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冬,快过年了,日军占领了资兴县鲤鱼江镇栗脚村。
栗脚村是个风景秀丽的村庄,村前有条波涛翻滚的鲤鱼江,像玉带似的从东江顺流而下,江中的木排,一路顺风顺水经程江,过翠江,入便江,越耒水,进湘江,终点到达湖北武汉。在汉口做生意的资兴人,把茶油、桐油、山货搬上船舱,又从汉口运来洋布、洋油、洋钉、洋膏,到本地销售。这些有经济头脑的人,居然在武汉建了几处资兴会馆。一条铁路从栗脚村穿过,一端连接三都,一端延伸到郴州,三都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天南地北。由此可见,这里资源丰富,百姓不愁吃穿,过着安逸无忧的简单生活。
可自从鬼子侵占了资兴,在栗脚村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抢夺财物,村里的百姓对鬼子恨之入骨,背后骂鬼子是扁毛畜生。扁毛畜生,意为禽兽。可当着鬼子的面,群众又只能忍气吞声,丝毫不敢反抗。
春节过后,日本兵又来村里打掳(抢劫),把外号叫胖子和瘦子两家的鸡鸭全抢走了。胖子和瘦子的母亲吓得浑身发抖,躲到灶门口缩成一团,哭都不敢哭出声。
那天上午,胖子和瘦子到后山砍柴去了,回到家见母亲还蹲在灶门口,双手抱着头,打着哭腔说:“别杀我,别杀我,太君别杀我!”
胖子和瘦子是邻居,都姓李,是同宗共祖又同辈分的族兄弟。胖子叫李庚才,瘦子叫李外才。胖子长得矮矮的,瘦子长得高高的。胖子比瘦子大两岁,两人二十出头了还没成亲。可胖子偏偏天天吃粗茶淡饭也长肉,长得手粗脚粗,脸圆肚圆,比那些餐餐吃肉的财主还胖。虽然瘦子家里也穷,但比胖子家里稍许好点,瘦子的母亲视儿子如掌上明珠,凡是好吃的都让儿子吃,可不管瘦子怎么吃,就像油盐没进肚样,越吃越骨瘦如柴。村人看见他们就笑,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真是天生一对好兄弟。
瘦子一进家门,见母亲用手捂着脸,嘴角上有血痕,知道母亲被人打了。刚问明原因,就听隔壁胖子在骂人:“老子捅死鬼子的娘,老子总有一天会报杀父之仇!老子不杀鬼子就是狗娘养的!”
胖子说要报杀父之仇,其实瘦子也想报杀父之仇。去年鬼子进村时,胖子和瘦子的父亲都被日军抓去当了挑夫。鬼子把抢劫来的东西,要挑夫统统挑到蓼江郴侯寨去。因为日本鬼子的司令长官高桥敬逸就住在那里,所以郴侯寨就成了日军司令部。胖子和瘦子的父亲挑着担子到了香花石鼓村,两人就不想走了。他们担心去了蓼江回不来,便悄悄商量,趁鬼子不注意就逃。吃中饭时,日本兵留下两人看挑夫,胖子和瘦子的父亲见时机已到,看见一个鬼子兵去屙屎去了,就用扁担撬开窗子,偷偷地爬出去。谁知没跑几米远,就被发现了。鬼子鸣枪警告,他们却越跑越快,鬼子就瞄准他们又开了几枪。胖子和瘦子的父亲应声倒下,倒在天寒地冻的水田里,当场就死了。过了几天,栗脚村的人才得到消息,请人把尸体抬回来,草草埋了。
瘦子走到胖子门前,破口大骂起来:“死胖子,就晓得拿嘴巴出气,有本事就跟我去炮楼杀鬼子!”他举起手中的镰刀,怒气冲天地朝村口走去。胖子见瘦子走了,也拿把镰刀跟上去。
这时,瘦子和胖子的母亲都从屋里冲出来,一起跪到地上,哭哭啼啼地求儿子别去送死。瘦子看到这种情形,回头望了胖子一眼,两人转身各自扶起自己的母亲,慢慢地回家去了。虽然瘦子和胖子暂时被劝住了,但埋在心底的仇恨种子却渐渐地在生根发芽。
第二天,吃过早饭,瘦子就来到胖子门口,叫他一起去后山砍柴。胖子拿起镰刀,跟在瘦子屁股后头,有气无力地出了村。两人一路无语,但各自心里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在山上两人还是没讲一句话,低着头,不停地砍柴,砍完了就捆好,挑起就顺着山路回家。快进村时,瘦子发现两个日本鬼子从村里出来,两只长枪上都挂着几只活蹦乱跳的鸡。瘦子放下肩上的担子,用手指了指迎面走来的鬼子。这时胖子也看见了,也把肩上的柴放下。
瘦子问:“胖子,怎么办?”
胖子眼里顿时喷出火来:“下手,杀鬼子!”
鬼子离胖子和瘦子还有百多米,他们就把镰刀藏到了路旁的草丛里,两人的脚几乎要踩着镰刀了。他们装成害怕的样子,低着头,弯着腰,扯起笑脸说:“太君好,太君咪西咪西!”
鬼子来到胖子和瘦子身边,见他们赤手空拳,且又老老实实地在点头哈腰,便放松了警惕。走在前面的鬼子,伸出手拍了拍胖子的脸说:“支那猪,支那猪!”
待后面那个鬼子与他们擦身而过时,胖子和瘦子忽然弯下腰,抽出草丛里的镰刀,追上前去,锋利的刀口只一下就割断了鬼子的喉管。两个鬼子丢掉长枪,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张开口,话都说不出来了。殷红的血,止都止不住,顺着鬼子的双手往下流。两个鬼子为了逃命,拼死拼命往炮楼方向跑,石板路上留下一路血迹。两个鬼子踉踉跄跄跑了几十米,终于倒下了。胖子和瘦子手握镰刀冲上去,望着倒在地上正在抽搐的鬼子,咬紧牙关说:“你们这些扁毛畜生,来我们村里杀人放火抢东西,老子今天终于报了杀父之仇!”
胖子说完这话,瘦子却突然说:“仇是报了,可鬼子的尸体不能放到这里啊!”
此时此刻,胖子和瘦子委实感到为难了,害怕了。他们清楚地知道,倘若不把鬼子的尸体处理好,不用多久,炮楼里的鬼子定然会到村里来找人。到那时,整个村子就会遭殃,就会血流成河。胖子和瘦子浑身筛糠样地发抖,口里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现在害怕了吧?混帐东西,惹事不怕天大啊!”不知什么时候,村里的丁改公公来到了胖子和瘦子身旁。
丁改公公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威望很高,倍受村人尊敬。因他是丁卯年出生的,名字就叫丁改,所以村人叫他丁改公公。
胖子浑身还在发抖,小心翼翼地说:“丁改公公,你帮我们想个办法吧?”
丁改公公生气地说:“自己惹的事,自己想办法!”停了停又说:“一村的人都会被你们害死!”
瘦子赌气地说:“等天黑了,我们背起鬼子的尸体丢到村前的鲤鱼江去,让河水冲走算了!”
丁改公公举起手中的拐棍,先打了瘦子的屁股一下,跨前一步,又给胖子来了一下:“尸体弄走了,这一路血迹怎么办?你以为炮楼里的鬼子都瞎了眼是吗?”
胖子和瘦子都哑口无言了,两人都睁着眼睛望着丁改公公,好像丁改公公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丁改公公捋了捋胸前的白胡子,然后慢吞吞地说:“你们一人背一个鬼子,背到狮子岭的密林中去,把鬼子埋了。我到村里叫人挑水来,把石板路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就是鬼子来找,也很难发现。”
胖子和瘦子果真背起鬼子的尸体去了狮子岭,丁改公公回到村里,先叫几个后生带上锄头去狮子岭埋鬼子,然后又叫来一群人,挑着水桶和扫把去石板路上冲洗血迹。真是老天爷开了眼,村人刚把石板路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天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鬼子的污血,全被雨水冲淡渗透到泥里去了。
狮子岭那边,胖子和瘦子有了村人帮忙,只花了三袋烟的功夫,挖了一个深坑,把两个鬼子一起埋了。
丁改公公依然不放心,等胖子他们回到村里,又提醒他们把身上带血的衣服洗干净,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才叫胖子和瘦子带上五、六个后生,每人背一把鸟铳,到狮子岭去朝天放枪。年轻人不懂丁改公公的用意,大惑不解地问:“枪一响,难道不会把鬼子引来吗?”
丁改公公说:“你们放完枪后,赶紧回来,各人呆在自己家里。如果鬼子真来了,老夫自有办法!”
胖子瘦子和几个年轻人,到狮子岭上放了几枪,打起飞脚回到了村里,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各自做着家务。果然,只过了一会,大批鬼子就把村子包围了。鬼子把村民从家里赶出来,都集中到村前的禾坪上。日军小队长问:“大日本皇军的人,不见了,两个人的不见了,交出来,大大的有赏!”
这时,只见丁改公公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带笑容地说:“太君,你们的士兵没来村里,那边山上开枪的干活,老朽估摸不是国军就是共军。太君,别急,先到老朽家中喝茶去,喝茶去!”
去村里搜查的鬼子,没查到可疑的线索,鬼子士兵在小队长耳边嘀咕了几句,小队长的手一挥,鬼子兵就都撤走了。
胖子和瘦子杀鬼子躲过了一劫。
栗脚村也躲过了一劫。
作者简介:李性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郴州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湖南省资兴市文联原主席,资兴市作家协会原主席,郴州市拔尖人才,国家二级作家,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第三期学员,1985年至1987年曾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文学系编剧班,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剧本两百余万字,其小说曾被《作家文摘》《书摘》、《每周文摘》、《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己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小说集《七老爷八少爷》、散文集《赶山》;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说集《收脚印》、中短篇小说集《小城富婆》;2022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如戏》,《如戏》2020年获湖南省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已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大型剧本集《御史惊梦》和小戏小品集《活人坟》,已发表、上演剧本60余部,《活人坟》曾获田汉剧本奖和全国“金狮奖”,《祁乡长断案》获中国戏剧文学剧本奖,2002年5月28日,赴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散文《仰望西柏坡》、《永世不忘南京大屠杀》,2011年3月、2012年4月两次获中国文学家网和《采风团》杂志举办的全国征文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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