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医教世家
民国十二年春,崧山深处的孙氏宗祠香烟缭绕。孙祉卿执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医教传家"四个遒劲大字,墨迹在阳光下泛着青光。三十岁的他面容清癯,一袭灰布长衫洗得发白,手指间还残留着给村民看诊后的草药香。
"祉卿哥,厦门来信了。"孙庆珍大步跨进祠堂,南洋商船的咸腥气还沾在他藏青西装上。他比堂兄小五岁,眉宇间尽是商海沉浮历练出的精明。
孙祉卿接过信笺扫了一眼:"米价又涨了?"
"涨了三成。"孙庆珍解开领带,从皮箱取出账本,"但咱们合兴米行按原价放粮,昨天码头排队领米的百姓排到中山路。"
祠堂外传来琅琅读书声。孙祉卿望向窗外——崧山学校的新校舍白墙黑瓦,是他用祖传治疗咽喉七十二症的秘方收入所建。玻璃窗反射着阳光,照在他珍藏的那张照片上:陈伯达与孙崧樵并肩而立,都是他的学生。
"庆珍,你头上这疤..."孙祉卿忽然伸手触碰堂弟额角的伤痕。那是孙庆珍幼时因头癞被同学耻笑留下的。
"早不疼了。"孙庆珍挡开他的手,却从怀中取出一张汇票,"这是五千大洋,给学校添置实验室。当年我发过誓,要让崧山孩子不再因贫失学。"
正说着,一个穿护士服的少女匆匆跑来:"孙先生,仁世医院黄院长请您速去,有个喉痈重症患者!"
孙祉卿抓起药箱疾步而出,忽又回头:"庆珍,下月复益从香港回来完婚,你当主婚人。"
孙庆珍怔了怔。复益是同学孙崧樵最小弟弟,崧樵原名复元,自称为崧山的樵夫。弟弟复益到晋江下辇村开药铺行医。下辇村因南宋时末帝宋端宗赵昺南撤路过,在这里下了辇轿。小皇帝说,要是建一座桥就好了。后来,这里建起一座桥,本地叫牛屎桥,村庄也叫下辇。曾映雪出生在富贵的家庭,上面抱养两个哥哥,把她当宝贝供着。在海外营商的两个哥哥给了丰盛的嫁妆,晋江人有从小积攒嫁妆厚重陪嫁的习惯。婚礼非常隆重,婚后两人如漆如胶甚为恩爱。想到那个在港大读医科的俊朗青年,他嘴角浮起笑意:"这小子倒有眼光,娶的是下辇曾家小姐吧?"
第二章:血色婚礼
1937年深秋,香港半岛酒店玫瑰厅。水晶吊灯将婚礼现场照得如同白昼,孙复益一袭白色西装,胸前的红玫瑰鲜艳欲滴。他身旁的新娘曾雪映穿着巴黎定制的婚纱,颈间那串南洋珍珠项链是孙庆珍所赠。
"姑父,这是最新的《华侨日报》。"黄保欣悄悄塞给孙庆珍一份报纸,头版赫然印着"日军进攻上海"的粗黑标题。
孙庆珍瞳孔骤缩。三个月前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他在菲律宾的建昌公司已成为华侨抗日募捐枢纽。此刻西装内袋还揣着马尼拉华侨商会密函,要求紧急采购战备物资。
婚礼进行曲突然中断。黄保欣的父亲——仁世医院副院长黄启明快步上台,白大褂下摆还沾着血迹:"抱歉各位,刚做完一台手术。"他举杯时压低声音,"今早接到汕头消息,日军轰炸平民区,伤亡过百。医院缺血浆和磺胺..."
"磺胺我来解决。"孙庆珍与堂兄孙祉卿交换眼神,"合兴在怡朗的仓库有存货。"
宴会厅角落,孙庆珍的新婚妻子黄锦英正与几位华侨太太低声交谈。她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伤疤,是上月运送药品时遭遇日军盘查留下的弹痕。见丈夫走来,她迅速将一张字条塞进他手心:"崧樵从马来亚来信,急需奎宁。"
深夜,新婚夫妇的套房内,孙庆珍摊开海图。黄保欣指着大亚湾一处暗礁:"姑父,父亲的救护船可以在这里接应。日军对医疗船检查较松..."
突然,电话铃声刺破夜空。孙庆珍接起后脸色骤变:"什么?马尼拉仓库被查封?"
话筒那端传来孙崧樵急促的声音:"日本特务发现我们在苏门答腊采购的橡胶是运往延安的...庆珍叔,您千万别回菲律宾!"
第三章:碧血丹心
1942年雨季,马尼拉日军宪兵队地牢。孙庆珍被吊在刑架上,十指钉着竹签。血水混着汗水在他脚下积成暗红色的小洼。
"说!药品运往哪里?"日本军官的军刀拍打着他肿胀的脸颊。
孙庆珍吐出半颗断牙,忽然笑了:"运往你祖宗坟头。"他眼前浮现出去年的惨景——日军为逼他现身,当众枪杀了建昌公司三十六名员工,包括他年仅十四的女儿。当时躲在对面裁缝店的黄锦英,透过百叶窗目睹了全过程。
冷水泼醒他时,审讯室多了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孙庆珍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竟是黄保欣!年轻人戴着红十字袖章,正用日语与军官交涉:"大佐,这个犯人感染了伤寒,需要立即隔离治疗。"
当夜,仁世医院的救护车驶出宪兵队。车厢内,孙庆珍挣扎着抓住黄保欣的手:"保欣...运输线..."
"姑父别说话。"黄保欣飞快地注射吗啡,"这是父亲安排的假死药,四小时后您会在太平间醒来。阿姑在甲米地准备了船..."
救护车突然急刹。车前灯照出日军路障,刺刀寒光森森。
"你带文件走!"孙庆珍猛地将微型胶卷塞进黄保欣的绷带夹层,自己滚下车厢。枪声响起时,他故意高喊:"菲律宾华侨永不屈服!"
黄保欣从后视镜看见,姑父像破布娃娃般倒在血泊中,却用最后力气比了个三——那是合兴家族代相传的暗号,意为"薪火相传"。
第四章:白衣暗战
1943年早春,崧山报恩寺的晨钟穿透雾气。黄锦英跪在佛前,腕间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她望着功德碑上丈夫的名字,想起昨夜收到的密信——黄保欣已通过医疗船将药品清单送达重庆。
"姑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黄锦英转身,见黄保欣左臂戴着红十字袖章。"这是姑父留下的。"他递上半片烧焦的账本,上面隐约可见"磺胺三百箱,经香港转惠安"的字样。
寺外传来汽车轰鸣。孙祉卿带着十几个崧山学校学生匆匆进来,孩子们每人背着药篓,假装采药实则运送物资。自孙庆珍牺牲后,这位儒雅的教书先生成了地下交通站负责人。
"最新情报。"孙祉卿从《本草纲目》书脊中抽出一张字条,"日军在崇武增兵,下次运输改走霞美。"
黄保欣展开地图,手指停在美峰水库:"父亲的医疗队在这里建立了临时救护站,可以作中转点。"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件事...雪映怀孕了。"
黄锦英泪如雨下。她想起婚礼那天,阳光透过彩窗照在曾雪映珍珠项链上的光晕。如今这条项链正藏在她贴身口袋里,里面藏着丈夫最后留给她的密码。
暮色四合时,一行人来到崧洋洞。崖壁上韩偓的唐诗石刻旁,新添了一行小字:"商道即国道,家运系国运"。这是孙庆珍生前最后一次回乡时刻下的。
黄保欣点燃三炷香,青烟袅袅升起,与远处美峰水库的晨雾交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姑父站在水天相接处,依旧是婚礼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业巨子,正对他颔首微笑。
第五章:归鸿无信(1949-1955)
1950年,台湾基隆港的雨夜,孙复益(宗益)站在码头,望着那艘即将启航的货轮。他的手中紧握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旗袍——那是妻子曾雪映生前最爱的衣裳。十年前,她乘船来台湾探望他,却在返程时遭遇轮船触礁爆炸,香消玉殒。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身后,女儿孙念华仰头问道。她今年十二岁,自小跟着奶奶在惠安长大,直到两岸局势稍缓,才被接到台湾与父亲团聚。
孙复益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儿的发丝:“快了,等那一天,爸爸带你们回崧山。”
女儿忽然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妈妈……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孙复益喉头哽咽,缓缓展开那件旗袍:“这是你妈妈留下的……她一直想亲手交给你。”
女孩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仿佛还能闻到母亲的气息。
---很高兴为您继续创作这个动人的崧山华侨家族传奇!以下是接下来的章节,聚焦黄锦英继承丈夫遗志、黄保欣的成长以及家族在抗战中的贡献。
第六章:珍珠密码
1943年梅雨季节,鼓浪屿的夜雨敲打着黄锦英暂居的洋楼玻璃窗。她取下颈间的珍珠项链——这是丈夫最后留给她的物件。手指轻旋最大的那颗珍珠,里面竟藏着一卷微型胶卷。
"姑妈,显影药水准备好了。"黄保欣拉严实窗帘,白大褂上还带着仁世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自从孙庆珍牺牲后,这个曾经当过中学教员的年轻人迅速成长为地下交通站负责人。
药水浸泡下,胶卷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数字。黄锦英颤抖着取出《崧山孙氏家谱》,对照密码本翻译:"吕宋侨胞捐款...黄金八百两...经香港...存交通银行..."
突然,楼下传来碗碟碎裂声。黄保欣闪电般拔出手枪,示意姑妈躲进密室。透过锁孔,他们看见三个日本特务正在翻查书桌,领头的正是当年审讯孙庆珍的佐藤大尉。
"找珍珠。"佐藤用生硬的中文命令道。
黄锦英攥紧项链。这串珍珠里不仅藏着南洋华侨的捐款账目,还有一条从厦门经崧山到延安的秘密交通线。她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孙庆珍送她的勃朗宁手枪,枪柄上刻着"商道即国道"。
"砰!"一声枪响打破寂静。黄保欣从楼梯转角射中一名特务膝盖。混战中,黄锦英从后门冲出,雨幕中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窗降下,露出孙祉卿那张儒雅的脸:"上车!孩子们都转移了!"
汽车驶向码头途中,黄锦英才发现侄子没跟上来。后视镜里,仁世医院方向腾起滚滚黑烟。
第七章:白衣渡海
仁世医院地下室,黄保欣将最后一批病历档案投入焚化炉。火焰吞噬着写满密码的病历——那些看似普通的"患者复诊记录",实则是药品运输时间表。
"黄医生,船准备好了。"一个穿病号服的男子低声说。他是中共闽中特委联络员,伪装成阑尾炎患者住院三天,就为等这班去惠安的船。
黄保欣脱下白大褂,换上渔民装束。父亲黄启明留下的医疗船"济世号"就泊在三号码头,船舱夹层里藏着二十箱盘尼西林。
夜航途中,海面突然亮起探照灯。日本巡逻艇的高音喇叭用四种语言喊着停船检查。
"准备手术台!"黄保欣厉声命令。船员迅速将药品箱伪装成手术器械,他则往自己手臂注射肾上腺素——片刻后他的"高热症状"将完美解释为何深夜出诊。
当日军军医捏着鼻子离开满是"传染病患"的船舱时,黄保欣的汗水已浸透后背。他望向大陆方向,想起姑父孙庆珍常说:"商船也好,医疗船也罢,能到岸的就是好船。"
第八章:薪火相传
1945年立夏,崧山学校的凤凰花开得正艳。孙祉卿站在新落成的图书馆前,为三十四名学生颁发毕业证书。这些少年看似普通,实则个个身怀绝技——能背《黄帝内经》的往往也是译电高手,擅长数学的则精通地图测绘。
"校长,台湾来信了。"校工递上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孙祉卿拆开,里面只有半张泛黄的照片——他的学生孙复益站在台北某医院门前。
"复益还活着..."孙祉卿眼眶发热。当年弟弟赴台行医失联,弟媳曾雪映去寻夫却遭遇海难。
礼堂里,黄锦英正在教女生们护理课程。她挽起的发髻间簪着那枚珍珠发卡——里面的胶卷已安全送达延安,如今戴着只为纪念。窗外传来引擎声,一辆印着红十字的卡车驶入校园。
"姑妈!"黄保欣跳下车,西装笔挺,胸前新增的勋章闪闪发亮。他身后跟着一队担架——不是伤员,而是装满药品的木箱。"刚从冲绳战场撤下来的盘尼西林,够咱们用三年!"
当夜,孙家祠堂灯火通明。黄锦英将丈夫的牌位擦拭一新,孙祉卿展开一幅南洋地图,黄保欣则汇报着香港接收的最新战况。忽然,电报机响起急促的滴答声——
"日本无条件投降!"
欢呼声中,孙复益摸出怀表,表盖内侧是妻子曾雪映的肖像。他轻声说:"雪映,我们赢了。"却不知此刻的台湾,妻子正在产房里艰难分娩,而接生的医生正是失联多年的孙复益...
第九章:归航
1946年清明,美峰水库波光粼粼。黄锦英将一瓣白菊放入水中,花瓣漂向当年日军屠杀三十六义士的岸边。如今那里立起一座花岗岩纪念碑,碑文是孙祉卿亲笔所书:"商道千秋雪,家国一寸丹"。
"姑妈,香港来船了!"黄保欣的声音从码头传来。他身旁站着刚从延安归来的孙易彬——这位合兴家族最年轻的革命者,已是解放军某部参谋处长。
"崧樵叔在吉隆坡创办的中医学院下月揭牌。"孙易彬递上一封烫金请柬,"他特意嘱咐要请姑妈剪彩。"
黄锦英微笑颔首,目光却望向海天相接处。她知道,丈夫毕生所求不过四字:家国团圆。如今抗战虽胜,仍有亲人隔海相望——孙复益在台湾,曾雪映生死未卜,更别说那些散居南洋的族亲。
夕阳西下时,孙祉卿带着学生们来到水库边。孩子们手捧自制的纸船,每只船上都写着一位海外亲人的名字。纸船入水的刹那,一阵东风吹来,载着那些名字漂向大海方向。
"会回来的。"孙祉卿轻拍黄锦英颤抖的肩,"就像庆珍常说,潮水有信,归舟有期。"
远处,美峰水库的泄洪道喷出一道彩虹。恍惚间,黄锦英仿佛看见孙庆珍站在虹桥之上,依旧是马尼拉初遇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人,正对她温柔微笑。
第十章:香江赤子(1955-1980)
1965年,香港启德机场扩建工程会议上,黄保欣——曾经的仁世医院少东,如今的“塑胶大王”,正指着规划图侃侃而谈。
“机场跑道必须延长,否则大型客机无法起降。”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余光瞥见窗外一面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年前,正是他在香港第一个升起这面旗帜。如今,他已是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副主任,肩负着更重的责任。
秘书匆匆进来,低声道:“黄先生,大亚湾核电站的英方代表到了。”
黄保欣点头,临行前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照片——那是姑父孙庆珍在马尼拉留下的最后影像。
“商道即国道。”他轻声自语,推门走向会议室。
第十一章:惠南芳华(1960-1980)
1962年,惠南中学奠基仪式上,黄泰楠——这位从菲律宾怡朗归来的华侨,正将一叠汇票郑重交给校长。
“这是怡朗侨胞的捐款,务必让家乡的孩子们们都能读书!”
校长热泪盈眶:“黄先生,您和陈伯达先生,都是惠安的恩人!”
黄泰楠笑了笑。陈伯达的母亲是浮山人,幼时曾在浮山学校读书,而他的姑姑正是合兴家族的媳妇,他的母亲则是陈伯达的姑姑。这世间的因缘,兜兜转转,终归是血脉相连。
第十二章:红旗漫卷(1997)
1997年6月30日,香港会展中心。
黄保欣站在回归仪式的最前排,身旁是张坂籍华侨黄长水——这位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在香港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的爱国商人,如今已是国家侨联副主席。
“保欣,还记得1949年吗?”黄长水低声问。
黄保欣望着缓缓降下的英国国旗,轻声道:“记得,那天你说——‘这旗迟早要换’。”
零点整,国歌奏响,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黄保欣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姑父孙庆珍就义前的呐喊:
“华侨的血,终要流回祖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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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崧山明月(2000-今)
2022年,泉州台商投资区的高铁站正式通车。站前广场上,一座铜像静静矗立——那是黄保欣的塑像,基座上刻着:
“华侨赤子,家国情怀。”
而在崧山,孙念华已年过六旬。她站在报恩塔下,手中仍捧着母亲那件旗袍。她的儿女们——有医生、教师、工程师,正带着孙辈们在祖宅前合影。
山风拂过,凤凰花落了一地,宛如当年曾雪映乘船离去时,漫天纷飞的彩纸。
(全文完)
作者:苏锦波 毕业于吉林大学环境科学系,历任环保局副局长兼任环境监测站长,国家注册环评师,泉州最美环保人。擅长短视频中篇小说诗歌,作品被中国作家和泉州晚报采用。泉州作协会员摄影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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