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尹老汉蹲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望向村口扬起的尘土。那尘土像一条黄色巨龙，蜿蜒着向村子扑来。
“爹!爹!”远处传来儿子尹小贵熟悉的喊声。尹老汉磕掉了烟袋锅里的灰，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尘土中现出一队耀武扬威的日本兵，肩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尹小贵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很不合体的伪军制服，腰间别着把王八盒子，走路时步子迈得有些夸张。
村民们像见了瘟神似的，纷纷关门闭户，有几个来不及躲的，只能贴着墙根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爹，皇军来咱们村驻扎几天，等抓了那个女八路就走。”尹小贵满脸堆笑，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您老给安排一下住处?”
尹老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弯下腰，做出一副深鞠躬样：“皇军辛苦，皇军辛苦!寒舍简陋，但一定尽心招待。”
一道黑影突然从院子里窜出来，是尹老汉家的土狗黑子。黑子毛发奓张，狂吠着朝留着仁丹胡的日本少佐直扑上去。
“八嘎!”少佐脸色突变，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军刀上。
尹小贵急忙上前，一脚踢向黑子：“滚开!”黑子敏捷地躲开，却仍不退缩，继续对着鬼子吠叫，声音里充满敌意。
尹老汉连忙上前拉住黑子的项圈：“黑子!闭嘴!”他转向少佐，腰弯得更低了，“太君恕罪，这畜生不懂事，上次被皇军打了一枪，记仇呢……”
少佐眯起眼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是这条狗啊。上次在张村，它对着我们叫，被我打了一枪，居然没死?”说着，手又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驳壳枪。
尹老汉突然扬起手中的烟袋锅，狠狠砸向黑子的脑袋。黑子痛得一声惨叫，却仍不肯退却，只是叫声变成了低沉的呜咽。
“爹!”女儿尹小荷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正在择的青菜，“你不能打黑子，黑子分得清谁好谁坏!”
尹老汉没有理会女儿，继续对着黑子又打又骂。黑子终于退缩到墙角，但仍然竖着尾巴，眼睛死死盯着鬼子们。
少佐哈哈大笑，拍了拍尹小贵的肩膀：“你的父亲，大大的良民!”然后转向尹老汉，“老头，今晚我们要在你家吃饭，准备些好酒好菜。”
尹老汉连连点头：“一定一定，皇军能来寒舍，是小民的光荣。”
日本兵分散开来，开始在村里到处活动。尹老汉把少佐和几个军官让进堂屋，尹小贵则忙前忙后的，殷勤地为他们端茶倒水。
尹小荷鄙夷地看了卑躬屈膝的父子俩一眼，来到院子里，见黑子正蜷缩在墙角，它的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她爱怜地摸了摸黑子的头，安慰它：“黑子，别怕。我会保护你。”
黑子默默地望着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鸣叫。
村里不时传来哭喊声和砸东西的声音。
尹老汉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烧了一锅水。他手里拿着一根粗麻绳，走向趴在柴房门口的黑子。
黑子看见主人，尾巴轻轻摇了摇，但当它看到尹老汉手中的绳子时，警觉地站了起来。
“黑子，过来。”尹老汉声音出奇地温柔。黑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向主人。尹老汉突然一把抓住它的项圈，迅速用绳子套住了它的脖子。
“爹!你在干什么?”尹小荷听到黑子的惨叫声，从厨房冲了出来，哭喊着去抢父亲手里的绳子，“它跟了咱们八年啊!你怎么就这么忍心!”
尹老汉猛地甩开女儿：“滚开!这是给皇军准备的下酒菜!”
黑子最后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尹老汉擦了擦汗，对呆立的女儿吼道：“愣着干什么?去烧水褪毛!”
尹小荷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黑子尚有余温的身体。黑子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质问为什么最信任的主人会这样对它。
“快点!皇军等着吃饭呢!”尹老汉不耐烦地催促着。
天色渐暗，院子里飘起了炖狗肉的香味。
“小荷，再加点柴，火不够旺。”尹老汉掀开锅盖，趁女儿不注意时，迅速将一包白色粉末撒入了锅中。
“爹，咱们家就剩这点粮食了，都给他们吃了，咱们吃什么?”
“闭嘴!”尹老汉厉声喝道，“皇军能吃咱们的东西是看得起咱们!你懂什么?”
尹小荷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灶膛里的火焰发呆。
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和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突然，院门被重重地撞开，三个日本兵拖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少佐，她就是那个女八路。”
“太君，她是我们村的王寡妇，是个傻子呢。”尹老汉压低了声音，“傻子能当八路吗?”
日本兵很不客气地推开尹老汉：“傻子?我们试试便知!”说着，几个人开始毫无顾忌地撕扯起王寡妇的衣服。
“住手!放开她!”尹小荷冲上去，“光天化日之下，还有王法吗?”
“王法?王法在皇军面前就是一堆狗屎!”两个日本兵狂笑着，放开王寡妇，转而向尹小荷扑了过来。
“太君，这是我妹妹，求你们……”
“滚开!”日本兵用枪托砸在尹小贵肚子上，另一个日本兵趁机抓住了尹小荷的手腕。
“爹!”尹小荷拼命挣扎着，惊恐地喊叫起来。
尹老汉终于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太君，狗肉炖好了，先吃饭吧?”
日本兵不理他，开始拉扯尹小荷的衣服。
尹小贵跪在地上哀求：“太君，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吧……”
眼看日本兵快要得逞了，尹老汉突然大喊：“皇军!狗肉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特意加了老酒炖的呢!”
少佐呵斥了手下几句。日本兵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尹小荷和王寡妇。少佐笑着对尹老汉说：“老头的，狗肉的，先尝尝。”
“还是皇军先请吧。”
“你的，先吃!”
“是是是。”尹老汉转向惊魂未定的尹小荷，突然厉声道，“还不滚出去!这是给皇军吃的，没你的份!”
尹小荷捂着被撕破的衣领，眼里泛着泪光。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哥哥和一旁的王寡妇，转身跑出了院子。
夜深了，月光冷冷地照在寂静的村庄上。尹小荷不知在村外的小河边坐了多久，直到村里的狗叫声都停了，她才慢慢往回走。
院子里一片死寂，堂屋还亮着灯。尹小荷轻轻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惊恐地看到，父亲、哥哥和三十多个日本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嘴角挂着黑血，已经没了气息。
“爹!”尹小荷嘶声裂肺地哭喊起来，哭声撕裂了村庄死一般的静寂。
作者简介：稻茗，本名袁道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小说月刊》《短篇小说》《延安文学》《佛山文艺》《珠江》《金山》《江门文艺》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随笔数十万字，作品多次获省、市级文学奖项。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底层人的高层生活》，中篇小说《洪荒》《强仔乐园》，短篇小说《土地的声音》等。短篇小说《土地的声音》被收入《当代优秀短篇小说集》《当代优秀短篇小说精选》等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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