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八千虎贲守孤城
来源：贺国荣   2025-08-01 15:11:39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1943年11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漫天飞舞，席卷到了五柳先生的理想社会——桃花源。日军在第三次长沙会战受挫后，暂时取消了打通粤汉铁路的美梦，为策应太平洋战场，牵制中国军队远征缅甸，安定军心，以战养战，要求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发动常德大会战。

　　“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常德是一座有德的城市，是中华道德文化、农耕文化、湘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1943年11月，日军在第三次长沙会战受挫后，调整作战计划，要求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发动常德大会战。横山勇率领的第11军是日军在关内的唯一一支战略机动作战力量，为拿下常德，他出动了第11军5个师团和4个伪军师在内的16万兵力，与国民革命军第6、9战区的16个军20余万人，在以常德为垓心的周边10多个县市进行了一场拉锯战。

　　防守常德城的是国民革命军第74军57师师长余程万，黄埔一期高才生，有着戚继光的骁勇，曾国藩的精明，身边汇聚着一群嗷嗷叫的虎贲男儿，在淞沪、上高、长汉等多次会战中，有着非凡的表现，赢得了“虎贲师”的称号。虎贲一词源于《书经﹒牧誓》篇：武王有戎车300辆，虎贲300人。虎贲者，军中骁楚者，勇士也!

　　战争初始阶段，为防止日军破城，守城部队将城中及周边乡镇5万多老百姓予以疏散，一时间，人们坐船的坐船，走路的走路，挑担的挑担，拉着牲口，拖儿带女，推推挤挤，哭哭喊喊，向汉寿、津市、慈利一带转移，其景有如万千蚂蚁涌出巢穴。

　　常德三面临山，两面环水，占领了三山和两水，就等于完成了对城市的包围。为争夺西面的河伏山，日军伪军与中国军队在城郊展开激战。由于横山勇高估了伪军的战力，中国军队派出的171团先行吃掉了日伪军的河伏独立团,留下2营防守河洑。随后，余程万又指挥170团进攻东面的阳山，吃掉了日伪军的阳山独立团，其余部龟缩至德山。

　　德山位于常德东南面，是常德的军事屏障。国民革命军第10集团军副司令官兼第74军军长王耀武，派新编第100军第63师188团拨归余程万指挥，防守德山。孰料该团团长邓先锋连“马谡”都不如，见日军来势汹汹，稍作抵抗，不经余程万师长批准便悄悄撤离阵地，逃往黄土店方向喝擂茶去了。

　　“余将军，怎么搞的?仗刚刚开打，你就损兵折将，灰心泄气，丢失了我军的防御要地!”德山失守，师长余程万遭到了军长王耀武的训责。余程万站在排云阁上，声色凝重地朝德山望去。只见日军的中岛轰炸机做着俯冲运动，炸弹泻向阵地和江面，腾起一道道尘土和水柱。江水东下，不止一次次的哭泣，上面运输着一具具尸体和日军飞机撒下的传单。乌鸦北上，成群结队地盘旋在常德城的上空，张开嘶哑的嗓子忙着为亡魂祈祷和超度……

　　“我们今天做的事情，以后会不会有人记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常德城的防守任务关乎城内16万老百姓的安危，战略地位关乎重庆安全，余程万下定了与常德城共存亡的决心。

　　战争相持阶段，中国军队与日军由郊区激战转入城市攻防战。横山勇指挥日军731部队对常德实施细菌战，试图将这座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古城变成片甲不留、尘草不生的死亡之城。1941年11月4日，日军在常德发动细菌战，通过97式轻型轰炸机，向常德地区投放了70公斤鼠疫菌，导致常德地区鼠疫史无前例大流行，造成数以万计的中国同胞染病，7643人无辜丧生。截止到11月28日夜，日军凭借重武器、毒气毒，已消耗中国守军57师6000余人，城中守军不及2500人。

　　11月29日凌晨，日军破城的战斗再一次打响。57师师长余程万离开设在高山街附近中央银行(如今为三味书城)的师指挥部，到广德医院(如今为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慰问伤病员，为了鼓舞军民士气，他唱起了刚学会的一首常德民谣：“津市的粉，桃源的床，小西门的妹子，吓死郎。上南门的痴，下南门的怨，乡里的情侣，城里转。柳叶湖的女，丝瓜井的汉，夹山寺的和尚，满街串。太浮山的匪，大河街的戏，小鬼子的王八，放臭屁。”

　　“通知所有人员集合!”为了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余程万对通讯员小杨交代说。不一会儿，这座医院里的所有医护人员、内勤人员、伙夫和还拿得起武器的伤病员，都集中到了广德医院的操场上。余程万对他们进行战斗动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的同胞们，兄弟姐妹们!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常德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让我们拿起手中的武器，跟日本侵略军血战到底!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绝不言放弃!”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这支由余程万动员起来的200多人的队伍，即刻融入了抗击日军侵略的人民战争海洋。

　　上午9时许，余程万携带的便携式电台里传来171团团长杜鼎的声音：“余将军，水星楼被敌人占领了!”

　　“夺回水星楼，誓与常德城共存亡!”水星楼原建于明朝，康熙年间重建，属于常德城垣的最高建筑，守城军队的第二道防线。突破第二道防线的日军占领了水星楼，就可以对整个常德城形成钳并之势。水星楼里储藏有大批粮弹，是守城部队的命脉所在。师长余程万率领团长杜鼎临阵指挥，3营营长张照普率领手榴弹班争夺该楼，士兵使用长竹竿挑起手榴弹投掷水星楼高处堡垒，将堡垒日军歼灭。经过2小时火拼，水星楼重新回到了守军的手中。

　　“将军，将军，我是孙进贤，我是孙进贤!横山勇调遣25000名日军，在城西5公里一线摆开火牛阵，对我军前沿阵地发起了猛烈进攻!”

　　“什么是火牛阵?你描述得清楚点!”余程万通过送话器问。

　　“横山勇指使汉奸找来200头水牛，一字儿排开，在水牛的屁股上点上火把，驱使水牛排山倒海般地冲向我军的防御阵地。我军的防御阵地多处被水牛冲破，城垣倒塌，化成一片火海，堑壕内的士兵被火牛踩伤，城西危在旦夕!”170团团长孙进贤通过电台向余师长报告紧急情况。

　　“金定洲，金定洲!快将炮兵拉到距我军前沿阵地三分之一处，对日军实施炮火拦阻!”余程万迅速调整作战部署，调遣支援守城的第74军炮兵团第3营营长金定州集中火力向日军实施打击，随后率领战士们奔赴城西司马台阻止日军的攻城行动。

　　“前进!”横山勇气急败坏，下令放火、施放毒气、派部队爆破，20余架飞机轮番轰炸，100余门重炮同时轰击，西门城墙被重炮撕开了一个大缺口，守军与蜂涌蚁至的敌军厮拼肉搏达2小时之久。这时常德东门已被日军突破，北门、大小西门虽牢牢地被守军把持，而剩下的能战的官兵已不足400人矣!

　　惨烈的巷战开始了。上等兵杨西林手持大刀，站在关岳庙一隅，手起刀落，将一个个鬼子砍成刀下之鬼。不敢轻进的敌人改用炮击，英雄豪气的杨西林不幸庙前中炮，他步履踉跄着将最后一颗手榴弹掷向敌人。鸡鹅巷口少尉排长高长春与6名士兵死守巷南一座城堡，坚守两昼一夜，相继壮烈牺牲。浑身挂彩的高排长紧握机枪扫射，在射完最后一粒子弹后，他那火龙一样通红的身躯在敌人烧夷弹的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中士班长李鸿恩率一班士兵坚守慈善堂，30多名鬼子向他围来，被炸伤腿的李班长忍住剧痛向敌人投弹，迎面敌人应声倒下。不料，墙缝中又冲出几名鬼子，李班长操起大刀，三名鬼子横尸当场。不幸的是，一名鬼子刺穿他的腹部，肠子流了出来，他两眼迸射出虎贲之光，将肠子盘了一圈，挥杀冲进屋内的一个鬼子后，他手中的大刀才訇然落地!日军第116师团、3师团先后7次向阵地猛扑，丢下800多具尸体，敌109联队长布上照一大佐、作战参谋田原弘夫被当场击毙。攻城日军最后增援至30000余人，动用猛烈炮火并施放毒气，激战2天2夜，防守在大小西门窨子楼、老西门碉堡一带的400名官兵几乎全部阵亡。

　　战争进行到12月1日，城内仅剩下600多名士兵，弹药也几乎耗尽，尽管面临绝境，余程万还是决定不放弃。12月3日凌晨，57师169团团长柴意新率部突进府坪街，不幸中弹，壮烈殉国。

　　在绝境中，余程万向第6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发出了“绝命电报”，做好了死守常德直至牺牲的准备：“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

　　尽管余程万带领将士们完成了上峰要求他们防守到11月26日的任务，尽管面临孤军奋战的绝境，余程万还是决定不放弃。但于12月3日凌晨，在常德城西南角笔架城旁民居内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几名团长却提出突围求生的要求。经过一番艰难抉择，余程万决定留下部分兵力死守阵地，自己带领83名士兵突围了出去寻找外援，与前来增援的滇军接上了头。

　　12月6日，常德城彻底失守，日军在城内实施烧杀抢掳，城内90%的地方沦为焦土。

　　12月9日，抵达常德的援军与57师会合后发起反击，重新攻入常德城，第6、9战区部队对北撤日军发起追击，歼灭日军3000余人。

　　12月10日，第29集团军副司令及74军军长王耀武设下宴席，邀请57师抗战官兵一同庆祝常德的重夺。这场盛会，旨在表彰57师为保卫常德城所做出的努力和牺牲。然而悲壮的是，57师几乎全军覆没，8539名官兵中，伤亡的有7869人，伤亡比接近了90%，8位将校级军官殉国。因此，尽管宴席十分隆重，气氛却显得无比沉重。

　　自1943年11月2日始至12月24日止，常德保卫战历时50余天，共歼敌2万余人，击落日机45架。57师依托城墙顽强抵抗，最终以伤亡过半的代价，挫败了日军企图占领“天下粮仓”的军事行动，迟滞了日军西进重庆的计划。八千虎贲为抵抗3万多日军展开的战役，被称为“东方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抗日将领陈诚称余程万所率部队“喋血会战，勇迈无前。守城之战，其壮烈无以逾此。”著名作家张恨水，以57师的英勇事迹素材，写成了中国第一部现代军事小说《虎贲万岁》，其中盛赞道：“感谢虎贲这八千只老虎!他们以血肉生命，替常德写了一页万年光荣的历史。”该战役展现出来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顽强抵抗精神，成为二战重要篇章。

　　“孤军浴血千秋壮，公墓埋忠万姓哀。”1944年，王耀武和常德县县长戴九峰在青年路东侧共同修建了常德会战阵亡将士公墓，以纪念在这场战争中抵抗侵略、英勇不屈、为国牺牲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