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 繁體版 正在载入当前时间...
首页 > 本站动态 > 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 > 内容正文

【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这大爷,那大娘
来源: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 文/吴宏博   2025-07-18 16:33:18

【短篇小说】  

  武大爷

  “我爷其实不是我爷。”

  面前这个朴实的男人平静地讲出这句话时,我觉得他比我这个作家还会讲故事。

  男人叫武大奎,57岁。他是我这次到这个陌生山村走访采风过程中无意认识的。

  武大奎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他爷爷的故事。我用第一人称照实给大家记录了下来——

  我爷是我爸几十年前收养的一个流浪老头。我爷没有老婆,我爷当了一辈子光棍。我爸人好,心善。再说了,我爸在很小的时候就早早没了父亲,他这辈子也缺少一份父爱。

  我爷寿数很高,身体也很好,九十几岁的时候,还健步如飞。

  村里人都说我爷脑子有毛病,是个神经病。因为我爷不爱说话,整天闷不做声,偶尔还会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身上满是虚汗,嘴里却无意识地说着胡话,喊:“你们先撤,我来掩护!”喊着喊着他就慢慢昏厥过去,过上一半个小时,我爷就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好的,恢复如常。

  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村里人也不以为然。每次等我爷发作完毕,都会有人笑嘻嘻地打趣我爷:“奎他爷,你刚才咋了?还成个英雄了!”说完,周围的人都会一起哈哈大笑。他们是真的取笑我爷呢,因为他们都说我爷是神经病。我爷也不恼,一脸木讷地喃喃说:“屁英雄,嘴里这么一胡乱哇哇,头就没有那么疼了。”众人就笑得更厉害了。我爷就不再说一句话了,低着头吧嗒吧嗒开始抽旱烟,一副很自责的神情。

  等回到家里,我爷就会偷偷把我叫到他跟前,摸着我头却无比郑重地说:“下次爷要是犯病了,你看爷嘴里胡乱说话的话,你就掐爷人中,狠狠地掐,要是爷还是不停嘴,你就扇爷耳光,狠狠地扇!”我说:“爷,我不敢,你是我爷!”我爷就和善地笑,“没事,爷不怪我娃,你尽管按爷说的来。”

  但每次爷犯病了,我都没有扇过爷,顶多只是轻轻掐下他满是胡茬的人中穴。但我的小手却掐不断痛苦癔症的爷嘴里那些喊着打打杀杀的疯话和胡话。村里人照旧会取笑挖苦我爷一番。

  我爷真名字叫啥,也没有人知道。很多年前全国统一办身份证时需要我爷的名字,我爸给我爷乱捏了个名字,叫武铭。我爷也不反对。但村里人终究觉得那不是我爷的真名字,所以都喜欢喊他“奎他爷”。其实村里人喊我爷的时候,口气里全是些开涮和取笑,因为他们觉得我爷本来就是一个供大家茶余饭后逗乐子的神经病。

  不管村里人怎么看我爷,但我非常爱我爷,因为我爷从小就特别特别爱我。我爷真的很疼我,我爸孝敬他的那些好吃的,他总是舍不得吃,都会偷偷留给我。小时候,我很崇拜我爷,觉得我爷非常有本事。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总会被他们早早就发现,我会哭着回家给爷爷诉苦。爷爷就教我藏哪儿才不容易被发现,用什么遮掩自己才不容易被注意到等窍门。我照着做,每次都把小伙伴们找得没了耐心央求我自己出来才算结束。我爷还给我用木头削各种玩具,削得最好的就是那把勃朗宁手枪。真的,那手枪太逼真了,再被我爷用黑油漆一刷,跟我在很多抗战电影里看到的地下党员手里拿的手枪几乎一模一样。

  我从小就跟我爷住一个炕。晚上,他会给我讲好多故事,大多都是坏人抓好人,好人智斗坏人的故事。我问他脑子里咋那么多故事呢。他说,活的时间长,脑子里自然故事多呗。

  跟爷睡觉这个习惯,我一直都保持着。小时候一起睡,是因为晚上爷有好吃的零嘴和好听的故事给我备着;长大了跟爷一起睡,是因为爷越来越老了,起夜什么的都不方便,我不放心爷。

  我爷过了百岁生日后的这两年,人慢慢就衰老得快了,显出了疲态,爱瞌睡,也更加地闷不做声了。

  爷犯病的次数不仅多了,连晚上也开始说起了胡话。

  记得去年,有天晚上,我睡得晚,突然看见爷的手在被窝外面胡乱挥舞着,表情痛苦甚至狰狞,嘴里同时含混不清地“啊啊”着叫,随后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爷的额头上全是汗,牙齿也死咬着。我抓着他的手,关切地问:“爷,你怎么了?”并轻轻摇他,他不醒,竟在梦癔中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嘴里喃喃:“我没事!感谢组织把我营救出来,我没有暴露身份,我还可以继续战斗……”说着说着,他竟呼呼地发出鼾声,又熟睡了过去。

  看来我爷在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陪我玩的状态,他一定是在给他的小孙子讲什么革命故事呢。

  第二天,我笑着对爷说:“爷,你昨晚说胡话了。”我爷竟然一下子很严肃很警觉地问我,“爷说啥了?!”我逗他,说:“你说你没有暴露身份!”爷有点后怕的样子,眼神里怪怪的,突然对我说:“爷以后晚上要是再说胡话,你就立马把爷弄醒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成,不行就扇耳光,狠狠地扇!”那一刻,看着爷怪怪的眼神,我竟真的觉得爷就是村里人嘴里说的那个神经病了!那眼神有点吓人,中邪了一般。

  更离奇的是,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我又听见爷说胡话:“夜莺、夜莺,磐石呼叫!磐石向您汇报,磐石负伤不能继续为党奉献,自愿回老家种地自养,不给党添一点麻烦!磐石也向夜莺用生命保证,终生遵守隐蔽战线纪律,不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和工作内容,直至生命最后一刻,请组织放心!……”中间有段话我爷说得太含混不清,我实在听不真切,后面他又不知道扯到什么地方去了,说,“头疼,头疼,我头好疼啊!我咋突然就昏迷不醒了呢?我醒来后咋迷路了啊,夜莺,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找不见我妈了,呜呜呜……”我爷在梦里真的哭开了。他紧闭的眼角里竟然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我拿纸巾帮爷擦了眼角的泪水。他不说话了,继续没事人一样地在睡梦里发出鼾声。

  看着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我心想,爷啊,你脑子里故事可真多啊,给我讲了整个童年,咋还有没讲完的故事在脑子里留存绵延着,以至于在梦中都外溢了出来。

  夜很静,我爷的鼾声显得更加响亮。

  看来,我爷是真的累了。

  我没有告诉我爷他梦里又说胡话的事。我怕我爷的那个眼神。我也不想把我深爱的爷看成个神经病。

  我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也越来越糊涂了,毕竟都已经102岁的人了。

  我爷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炕上。谁唤他,他也不回应,包括我这个他最爱的孙子也一样。

  可是,那天,我爷突然睁开了眼,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们都很开心,觉得爷是扛过去了,要好转了。

  我妈急忙问:“老爷子,你想吃点什么不?”

  被我爸已经扶起来靠在炕头的我爷,却不理我妈,眼神迷离地盯着前方,突然举起右手,哆哆嗦嗦敬了个半拉子军礼——他的胳膊根本抬不了那么高。我们正奇怪呢,我爷竟然又跟说胡话似地说道:“报告夜莺,我已经完成全部任务,永别了!”话虽如梦呓,却低沉有力。

  说完,我爷的右手右胳膊就慢慢软了下去,越滑越低,最终僵僵地垂了下来……

  我爷就这么走了。

  我以为,我爷的故事也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可是,火葬我爷的那天,我收集骨灰时,竟在他头部的那堆灰里扒拉出来一个小拇指头蛋大小的不规则状硬物。一旁帮忙的妻子半开玩笑地说:“咱爷成神了,竟然还火化出了舍利子啊!”

  殡仪馆的火化工见多识广,告诉我们,根据他的经验判断,那个硬物应该是一小块深藏我爷脑子里多年的弹片。

  手捏那块弹片,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爷的许多神经病似的过往,还有那些支离破碎的胡话和梦呓。

  也许,我爷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胡大娘

  这天,和一个搞摄影的朋友一起叫上另一个美女,三个人驱车来到一个叫薛镇的地方。一直听说这个远离都市的小镇因为山水风景的别致而素有“小秦岭”的美誉,但一直未曾踏足过。美女的老家就在薛镇,叫上她,算是半个导游。

  车一进入薛镇地界,眼前便苍翠起来,空气也出奇地清新。车在盘山路上行,窗外的景轮替着往眼睛里钻,美不胜收。

  七八月间,山里正是绿色称霸的时候。车行处,窗外突然一大片红跃入眼帘,很是扎眼,很是抢眼。

  美女朋友说:“那是花椒成熟了,这个村子这几年发展花椒种植,效益还不错。”

  我说下去看看吧。采风嘛,不能总在车里采,得让风吹吹咱。

  摄影家靠路边停了车,我们就朝着山坡那片红走去。虽然此时是早上9点多,可毕竟是七八月的季节,走了一会,我们便后背上冒出了汗。

  摄影家眼尖,突然说:“椒园里有人正在摘椒呢。”视力好不知道跟他们的职业有没有关系,善于发现才能拍出好片。

  我猫着腰眯着眼向椒园里看了看,说:“在哪呢?”

  美女哈哈笑着,打趣我说:“你那小眼睛,再眯就连缝都没有了,肯定看不见了!喏,穿着红衣服呢!”美女用手给我指了指。我就一下子看清了,红衣服掩映在火红一片的椒园里,还真是不好发现呢。

  “走,跟她聊几句去!”不管走到哪,我都喜欢跟当地人聊聊天。我的很多小说都是在聊天中找到了灵感找到了人物原型。

  走近一看,“红衣服”竟然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大娘,正挎着篮子认真低头摘着一爪一爪的红色颗粒,空气里都弥漫着麻麻的椒香味。

  “大娘,摘椒呢!”我走到身边跟她打招呼。

  大娘听见声,一转头,才发现身后的我们,竟爽朗地笑了起来:“只顾着埋头摘椒了,都么留神你们啥时来的!看你们这打扮,路过的吧?是不是想捎些椒回去?随便摘,不要钱,我们这儿的椒可麻可香了!”

  我忙说:“我们不要椒,就是随便看看,跟您聊聊天!”

  “聊天?你们想听啥,就问吧!反正我个老太婆整天也没人跟我说话,憋得慌。”大娘应着话,手里的活却没停,一摘一大爪地扔进篮子。

  “您今年高寿?”

  “虚岁83啦!”大娘停下摘椒的右手,冲我们用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个“8”,又伸出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比画了个“3”。

  我说:“看着不像83,像38!”

  大娘就拍打我的肩,笑着说:“你这娃,净胡说哩!”但大娘脸上是高兴的,看来不管多大的女人,都希望别人说她年轻。

  “怎么就您一个人摘椒,家里其他人呢?”我从大娘胳膊里抽过篮子,帮她提着。

  “都没了,就剩我一个了!”大娘的语气里有说不上的感觉。

  “老伴没了?”

  “没了,打印度那年走的,都快60年了。他长啥样都想不起来了。”大娘说得很平淡,好像真的是在说一件很久远的别人家的事情。

  “老伴当年给您留下孩子吗?”

  “留啦,还是个带把的呢。”大娘低头摘着椒,我看不到她的眼神和表情。

  “孩子现在干啥呢?”

  “没啦,八几年打越南的时候没的。”我还是看不见大娘的神情,但我看见大娘手微微在抖,一不小心,有根椒刺竟扎了手。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我们三个都没了话。

  大娘先打破了寂静,“没啥,这就是命。我从小就是孤儿,是国家养育了我,为了国家,老头子和儿子都没了,我又成了个老孤儿,怕啥,不是照样还有国家养咱吗!”

  “您是五保户,国家政策现在挺好的,咱不怕。”我生硬地找着词宽慰大娘。

  大娘却笑了,“我是党员,年轻轻时就入了党,怎么会真的去等国家养咱呢?又不是老得不能动弹了。种点粮食够吃就成,摘点椒够花就成。”

  我正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远远听见有人在喊大娘。

  拧头一看,五六个男男女女挎着篮子正朝椒园里走来。

  “他们是帮我摘椒来了,都是村里的乡亲。他们每年都会帮我这老太婆的忙,拦都拦不住!这得欠人家多大的恩情啊,我都八十多了,哪有什么下辈子去还哟!”

  “婶,谁说让你还了嘛,不就是帮你摘几回椒吗,多大个事!”一个中年妇女已抢先到了我们身边,一看就是个麻利人。

  女人看见我那摄影家朋友手里提着大镜头,估计误会我们是记者了,竟莫名其妙地说:“就是,你们好好报道下我胡婶。”我这才知道大娘原来姓胡。中年女人继续快言快语着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胡婶每年把这四五亩花椒卖的钱都捐给了一个公益组织,他们好像是专门帮助那些当年在打越南时牺牲的战士们的家人的。”

  大娘瞪了一下中年女人,“就你嘴快!”又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我一个快死的老太婆了,要钱有啥用,够吃饭就成。我那年去云南烈士陵园,见过很多烈士的家人,有的家里很可怜,我也就出点钱而已,还有很多热心人士做了大量的具体工作呢。”

  我拉着大娘的手说:“您儿子叫什么名字,安葬在哪个陵园?我有机会去云南了,一定带上烟酒去看看他。”

  “谢谢你,不用了,他现在和他爸都安葬在我们村不远的康庄烈士陵园里,前几年政府帮忙给迁回来的。没事的时候,我就去看看他们,陪他们说说话。”说到这里,我看见一直都在刚强着的大娘昏花的眼睛里终于湿润了。

  不想再过多打扰大娘,也不想再勾起她更多的伤痛了。

  我便向她告别。大娘非要把篮子塞给我们,说这点花椒拿回去尝尝。

  到底是没能拗过大娘。不拿花椒,我们走不了,大娘也开心不了了。

  让人心安也是一种善良。我们接下了大娘的一片心意。

  提着篮子钻进车,我们远远看见,大娘和几个乡亲还在给我们挥手送别。

  我的摄影家朋友端起相机,远远对焦,相机取景框里,山坡上那片椒林很红,椒林前正挥手的大娘的衣服也很红。

  那红,红得耀眼,红得让人心生崇敬与激动。

  作者简介:吴宏博,陕西省富平县人,1975年出生,系中国作协会员,西北大学作家班高级研修班学员,现就职于富平县文联。迄今已在《散文》《读者》《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发表作品百万余字,并有作品入选近百个选集及年度选本,有多篇作品被设计为现代文阅读题入选各地中小学语文试卷及中考真卷。散文《父爱的高度》被选入教育科学出版社小学语文教材五年级上册,出版有《帮你的梦想插上翅膀》《陪米尔走过冬天的米粒》等书。

Copyright ©2014-2023 krzzjn.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湘ICP备18022032号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731-85531328 19118928111

纠错电话:15116420702(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