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利，一丝急促，在苇荡中回荡着，缭绕着。

　　湖上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

　　中年人停止吹奏芦笛，朝着前面看着。

　　他的小划子后面水面上，一张荷叶漂来，悄无声息，一个脑袋在荷叶下露出，喊一声：“举起手来。”中年人一愣，回过头，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眨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男孩就是石头。

　　2

　　自从那年三月，日军占领这儿，这里就成了新四军的一处联络点，经常会有新四军通讯员出现在这里，借助着无边翠色的掩护，撑着小划子，隐没在芦苇丛中。

　　无边的芦苇，如绿色的海子，翠色荡漾着起伏着。

　　还有荷叶，还有荷花，还有水草，还有青嫩的浮萍，带着白色的根须，漂浮在水面上。

　　小张叔叔就是通讯员，石头也是的。

　　小张叔叔二十多岁，爱笑，一笑就露出虎牙，对石头说：“小石头，你得喊我张叔叔。”

　　石头哼了一声，自己都十三岁，快十四岁了，都当了三年通讯员，是一个真正的老战士，咋的是小石头?因此，他将小张就称呼小张叔叔，也加上一个“小”字，而不是张叔叔。小张叔叔呵呵一笑，张开手，手心放着几块饼干，显摆说，这是打鬼子时缴获的，特别好吃。然后，小张叔叔将饼干递给石头，咂巴着嘴说：“尝尝，真的很好吃。”

　　石头拿了，放进嘴里慢慢尝着，真的好吃，好吃得很。

　　他想，给小张叔叔什么呢?嗯，湖里有菱角，青嫩嫩的，有嫩藕，白生生的。他“咚”地一声跳入水中，潜入水底，顺着一根荷梗，轻轻一提，就提出一截嫩藕，脆生生水嫩嫩的，钻出水面，递给小张叔叔。小张叔叔道：“呵，小石头，吃了我的饼干，就给我嫩藕还人情啊，我领了。”说着，就拿着嫩藕吱咯吱咯吃着，眯着眼睛笑着。

　　小张叔叔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个消息，日军有一个间谍高手叫川岛成来了。

　　石头看着小张叔叔问：“川岛成有你厉害吗?”

　　石头想，小张叔叔可是双手打枪，啪啪，很准的，能打空中落下的树叶。

　　小张叔叔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远处。远处湖面起雾了，慢慢升起来，遮住无边的芦苇，遮住田田的荷叶，还有一朵朵的荷花。有鸟鸣一声声响起，在芦苇深处，显得轻盈，圆润，叽叽，叽叽叽叽……还有一种叫做青桩鸟的扑闪着翅膀，朝着远处飞去，灰色的翅膀上驮着阳光，显得格外洁净，如清洗过一样。

　　芦苇的长叶上也流淌着阳光，显得清亮亮的。

　　小张叔叔脸上没了微笑，显得很沉重。他说，那个川岛成太狡猾了，自己几次寻找，都被逃脱，不见影子。自己不去寻找吧，总隐隐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踪，可就是抓不住那人。

　　小张叔叔叮嘱石头，做为一个通讯员，一定要机灵，要小心。

　　石头听了，轻轻点头，朝着小张叔叔身后看去。

　　小张叔叔身后，雾更浓了，如棉絮一样飘舞着，浮荡着。芦苇在雾气中显得更厚重了，鸟鸣带着雾气传来，不再清亮，显得粘稠。

　　小张叔叔拍拍石头的肩膀，然后跳上自己的小划子。

　　湖水传来咕咕的声音，舔着船身，一晃一晃的。

　　石头看着小张叔叔拿起竹篙，轻轻一撑，小划子就顺入芦苇荡中，慢慢消失，不见了影子。雾气更浓了，遮盖了一切，包括芦苇，还有荷叶。

　　湖面深处，不久传来“啪”的一声枪声，雾气仿佛被枪声击中，朝着四处流荡着，漂浮着。鸟鸣也停止了，好像受到了惊吓。

　　石头一惊想，不会是小张叔叔出了什么事吧?

　　他没有撑着小划子，而是轻轻顺着船边溜下水，如一条鱼儿一样，闭着气，顺着水下潜伏过去，朝着枪响方向游去。石头潜水的本领大着呢，每次和村子小孩比赛，他潜的时间最长。到了枪响的地方，他悄悄钻出水面，四面还是芦苇，是田田的荷叶，其余什么也没有。

　　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有隐隐约约的火药味。

　　他轻轻喊：“小张叔叔，小张叔叔，你没事吧?”

　　芦苇丛中依旧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他找遍各处，都没有小张叔叔的痕迹，也没有小划子。

　　他想，小张叔叔能双手打枪，啪啪，一定没事。

　　3

　　可是，小张叔叔却牺牲了。这个消息，是那个中年人带来的。

　　中年人来到石头的小划子旁，不见石头。

　　他当然找不见石头。因为，小张叔叔临走，叮嘱过石头一定要小心，让他以后别坐在船上等自己，应该将船停在那里，自己躲在一边。不然的话，让川岛成看出破绽就糟了。石头就躲在船后，在几片荷叶的遮挡下，仰在水中，如青蛙一样露着肚皮，双脚轻微地动着，竟然不会沉入水中。他吃着嫩藕，白嫩水灵的嫩藕，带着香甜味道。然后他听到了芦笛呜呜呜的声音，和小张叔叔吹奏的一样，可是，透过荷叶缝隙，他发现来的人不是小张叔叔，是一个中年人，一双眼睛闪光。他悄悄游到中年人小划子后面，钻出来，喊声“举起手来”。中年人举起手，回过身，手一顺，袖子里露出一支手枪。几乎同时，枪响了，“啪”的一声，石头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惨叫。石头一惊，回头一看，傻眼了，不知道何时，一只小船悄悄靠近，船上站着几个鬼子兵，刺刀亮闪闪的，有的嘴唇上的小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前面一个鬼子军官胸口咕嘟咕嘟冒出血来，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这边道：“快，抓住，那是新四军的通讯员，快……”

　　说着，那个军官身子一歪，缓缓倒了下去。

　　他的旁边，一个汉奸俯下身子，抱着那个鬼子军官大喊道：“川岛成太君被打死了!”

　　船上日军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有的去看川岛成，有的忙着朝这边开枪，子弹打在芦苇上劈里啪啦的，雨点一样。中年人一边朝后面还击，一边对还愣在那里的石头道：“快走，鬼子就要追来了。”

　　石头“嗯”了一声，没有上船，而是推着中年人的小划子，朝着芦苇深处游去。小划子如一条鱼儿一样顺溜，灵活。这里的地方，石头熟悉得很，哪里有水汊，哪里有水巷，他都清清楚楚。

　　身后，喊声叽哩嘎啦的，枪声依旧如雨点一样。

　　可是，鬼子显然不熟悉水道，距离越来越远，不久，听不见叫声。

　　再不久，枪声也没有了，湖上再次恢复宁静。

　　翠色依旧弥漫着，将空气染绿了，也将刚刚产生的硝烟味给稀释了。苇丛中，白鹭在叫着，大苇莺在叫着，野鸭在叫着……

　　4

　　中年人是新的通讯员，代替小张叔叔的。中年人流着泪说，据地下情报得知，川岛成这个坏家伙，早就悄悄跟踪小张了，等到他弄清这条交通线上的一切，就悄悄下手了，一次趁着浓雾迷茫，在水面开枪，将小张杀害。

　　石头听了流下了眼泪，虽然面前翠色弥漫，阳光明亮，可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仿佛隔着一层雾。

　　他擦了一把眼泪，狠狠道：“该死的鬼子，真狡猾。”

　　中年人说，川岛成做为一个老牌间谍，最阴毒的还不是这点。他打死小张后，又悄悄跟踪自己，准备将自己和石头都抓住。为了避免机器船发出响声被发现，他这次专门带着鬼子坐着小木船跟踪而来。

　　中年人说到这里，很自责道：“我大意，险些让川岛成这个坏家伙得逞，那样根据地就危险了。”

　　石头点头，他想，也幸亏川岛成跟踪来了，不然，怎么会被一枪击毙?他说：“叔叔，你真厉害，一枪就打死了川岛成，替小张叔叔报仇了。”

　　中年人说，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就是川岛成。

　　他说：“这个家伙该死。”

　　中年人姓吴，石头叫他吴叔叔。

　　石头这次当然带着情报，很重要的情报。他拿出船舱的一截小小的嫩藕掰断，里面是一个蜡丸。蜡丸捏破，里面是一张纸条。吴叔叔拿过纸条仔细看了，轻轻笑笑，将纸条送进嘴里。石头一惊道：“叔叔，你怎么……”吴叔叔没说话，嘴里嚼着，然后硬着脖子一吞，得意地张开嘴让石头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吴叔叔将纸条咽进肚子里。他说，纸条上的信息他已经记牢了，为了保险，纸条应该毁掉，不留下任何痕迹。说着，他一摊手，很滑稽地笑笑，表示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石头见了，也嘎嘎笑了，觉得吴叔叔真聪明。

　　吴叔叔要走了。

　　石头想到吴叔叔还没吃饭，会饿肚子的，就说：“我送你一点吃的吧，叔叔。”

　　说着，他“咚”一声跳入水中。水中，泛出一丝丝涟漪，波动着，引得芦苇也跟着摇曳着，是轻微的摇曳，如轻微的风吹过湖面。不一会儿，船边露出一个脑袋，摇晃着头上的水珠，笑嘻嘻的看着吴叔叔，是石头。石头拿着青嫩的藕，递给吴叔叔道：“叔叔，这个很好吃的。”

　　吴叔叔接过尝了，连连说真的好吃。

　　石头高兴地嘎嘎笑了。

　　只剩下一只小划子，当然要让给吴叔叔，吴叔叔要带着情报回去。吴叔叔担心石头，石头得意地说，自己游着回去，这里距离岸上不远，一会儿就到了。说着，他用手拍打了一下水，做出一个仰泳的姿势。

　　吴叔叔拿起竹篙，对石头说一声再见，撑着小船走了，进入芦苇丛中，芦苇轻轻摇动着，慢慢静止下来。

　　黄昏已经降临，夕阳照在湖面芦苇上，随着芦苇起伏，夕光在苇草上跳动着，起伏着。

　　暮霭慢慢升起，东边的天空，一轮月亮升起来，圆得如冰盘一样，干净，轻灵。

　　5

　　当月亮升到天中间时，格外清明，圆润，蓝色的天空也反射出白莹莹的光。

　　月光在流洒，倾泻，地面上，湖面上，还有远处的山影，都被白亮的月色照着，仿佛成了银质世界。不，成了晶莹世界。新四军二分区的根据地在月色下静悄悄的，只有虫子的鸣叫声在月色下泛起，仿佛一颗颗露珠一样。

　　根据地百姓都睡熟了。

　　月亮却醒着，月光罩着无边的芦苇荡。芦苇在轻轻摇动着，将月光也摇动着，泛出一丝丝涟漪。芦苇深处，一只只木船驶来，悄无声息，唯有苇叶和荷叶擦着一只只木船，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唯有青蛙发出“咕咚、咕咚”的跳水声。船上，站着一个个黑影，枪刺在月色下反光;钢盔也在月色下反光。第一只船上当前站着一人，月色照着眼睛发出冷森森的光。他对旁边一个人说：“你的放心，那个小孩傻乎乎的，不会看出什么。”

　　旁边的人说：“吆西吆西，你的，不亏大日本著名谍报人员。”

　　木船一只只靠岸，一个个人影弯着腰悄悄上岸，朝着岸上冲去，朝着新四军二分区根据地冲去，如幽灵一样。突然，一声枪声响起，划破宁静的夜，月光闪了闪。随之，子弹雨点一样朝着这队黑影倾泻着。黑影中响起惨叫声，倒下一片。

　　那个有着冷森森眼光的人一愣，趴在地上，朝着前面射击。

　　当他看见身边一个个部下倒下，咬咬牙，匍匐着身子朝湖边逃去，借助着路边草木，很快到了湖边。湖边，原来的那些木船都不见了，只有一条小船。他跳上小船，发现没有竹篙，就在惊慌失措中，小船在水面转悠起来，风车一样，转得他晕头转向。

　　他咬咬牙，朝水中开枪，由于东倒西歪，准头当然不准。

　　船随后翻了，他落入水中，将月色砸得四溅开来。

　　他想划水，感到自己脖子被箍住，手被抓住，咋也挣脱不了，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咕嘟咕嘟喝着水，不一会儿就迷糊了，停止了挣扎。

　　当被扯上岸的时候，他才发现，抓住他的是石头。

　　他就是那个中年人，此时，一对眼睛不再闪光，而是充满沮丧，不甘。

　　他的真名叫川岛成，是日军的著名间谍。他跟踪并打死小张，随后假扮通讯员。为了取得石头信任，上演一曲苦肉计，让一个日军化妆成自己，带着一群日军，撑着木船，悄悄出现在他和石头后面。他假装反击，一枪击中那个假川岛成，假川岛成割开藏在胸口衣服里的橡胶袋，里面的红水喷溅而出，其他日军都喊着“川岛成死了”。他想，这个计谋简直天衣无缝，能让石头相信自己是真的通讯员，可怎么就被那个小孩看穿，让自己带着部下进入了埋伏圈啊?

　　他不甘，不解。

　　石头得意地告诉他，当他们逃走，鬼子在后面开枪时就露出了破绽。那么多子弹射出，打在芦苇上，都是在芦苇尖端打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这说明，子弹都是斜飞出去，而不是平射。说明鬼子担心平射会射伤人，也说明他们两人中，一定有一个就是鬼子的人。

　　新四军根据石头的汇报将计就计，没有如情报中所言在今夜离开，而是悄悄埋伏起来，等着鬼子偷袭。

　　川岛成叹息一声，低着头被带走。

　　湖面上，月光依旧流洒着荡漾着。

　　一切恢复了平静。

　　一个叫石头的男孩睡了，脸上带着微笑，睡得很沉很恬静，发出轻微的鼾声。　

　　作者简介：余显斌，男，中国作协会员，教师，《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二十三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知音》《杜牧的江南》《一轮中国月》等一百六十多篇文章被各种考试选做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