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麻连长
来源：文/李性亮   2025-07-20 16:24:06

　　武高武大的麻连长，据说是山东人。我们村里的长辈只知道他姓麻，不知他的大名。但一说到麻连长，大家都忍不住会笑。因为麻连长不仅姓麻，而且满脸的麻子，难看得要死。每天早晨部队集合时，他站到队伍的前面训话，那些士兵都不正眼看他，两只眼睛不是看天上，就是左右乱看。这时，麻连长就非常生气，用脚去踢士兵，还粗声粗气地骂人：“狗日的，眼睛看哪里去了?”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麻子脸，咬牙切齿地说：“看这里，看这里，看老子的麻脸!”他语音刚落，士兵们就哄堂大笑起来。

　　麻连长是暂二军沈发藻军长手下的连长，四十来岁，腰上挂着一把二十响快慢机手枪，平常很少讲话，也很少笑，一天到晚总是把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别人借了他的米，还了糠样。但他很喜欢我父亲，那年(一九四四年冬)我父亲刚好十五岁，个子矮小，像十一、二岁的孩子。麻连长有时还掏出枪来说：“小家伙，来，我教你打驳壳枪，一枪一个打死日本矮冬瓜!”

　　我父亲从心底不喜欢麻连长，也不喜欢暂二军那些士兵，私下跟我堂叔说：“这些草鞋兵像叫化子，上身穿单衣，下身穿短裤，脚上穿草鞋，冻得浑身发抖，肯定打不过日本兵。”其实，我堂叔也不喜欢国民党的兵，气鼓鼓地说：“草鞋兵杀我们的鸡吃，又不给钱，还说他们不吃，鬼子来了也会吃掉。”我大爷爷(我爷爷的哥哥)听到他们说这种话，举起手中的长烟筒，狠狠地敲了敲我父亲和堂叔的脑壳：“想死了?”父亲和堂叔用手摸着被敲肿的小脑袋，喊着“哎哟”逃跑了。

　　反正，从那以后，我父亲和堂叔见了麻连长就嘟起小嘴巴，瞪着仇恨的眼睛，小声地骂：“天上星，亮晶晶，麻子拐，点天灯!”可麻连长听了，也不生气，居然还走过去，想跟我父亲他们套近乎。我父亲和堂叔见麻连长快到身边了，突然打起飞脚躲到家里去了。

　　没过几天，鬼子真的来了。那天早晨，天上飘着鹅毛大雪，麻连长的士兵在村口放哨，鬼子悄悄地摸上来，幸亏哨兵发现得早，举枪就朝鬼子开了火。接着，又响了几枪。枪声惊动了麻连长，他叫士兵沉住气，莫慌张，他自己先扑到厚厚的雪地上，举起驳壳枪，瞄准了村口的石板路。

　　不一会，见日本鬼子端着三八大盖，弯着腰一步一步向村里逼近。麻连长忽然大喊一声“给老子打”，走在前面的鬼子顿时倒下了两个。这时，村子周围的枪声，像炒豆子样，噼里叭啦响起来了。

　　开先，我父亲和堂叔他们觉得很好玩，站到厅屋前的禾坪上看热闹。后来，见麻连长和士兵越打越猛，手榴弹和机关枪响个不停，尤其见双方的人越死越多，老人们就害怕了。边骂自己的孩子，边扯着孩子的手回家去，并且全家老少都躲到楼上去了。

　　快到中午时，枪声渐渐稀少，暂二军的士兵跟鬼子拚上了刺刀。在我们村前的鱼塘岸上，麻连长从地上捡起一把步枪，连着刺倒了三个鬼子。没想到，他刚把刺刀从鬼子的胸膛抽出，前后左右立即又围上来四个鬼子。麻连长对着前面的鬼子虚晃一下，转身挑开身后鬼子的刺刀，猛然一刺，那鬼子就应声倒下了。另外三个鬼子，像疯了样，三把刺刀一齐向他刺去。麻连长大吼一声，挥舞枪托，劈开快刺进胸膛的三把刺刀，顺手一刺，左边那个鬼子又一命呜呼了。麻连长如闪电似的，转过身来，轻而易举地又把中间那个鬼子刺死了。右边那个鬼子虽然个子瘦高，但看上去还像个学生。麻连长正迟疑间，那个学生兵却把刺刀刺进了他的肚子里。也许日本学生兵害怕，抽刀时又拖了拖，麻连长肚皮上的刀口就更大了，肠子流出来了，殷红的鲜血落到了雪地上。麻连长忍着剧痛咬紧牙关，对着那个日本学生兵，狠狠地捅了一刺刀。日本学生兵倒下了，麻连长抓起流出来的肠子，像绾绳子样，在自己的腰上绕了两圈，又抓起地上的步枪冲上前去与鬼子搏斗。

　　麻连长肚里流出来的血，掉到地上，一路鲜血把白得如棉花的雪都染红了。可麻连长一鼓作气又连着捅死了两个鬼子，渐渐地麻连长好像灯干油尽样，才慢慢地倒下去。

　　快天黑时，鬼子撤退了，暂二军的伤兵也撤退了。村前村后都是尸体，胆小的村民吓得不敢下楼。只有我大爷爷不怕，他独自一人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麻连长躺在雪地上还有一口气，就叫来我堂伯和村人把麻连长抬到村里去。

　　七手八脚把麻连长抬到厅屋里，我大爷爷就叫我阿婆倒了碗米汤，一口一口喂麻连长。大爷爷真胆大，他把麻连长露在外面的肠子抓起来，轻轻地塞进他肚里去。大爷爷双手沾满了麻连长的血，他洗都没洗，就走到我家灶屋里去，伸出血淋淋的手，让他的大黑狗舔手指。大黑狗边舔血边摇尾巴。然后大爷爷举起一根木棍，打死自家的大黑狗，把狗皮剥出，包住麻连长的肚子。我父亲和堂伯、堂叔弄不明白，睁着疑问的眼光望着大爷爷。我大爷爷这才面带微笑说：“听老人说，这样可救人性命。”

　　尽管我大爷爷费尽心思来救麻连长，可麻连长还是没被他救活。拖到半夜，麻连长就死了。待第二天上午，鬼子收完鬼子的尸体走后，村里人才又抬着麻连长去埋了。

　　大爷爷担心鬼子来村里报复，便叫全村的人都去躲鬼子。村人问：“天寒地冻，躲到哪里去?”大爷爷说躲到山上去，躲到外村的亲戚家里去，只要不让鬼子看见就行。于是，大爷爷指挥村人一起动手，把麻连长的士兵尸体全埋了，才扶老携幼离开村子。

　　这一仗，暂二军跟日本鬼子打了个平手，双方死伤的人数几乎差不多。

　　也不知什么原因，这次鬼子没烧村里的房子。第三天鬼子在村里没找到暂二军的人，也没看见一个老百姓，只杀了猪和鸡鸭吃了。鬼子发现暂二军在高码上灶坪村又挖了战壕，就把队伍开到那里去了……

　　抗战胜利八十年了，麻连长英勇杀敌的故事，一直在我们村里流传。

　　作者简介：李性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郴州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湖南省资兴市文联原主席，资兴市作家协会原主席，郴州市拔尖人才，国家二级作家，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第三期学员，1985年至1987年曾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文学系编剧班，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剧本两百余万字，其小说曾被《作家文摘》《书摘》、《每周文摘》、《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己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小说集《七老爷八少爷》、散文集《赶山》;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说集《收脚印》、中短篇小说集《小城富婆》;2022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如戏》，《如戏》2020年获湖南省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已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大型剧本集《御史惊梦》和小戏小品集《活人坟》，已发表、上演剧本60余部，《活人坟》曾获田汉剧本奖和全国“金狮奖”，《祁乡长断案》获中国戏剧文学剧本奖，2002年5月28日，赴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散文《仰望西柏坡》、《永世不忘南京大屠杀》，2011年3月、2012年4月两次获中国文学家网和《采风团》杂志举办的全国征文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