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注意到你的倩影,却一直苦于不知道你的芳名。春夏,在一片绿色的世界中,你是低调的,不显山不显水,而当秋冬,万木萧疏的时候,才见你的风骨和气韵。
老百姓管你叫蜡树,他们给你起的乳名真形象。你枝叶上的蜡质仿佛身披的铠甲,刀枪不入,风霜难侵。你凌寒、忍冬、傲视冰雪,你有这个本事,寒冷的冬季里你依然是浓绿的,如野葡萄般的累累果实,缀满枝头,经冬不落。
《神农本草经》中写道:“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贞女状之”。另一种类似的说法,因你“负霜葱翠,振柯凌风,而贞女慕其名,或树之于云堂,或植之于阶庭”,故名。原来,原来你的芳名叫“女贞”!
而我更愿你得名是因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春秋时的鲁国内忧外患,北有强齐虎视眈眈,东南楚国心怀叵测,偏偏鲁国的王公大臣们又不思进取。有位少女在自家门前暗自叹息,邻人以为少女春心荡漾。岂料少女却回答:“我叹息是因为自己不能抵御外敌,不能平抚百姓啊!”因为不能施展抱负,又不为世人所认同,于是少女只身钻入山林之中。在山间一株伟岸苍翠的树下,她抚琴而歌:“菁菁茂木,隐独荣兮,变化垂枝,合秀英兮。修身养行,建令名兮,厥道不移,善恶并兮。屈躬就浊,世彻清兮,怀忠见疑,何贪生兮?”少女不愿忍辱偷生,在树下自绝而亡。这是一个悲情复悲壮的故事。这首曲子被后人收录到《琴操》一书中,名《女贞引》,这树从此就被称为了“女贞”。不管怎样,女贞,你与贞女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你与花样的贞洁和高远的志向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你与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女贞,看到你就忘记了寒冬,仿佛嗅到了春的气息;看到你就忘记了身处北国,仿佛置身南国那温润的土地。女贞,你是坚贞的树、英雄的树,你是巾帼英杰。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又渐次清晰起来,我看到了历史的原野之上,一株株、一树树女贞,给人葱翠暖意,令人肃然起敬。
我看到了在白山黑水间傲霜斗雪的女贞,她是“甘将热血沃中华”的女贞。“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这是一封为许多人所熟知的家书,也是一名女性、一位母亲最后的告别,是字里行间饱含着深深情义和浓浓母爱的绝笔。这株女贞就是“万民永忆”的“女先锋”赵一曼。在狱中,赵一曼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她“不屈严刑骂寇仇”,这是怎样的铮铮铁骨!在情与爱、小家与大家、骨肉亲情与大地母亲之间需要作出抉择时,她选择了对儿子不能尽母爱的遗憾,却对祖国能尽忠的无憾。她把对小家、对亲人的爱升华为对大家、对国家的大爱,做出了毅然决然的选择。
我还看到了在冰冷的乌斯浑河畔巍然挺立的女贞,这是八棵正值青春的女贞。她们最大的,生命也只有二十三个年头,最小的,只度过十三个春秋。让我们记住她们的名字吧——冷云(郑志民)、胡秀芝、杨贵珍、郭桂琴、黄桂清、李凤善、王惠民、安顺福。在背水作战至弹尽的情况下,面对日伪军逼降,这八名东北抗联的女战士臂膀挽着臂膀迈向乌斯浑河的深处,河水把她们藏起来的那一瞬,刹那成为了永恒。这是怎样铁的精魂呵!她们立成了乌斯浑河的中流砥柱,民族精神之河的中流砥柱。生命定格,英气永存,乌斯河畔、牡丹江岸,永有“烈女标芳”。
我也看到了在大江南北生长革命传奇的女贞,这是书写唯一、令人骄傲的女贞。在被敌人包围于狮子崖时,你纵身一跃,跃出舍身跳崖的壮举;两万五千里漫漫征途,有你艰难跋涉的背影;抗日杀敌的前线,也活跃着你不屈的身形……真不知你弱小的身躯中蕴藏着怎样强大的力量!一次次枪林弹雨、一回回出生入死,成就了你开国将帅唯一女性、新中国第一位女将军的殊荣,李贞,你是怎样一位奇女子呵!
春回大地,女贞经霜的老叶浓绿不减,更有新叶枝头萌生,如接力,这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和精神的基因在传递,在传承。我看到,万万女贞林英姿飒爽,装点着自然和历史的原野。
铮铮女贞,女贞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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