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1)
在东北龙宁古城烈士陵园,埋葬着126名东北军官兵,坟茔整齐排列,让人感受到军旅的庄严。这里记载着一段悲壮的抗日史话。
1932年2月4日,一架日本飞机飞临龙宁古城,撒下一批劝降传单。江畔,东北军某部行辕前,一位上校军衔的军官从地上拾起一张传单,急速掠过,一双狐眼充满忧郁,他是东北军第八混成旅独立团驻防龙宁古城长官麦括。不惑之年,戎马生涯,在他微胖的脸上刻出老练与世故。
麦括驻防龙宁,辖统棱穆、绥宁、林虎等五县,位尊权重。时下,吉林省大部陷落,日寇进逼黑龙江。龙宁距吉林仅百里,朝发夕至。时局危殆,麦括转回行辕,让人将警卫连长石坚和副官白雷找来,商讨时局。
少顷,石坚与白雷来到行辕,两人看过传单后,将目光转向麦括。麦括说,白雷、石坚,日本人就要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说完,两手按着印堂,神情颓然。
白雷说,团座,日军吉林得手,必犯龙江。白雷30岁,身材瘦削,一双鹰眼,咄咄逼人。
与白雷相比,石坚身材高大,马眼闪出火星:团座,兵家之道,自古来犯者必诛。麦括软绵道,石坚,我不是怕打,只是龙宁古城只有一个警卫连驻防,区区一个警卫连跟日本人抗争,岂不是以卵击石?石坚说,团座,必要时,可将驻防绥宁县的精锐章宪亭和郭贵两个连调集古城,与日本人决一死战。白雷鼓掌道,团座,我赞同石连长的意见,调遣精锐,阻击日本人。
麦括沉吟少许道,绥宁这两个连是我团精锐,非特殊战况,不能轻易投入。精锐一旦丧失,我们将无牌可打。国难当头,还是等等吉林师部的具体指令再说。
这时,勤务兵王德胜匆匆进来:报告团座,吉林师部急电。麦括将电报抓在手里,急速掠过后,两手一松,电文飘然落地。
雷拾起,掠过一眼,不由大惊失色:团座,原师部电文命令我们尽量避免与日军发生军事冲突,这是什么意思?
白雷将电文递给石坚,石坚看后一拍桌子道,师部这不是要我们投降吗?麦括不语,呆若木鸡。白雷说,日本人进犯古城在即,军事冲突根本无法避免。师部要我们避免冲突,这不是说梦话吗?团座,何去何从,你得给弟兄们拿个主意!
麦括冷笑道,独立团警卫连的弹药只够打半个月的,打没了只能放空枪空炮。再说,我也不能拿警卫连一百多弟兄的命去喂日本人的炮弹。这样吧,日本人一时还不会进逼古城,我再与师部沟通,等待最后结果,或者把驻防各县的军官召集古城,商讨前途大计。
这时,行辕外人声鼎沸。麦括问这是怎么回事?石坚出去探寻,回来禀报:团座,古城各界请愿团座率部死保古城。
麦括神情肃然,来到行辕外面,只见数千民众聚集,群情激愤,古城女子师生也打着誓死保卫古城的横幅标语。一个身穿蓝色棉旗袍的年轻女子道,麦团长,日军即将进犯龙宁,古城十五万民众生死存亡,系于您一身。麦括面对激情民众,也生出激情:父老兄弟姊妹们,我麦括身为军人,誓死保卫古城,责无旁贷。请愿民众欢声如雷。
黑葡萄女人叫苏娜,是龙宁女子中学国文教师。她真实身份是中共龙宁县委宣传部长。
与此同时,古城中央大街的“富士医院”门前,身穿狐皮大衣的曲万富,手攥传单,望着盘旋的飞机,兴奋得浑身发颤。曲万富四十岁,肥头大耳,一双腥红的蛤蟆眼。曲万富曾是古城一家药房伙计,10年前,日本人天野于古城开办了“富士医院”,天野见他天生犬奴,又稍知药理,便聘用曲万富为院长助理。富士医院名为行医看病,实则是刺探情报的间谍机关。由此,曲万富效命山田,死心塌地。
事变在即,曲万富心怀兴奋,攥着传单,小跑着奔到古城商会会长关小辫宅门前,门口站着两个家丁,身背王八盒。家丁见了曲万富,不敢怠慢,小心陪着径直进了四合院正房。
关小辫是绰号,他的实名叫关青满,五十四岁。虽家财拥有个古城,但其貌不扬,蛇头蛇眼,看得出毒辣非凡。
尚未到门口,曲万富便听见里面传出关小辫与七姨太调情的声音,女人娇声浪语。家丁高呼:典万富先生莅临!
曲万富进屋,内眷扭着屁股走进内室。曲万富从兜里掏出一张传单递上:会长,世道就要变了!关小辫摇着蛇头型的脑袋头,脑后那一条半尺长的辫子来回晃悠。关小辫淡然一笑,从身上掏出一叠传单,拍在桌子上道,我关某就等着这一天呢。
曲万富看了一眼侍立旁边的丫环,凑近关小辫,神秘说,会长,我前来跟您商量一件事,说着,凑近关小辫耳朵,舌头飞快旋转。关小辫听罢,蛇眼闪出异光,冲着门外大声喊,来人,备一桌酒宴!
曲万富的蛤蟆眼泛出欢喜。
(2)
麦括接受了民众请愿后,心潮起伏。三人转回行辕时,一骑飞至,原来是派出的侦察兵获得一个重要情报:龙宁县域镜湖南有一支共产党领导的武装,领头的叫李延禄,已经做好阻击日军的准备。麦括哂笑道,李延禄那点火力跟我独立团相比,是蚂蚁与大象,不可同日而语。白雷奉承道:团座所言极是。石坚说,行不行,看行动。现在说这事,有点早。
回到行辕,石坚告辞回连队。麦括拿出吉林师部的电报,看了又看,脸上竟沁出汗珠。白雷说,团座,是退是进,你得拿个主意。麦括心神不定:难呀!
这时,警卫班长王得胜喊了一声报告,麦括的手颤抖,传单飘地。麦括恼道,王得胜,你是不是吃了枪药?王德胜发懵,不知如何回答。麦括问,王德胜,什么事?王得胜赶紧递上关小辫的请帖。
麦括看完贴子,对白雷说,关小辫前些日子跟我要了一箱步枪子弹,这回不知道这老东西又要搞什么名堂。也好,这个财神爷口袋里有的是大洋,不吃白不吃!白雷说,关小辫跟日本人一直来往密切,或许对眼下时局看出门道。麦括说,日本人要来了,古城无法平静。白雷说,团座,乱世之时,以静支动。麦括白了对方一眼:静?谈何容易,静下来就是等日本人来缴械。白雷说,团座,我们即不坐以待毙,只有一个动字。
麦括一时无语。白雷的鹰眼盯着颓丧的对方,鹰眼闪光。
傍晚,在一个班的簇拥下,麦括骑马来到关宅。关小辫领着家丁在门口迎候。他一身丝绸马挂,身后的十几个家丁,一色斜挂着盒子炮。麦括在众人簇拥下跨进正厅,一桌酒菜早已备好。十几个警卫侍卫门外两侧。麦括见厅堂内有一门,悬着布帘,只觉内里隐幽莫测。
关小辫见警卫森然,小声说,团座,关某有个小小的请求。麦括笑道,关会长,你我为至交,有话直说不妨。关小辫说,我给团座手下的弟兄们在隔壁安排了两桌,能不能尝个脸,算我借机犒劳一个你的弟兄。麦括明白关小辫想要与自己单独说话,便应了关小辫,命王得胜等警卫到偏房。关小辫顿时欢喜,让身边家丁小心伺候偏房。
此时,厅堂只有麦括和关小辫。关小辫举杯道,团座,时局动荡,人心浮动,你我是至交,关某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请您到寒舍小酌,叙叙旧情,议议时局。来,咱们先把这杯酒干了。麦括性情豪爽,先自一杯罄尽,关小辫不敢落后,也见了杯底:团座,你是军人,我们是老百姓,你说这时局将会是什么样子?
关小辫说完,蛇眼紧紧盯着麦括,察言观色。麦括苦笑道,什么样子?吉林已经沦陷,龙江即将沦陷,这就是眼下的时局。我的部队现在是走不了,也打不起,剩下这点队伍让日本人给圈在笼子里了。唉,没想到东北军沦落到这种地步,悲惨哪,有国无处归,有家又难全。要不是为了混成旅三团近千号弟兄的前程,我麦括真想解甲归田。关小辫抑制兴奋道,团座,你是一团之长,手握重兵,全体官兵都唯你马首是瞻。你要是一人搁下挑子走了,不把弟兄们的前程都给耽误了吗?麦括几杯酒下肚,心思更重,红着脸问道,日军就要进犯古城,关兄有什么上策?关小辫蛇眼观察麦括脸色,小心掂量说,这个上策吗……说了怕惹团座恼火,不说,又对不起朋友。唉,我还是不说为好。关小辫卖起关子,只顾劝酒,暗中察色。
麦括听话里有话,急道,你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痛快。你要是拿我当兄弟,说话就甭跟我绕弯子。你要是再假假古古,那我现在走人。麦括说完,起身佯欲离去。关小辫心中惊喜,表面佯做平静,起身按住道,麦括贤弟,都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赔不是了。我怕说错话伤了你的心。麦括此时联想白天日本飞机撒下传单一事,明白关小辫此次宴请,非同寻常,便拿定主意,看关小辫有何勾当。于是,麦括沉默不语。关小辫试探道,团座,关某不才,今年已是过了知命之年。常言道老马识途,我这匹老马经历过慈禧太后老佛爷时代,看到了乱哄哄的民国。虽然许多事情看不太透,可有一条我是看准了——你说这江山是谁的?我说谁得到它就是谁的,谁就是王,谁就是皇!麦括有点坐不住,急问道,关兄,你看我的前程在哪?关小辫装作神秘道,这还用我说吗?吉林师部的态度已经明确告诉,他们已经跟日本人讲和了。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吉林那边,师长已经率队统一到日本人那里去了。这不是投降日本人了吗?叭!麦括的酒杯掉到地上。关小辫拍着麦括肩膀道,我的团座老弟,啥叫投降?那不过是一个字眼,就看怎么理解了,有的叫投降,有的叫招安,有的叫反正。麦团长,老蒋都向日本人屈服了,你们的师长也跟日本人讲和了,你的弟兄们上哪去报国?贤弟,你已是不惑之年,弄到上校团长这个位置不易呀!
关小辫一番话,说得麦括心中砰然,脸上流汗,一双忧患的眼睛频繁转动,陷入两难之境。关小辫见火候已到,朝悬挂门帘的内室唤道,来人,把给麦团长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话音落下,门帘挑开,几个家丁从里面抬出五只皮箱,放到麦括脚下。麦括不解,愣愣地望着。关小辫让人打开,只见里面装满大洋,银光灿灿。麦田惊讶问道,关兄,这是怎么回事?关小辫神秘道,麦老弟,五万大洋。这是给你准备的一点薄礼。望着白花花的银元,麦括一时发懵,不知关小辫为何巨款馈赠,佯辞道,麦某绝不花不明不白的钱,请你明示,这五万大洋到底是怎么回事?麦括已经从关小辫的神态与言语中,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东西,他知道眼前这五皮箱大洋是烫手的山芋,不敢碰,但也不愿放弃。关小辫奸笑道,贤弟,实话实说,这些大洋不是我关某的,这是日本人给你个人的见面礼,还有二十万大洋给你的部队作军饷,候几天就到。
麦括脸色抖变,忽地站起身,拔出手机,大喊一声来人。王德胜一班人马闻声,提枪冲进厅堂,关府家丁也剑拔弩张。关小辫先是一惊,继之,笑吟吟道,团座,您喝多了?麦括一时后悔,挥手道,王德胜,我没事,喝高了。
屏去诸人,关小辫板着脸说,麦括老弟,你我多年至交,无所不谈。你要是跟日本人合作,你还是独立团当家的。要是不想合作,今天这些话我没有说过,各走各的路。麦括说,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走到这一步,将来日本人败走又会如何?关小辫说,这是曲线救国,三国时关羽为了两位皇嫂,不是在曹营暂栖身吗?大丈夫暂时退一步,是为了将来进一步,兵不厌诈!
麦括听到这里,仿佛恍然大悟,抬头问道,什么时候能跟日本人接上头?关小辫仰脸大笑,脑后的辫子摇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野少佐已经在此恭候团座多时。麦括惊问,天野不是富士医院院长吗?麦括感觉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神秘。关小辫道,对,正是此人,他在龙宁县城的公开身份是富士医院院长,而真实身份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一位少佐,潜伏多年。说完,关小辫拍了三下手掌,只见内室门帘又被挑开,从里南走出两人,一个是天野,另一个是助理曲万富。天野身穿便服,面带微笑。麦括与天野前年曾见过一面,那是因为他感冒发烧,天野亲自带人到行辕视诊。如今,再次见面,身份与意义匪同。
天野来到麦括跟前,恭敬施礼,然后,用流利的汉话说,我代表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欢迎麦团长与我们合作。现在,我代表关东军司令部向您颁发委任状!委任您为龙宁地区靖绥三旅少将旅长。说完,天野从曲万富手里接过皮包,从里面拿出委托状,双手捧给麦括。麦括望着委任状,一时发愣,踌躇片刻,手刚伸出去,又像怕烫了似地缩回。关小辫站在一旁道,恭贺旅座——麦将军前程无量!
麦括终于伸出手,把委任状抓在手里。这时,饭厅外面传来一声枪响,麦括拔枪跑出去,问道,王德胜,怎么回事?王德胜说枪走火了。
(3)
夜深人静,古城隐匿在黑暗之中。麦括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离开关宅。护卫士兵跟在后面,饱嗝之声不绝于路。勤务兵王得胜小心地牵着马缰绳,生怕麦括摔下来。回到行辕,王得胜将麦括搀进卧室,麦括推开王得胜,把上衣往地上一扔,四仰八叉躺在炕上,呼噜睡去。王德胜从地上捡起麦括上衣,折叠的委任状从兜里滑出来。王得胜没有在意,将它放到桌上时,听见麦括醉梦中道,日本人真够意思,提拔我麦括当了少将旅长。
王得胜想到那张折叠的东西,展开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日本人发给麦括的委任状。正在发呆之际,院里传来石坚声音:王得胜,团长睡了没有?王得胜一边慌乱答应,一边将委任状往兜里塞。此时,石坚跨进屋,见王得胜神情慌乱,问道,王得胜,你慌什么?王得胜经这一问,愈加慌乱,说话竟嗑巴起来。石坚愈发怀疑,绷着脸问道,你莫不是偷了团长兜里的东西?王得胜两腿发软,一手紧紧按住衣兜。石坚见状,命王得胜将东西交出来,王将只好将委任状颤抖呈上。石坚霎时变色。王得胜哭道,石连长,明天一早团长醒来,找不到委任状,非毙了我不可!石坚替王德胜编个理由,交待一番,王得胜方转忧为安。
翌日晨,麦括醒来,发现委任状不见了,便问王得胜道,王得胜,我昨天晚上揣到衣兜里有一张纸不见了,你看到没有?王得胜结巴说不知道。麦括揣测王得胜有鬼,拔枪喝问,不说实话,毙了你!王得胜撒谎道,昨晚从关家出来,半道上,好象看到从团长身上掉下什么东西,我寻思是您擦鼻涕的一张废纸。听王得胜这么一说,麦括紧张情绪稍解,颓丧坐在椅上,望着窗外发呆。这时,白雷踱进屋来,麦括道,白副官,通知警卫连排级以上军官,半个小时后到团部开会。
一个小时后,石坚率警卫连排级以上军官端坐会议室。警卫连是麦括的御林军,人强马壮。名为连级建制,实则拥有两个连的人马,装备精良,不必细赘。麦括走进会议厅,依然摆出往日威严,他扫视一眼后道,眼下时局,我想就不必多说了。昨天师部发来电报,要求独立团原地待命,不准与日本人发生军事冲突。接到电报,我也是进退两难,不撤不抗,这是怎么个打法?大家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麦括说完,军官们面面相觑,悲痛无语。麦括心中暗喜,佯为难过道,有消息说师部已经跟日本人谈好了条件,易帜改编。据说老蒋也有这个意思,先把军队保存起来,等将来日本人完蛋了,再易帜为国军。
一个军官道,易帜不就是投降吗?我们岂不成了二鬼子?麦括圆滑道,也不能完全说易帜就是投降,《三国演义》里的关云长为了形势所迫,不是也在曹营里干了一段时间吗?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们就是易帜了,也是插在日本人军营里的一把钢刀,这叫身在日营心在国军。
另一个军官道,团长,你这个比方我不赞同,三国时的魏、吴、蜀不论是谁得了天下,都是中国人掌握天下,是肉烂在自家锅里。如今小鬼子占了咱地盘,是把咱们当亡国奴,这可是两码子事。
有人提出退一步看一步,警卫连保存实力,逐步撤退,最后撤至绥宁防区。石坚问道,日本人要是占了绥宁防区,还能撤到苏联吗?主张撤退的军官无话可说,会议室气氛沉闷,令人窒息。这时,石坚站起身,高声道,弟兄们,我们不能退,更不能降。退,就是逃跑;降,就是卖国。我们要是成了二鬼子,就是他娘的民族败类!
麦括打断石坚,石连长,就凭咱这点人马这点弹药,能跟日本人拼几天?石坚语气坚定道,拼一天也得拼,谁让我们是中国军人!军人就得死在战场上。打不过也得打,至少也得打出中国军人的精气神!石坚的话激起掌声,麦括一脸不悦。说到此时,石坚声调高扬道,今天,我在这里把话说白了吧,团座召开这次会的目的就是要我们跟着他投降日本人!
石坚话落,诸军官愕然,会议室鸦雀无声,军官们的目光聚焦到麦括脸上。
麦括以为石坚只是一种揣测,他一拍桌子,起身恼怒道,石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我麦括,我真是看错了人。直奉战争,要不是我安排人从火线上把你背下来,你的命早就没了。石坚平静地道,不错,团座是救过我的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河水是河水,井水是井水。在日本人面前,我宁可被砍头,也不投降,这是中国军人的本份。白雷站起身问道,石连长,说话要有凭据,不能血口喷人,你有什么根据说团座投降了日本人?团座是那种人吗?
石坚一时不语,心中掂量是说还是不说。想到中原大战麦括的救命之恩,欲将此事缓下再说,未想到麦括竟紧逼不舍,问道,石坚,你今天不说出来根据,我就毙了你!情逼之下,石坚再也憋不住了,从身上拿出委任状,抖在空中道,弟兄们,这就昨天晚上团长在关小辫家,日本人给他发的委任状! 他已经把我们弟兄们卖给日本人了!
石坚的话令军官们惊讶不己。麦括气急败坏,迅速掏出手枪,向石坚射击,石坚左臂中弹。正在石坚拔枪回击时,又是一声枪响,麦括摇晃倒下:这一枪是副官白雷打的。
石坚见事已至此,与白雷等商议,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下步怎么办?白雷说,无论如何,绝不投降!于是,诸人商议,立刻电令古城辖区三团下属各部连级军官速来古城,商讨军事对策。
第二天下午,绥宁等五个县防区连级军官聚集古城,举行了军事会议。绥宁章宪亭与郭贵因防区地处中苏边陲,因铁路桥梁惨遭破坏,火车中断,无法成行。会议做出如下决议:一是从现在起,将东北军混成旅独立团改为古城抗日救国军。二是石坚和白雷粉碎麦括降敌有功,任命石坚为救国军司令,白雷为副司令,暂时率领原警卫连驻防古城。三是日军一旦进犯古城,各部火速驰援。
石坚说,日军进犯古城路径有三条路径:一条是由吉林的化通县,经由百里之外的龙宁湖南。另一条是越过吉林与龙江交界的鹿岭,鹿岭离古城只有120里。第三条路径是通过中东铁路,由林海车站下车。古城距林海90里。进犯古城只有这三条通道,日军究竟选择哪一条?
军官们对石坚的分析五体投地。
白雷补充,‘九一八’事变后,各地抗日队伍不断破坏中东铁路,日军不大可能沿铁路线进犯古城。从鹿岭方向进犯的可能也不大,因为这条道山高林密,崎岖难行,汽车、重装备运行艰难。
白雷在剖析时,鹰眼扫描十几位军官,他在察看自己在军官们心底的权威份量。
白雷不愧讲武堂出身,说话干净利落,手势与表情丰富动人。他时而两手按着案桌,时而右手胸前挥舞,声音铿锵。军官们投以敬服目光。
白雷肯定说,日本人唯一方便进犯之路,就是从吉林化通县,经过冰冻龙宁湖,再行80里,直抵古城。这条路平坦宽阔,便于机动车辆运行,而且冰面可以起降飞机。
白雷的分析准确。第二天,古城救国军接到情报:吉林一股日军已经潜入龙宁湖南部,离古城只有150里。
(4)
麦括被毙的当天下午,曲万富闻讯,慌忙奔至富士医院,适逢关小辫也在天野客厅。关小辫见曲万富一脸慌张,预感有大事发生。待曲万富说出麦括被杀一事,关小辫恨恨道,一场好戏竟让姓石的小子给砸了。天野刷地从墙上抽出战刀。一道寒光掠过,案上的瓷瓶粉碎,吓得曲万富的心脏差点蹦出。
天野谋划除掉石坚。
除掉麦括后,石坚住进原独立团行辕,警卫班长仍是王得胜。两日后,夜黑风高,天上飘起雪花,行辕内,石坚于灯下读书。王得胜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把茶壶。石坚见王得胜身上披着雪花,问道,下雪了,我一点也不知道。王得胜一边往杯里倒水,一边说,长官,你也该歇会了,吃完饭你就看书,现在已经小半夜,什么书你看得这么上瘾?
石坚放下手中的线装书,边揉太阳穴边说,王得胜,这本书是孙子兵法,你知道孙子是谁?王得胜摸着脑袋,吞吞吐吐说,好像是古代的一位大军事家,我说不出是哪朝哪代。石坚笑道,王得胜,你还行,不是白帽子。德胜,你还行。
王得胜被夸得不好意思,脸红得像个大姑娘。石坚说,孙子是战国军事家,他留给后人的最大贡献就是孙子兵法十三章。他的兵法战术有正有奇,奇正交用,犹如运之如轮,百战不殆。
王得胜听得似懂非懂,腼腆道,长官,我都让你说迷糊了,什么叫奇正,什么叫运之如轮?我不懂这些,让我看看这本书,我能认识多少字。石坚把书递给王得胜,王得胜念出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经过打仗,就把对方的军队战胜,这算是最好的办法。”
王得胜想了一会说,我明白了,小鬼子给麦团长发委任状,不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石坚夸奖道,王德胜,你很聪明,日本人受中国儒家文化濡染很深,尤其深谙孙子兵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运之如轮。
王得胜恍然大悟:长官,我这回算是明白了,你说的奇术就是从侧面来进攻,达到预想的目的,也就是偷偷摸摸。
“好,你小子揭发麦括降敌有功,已经升为排长,要是再多懂些道理,我看你能当上连长。”
“那感情是好!长官,茶水凉了吧,我再烧个开。”王德胜说完,拎壶走出屋,听到房脊上发出动静,抽枪喊道,什么人在房上?警卫士兵闻声奔出。这时,房脊上传来几声猫叫,王得胜放下心来,对警卫们道,他妈的,是一只野猫,把老子吓了一跳,大家都给我提着点精神。要是出了差错,塞进江窟窿。
听到声响,石坚披衣出来问道,王得胜,刚才怎么回事?王得胜道,刚才听到房脊上有动静,原来是一只野猫在上面叫姎子。长官,没事,你进屋吧,我在外面溜一溜。
这时,房脊上传出动静,石坚抬头,发现一个蹿动的黑影,厉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地,啪的一声枪响,石坚就地一滚,迅速拔机射击。
王得胜大喊一声:有刺客!
警卫班的士兵跑出来,见王得胜举着驳壳枪朝房顶开火,紧接着,听得噗嗵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房顶上滚落下来。士兵呼喊:打中了!
王得胜上前把对方的脸扳过来,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是关小辫的家丁队长。石坚冷静道,把他塞到江窟窿里算了,此事不要声张。
第二天,关小辫率人来到行辕,假腥道,听说石长官昨天晚上受了惊吓,关某特意敬奉十坛烧酒,为您压惊。石坚道,不过几个山林毛贼,不足为虑。嘘寒问暖少许,石坚故意问道,关会长,你怎么知道昨夜行辕发生枪战的事?关小辫蛇眼射出一束凶光:石长官,时局复杂,日本人步步紧逼,我们都得留个心眼,给自己留条退路,千万不可一条道走到黑呀!
“关会长,谢谢你的好意,我会好自为之。”
“石长官,你年轻有为,血气方刚,只要抓住人生机遇,定会鹏程万里。”
“关会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更知古训——仁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说得好,佩服!”关小辫蛇眼闪动:“人生胜败,在于知进知退,有时进一步,落入陷阱,难以自拔。有时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不进不退,安身立命,守拙如盘,待时而动。一旦机遇降临,动如脱兔。这是退亦赢,进愈胜!”
听得絮烦,石坚端起茶杯:会长,石坚领教。关小辫见石坚端茶驱客,自不便滞留,率家丁打道回宅。
送走关小辫,石坚正欲转回行辕,侦察兵飞驰而至。石坚急问有什么情况,
士兵上气不接下气说,昨天下午,二百多鬼子进犯到龙宁湖南“墙缝”时,被共产党李延禄的队伍打了伏击,死伤惨重。石坚问鬼子退回吉林没有,侦察兵说没有退却的迹象。
“墙缝”战斗令救国军为之一振,石坚与白雷对共产党领导的武装不敢小觑。分析战情,白雷说,日军在龙宁湖南不进也不退,恐是待援。
石坚剖析:日军援兵一到,势必进犯古城,事不宜迟,立即发报,命绥宁驻军章宪亭一连与郭贵二连火速增援,即日起程,务必于明天下午两点以前抵达龙宁。
翌日凌晨,十几辆马车载着警卫连全体官兵,奔赴六十里外的黑瞎子沟,隐秘进入阻击阵地。黑瞎子沟地势险峻,路两旁山峰陡峭,易守难攻。
石坚、白雷站在黑瞎子沟口,俯视深壑峡谷,脸色严峻。
白雷说,石坚,今天,或者明日,这里将发生一场鏖战,有的会战死,有的残废。
“白雷,你害怕了?”
“石坚,我不想死?我还没有睡过女人。”白雷的鹰眼温柔,“在东北军陆军讲武堂时,因一场急病,在奉军医院,喜欢上一个女护士,她对我也情浓意切。相处三个月后,她嫁给一个富商的儿子。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爹娘不同意嫁给军人,怕有一天女儿成为寡妇。”
“白雷,我家里有六十岁老娘,还有一个没过门娃娃亲媳妇,老娘一直盼望我回家成亲,好抱上孙子。”石坚的眼里掠过一泓水波。
“往事不堪回首,问君能有几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白雷以古诗表达心底情怀。
“等国泰民安,回家跟我那没过门的媳妇成亲,生一大孩子。”石坚的声音有点咽,“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阵狂风袭来,雪雾弥漫,沟壑发出呼啸。
“石坚,我永远难忘跟那位护士女孩分手时刻的情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白雷脸上肌肉抽搐。
“白雷,大战在即,你我不说这些温温柔柔、让人伤心的话,”石坚拍打白雷肩膀,“眼下不知绥宁章宪亭、郭贵的队伍行至何处?”
“接到电令,他们昨天晚上八时出发,估计现在行至棱穆县地面。”白雷打了一个哈欠,“日本人在‘墙缝’受挫,亟需补充,我感觉今天无战事。”
“大意失荆州!”石坚的硬邦邦。
(5)
棱穆地界,骑兵、步兵疾行。骑兵队伍在前,一百多匹战马飞奔,弥漫起一道雪雾。骑兵后面,几十辆大板车载着士兵、装备疾驶。马蹄达达,车轮滚滚,在雪光的映衬下,形成一道迅疾流动的军旅剪影。
章宪亭与郭贵昨天接到古城电令,不敢迟怠,连夜驶援。郭贵骑一匹黄膘马,威风凛凛。郭贵大块头,34岁,方脸豹眼,一脸络腮胡子。他出身绿林,脸上横亘数条疤痕,让人望而生畏。因为他作战凶猛,十年前被招安后,由排长提拔为连长。郭贵贪恋酒色,时常败坏军纪,欲废不忍。因为他诡计多端,绰号郭鬼子。
郭贵骂道,这天像个冰窖,简直要把老子的鸡巴都要冻掉了。拿酒来!勤务兵策马上前,递上一个军用壶,郭贵喝了几口,然后抹抹嘴巴,拉开晕嗑:这六十五度的绥宁二锅头真他妈的暖身子呀,比我那相好的都暖和。
兵痞孙二狗接茬道,连座,听说古城的娘们长得可俊了,街上走不多远,就能碰到一个美女,不知是真是假?
“孙二狗,你知道古城为什么有那么多美娘们?”
“是水好吧?”
“你净扯鸡巴蛋,水好不一定能养出美娘们。” 郭贵撇了他一眼,“告诉你,是古城那疙瘩老爷们的种好。”
军人们笑成一片。
孙二狗疑惑问道,连座,哪个爷们没有种?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郭贵一本正经道,听有学问的人说,三百年前,龙宁古城是大清朝的流放地,被流放的那些当官的,家里都是三妻四妾,美娘们一大群,哪能像咱老百姓,家家的娘们长得都是丑八怪。
郭贵说到这里,特意咧嘴眨眼,逗得士兵们乐得前仰后合。有人忍受不住,嚷道,连长,甭拿着捏着的,快说呀!
郭贵道,因为有这么一个茬口,被流放到古城的娘们生下的孩子不是美男就是美女。这样,代代相传,古城的美女就多起来了。弟兄们,我说的对不对?
军人们鼓起巴掌,惊得战马扬头嘶叫。
孙二狗又问,连座,听说古城的窑子胡同挺有名气,真的吗?
“那还有假?窑子胡同的娘们个个是大奶子大屁股。”
“连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孙二狗咽下口水。
郭贵骂道,操,孙二狗,这话该你问的?等老子领弟兄们古城打败了鬼子,我领你们去窑子胡同摸摸那些美娘们的大屁股!
士兵们哄笑不已,震落路旁树上的雪。
章宪亭与副连长钟杰骑马疾行,身后,是20几辆马车,上面载着士兵和重武器。章宪亭26岁,削瘦,英俊,浓眉下,明眸闪烁,看得出他文武干练。章宪亭生于绥宁县城,家境殷实。因少年父丧,母亲躬亲抚育。他初中毕业后,母亲将他送到龙江东部唯一高中学制校——龙宁四中。毕业后,章宪亭投笔从戎,报考了沈阳东北军陆军步校。军校期间,他潜心研磨军事,攻读刻苦,走出步校之日,已是上尉军衔。章宪亭眷念母亲,五年前,由吉林调至故乡绥宁重镇。
此时,章宪亭心系古城军情,神情焦急,望着放亮的天,他算计中午时分能赶到古城,只是不知日军现在动作如何?
钟杰道,连长,估计日本人动作不会太快,昨天鬼子在龙宁湖南受挫,等待援兵也得一两天。
“兵贵神速。昨天下午接到独立团电令,我力促郭连长即刻出发。一旦龙宁发生战事,一个警卫连难以支撑。”章宪亭神情忧郁。
原来,昨日下午,章宪亭收到增援电令后,立即电话联络郭贵。接电话的卫兵说郭连长今天早晨出去,至今没有回来。章宪亭见情形不妙,飞驰郭贵驻地。让章宪亭没有想到的是,郭贵部已经放假一天,官兵们四处散去,营房里只有一半人马,懒散不堪。古城军情危机,郭贵又不见身影,章宪亭五内如焚,带人遍查绥宁大小妓馆,仍然无果。直到晚上九点,郭贵带着孙二狗等骑马归来。章宪亭这才知道,郭贵到乡下一个风骚寡妇家寻乐。郭贵看到电令,如梦惊醒,撒下人马,吹响集合号。这样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官兵总算尽数归队。出发时间迟缓。郭贵自知理亏,只能跟章宪亭拱手致歉。
队伍疾行,天已大亮。章宪亭望着远方渐次清晰村屯,对钟杰道出古城一段辉煌的历史,让钟杰大开眼界。章宪亭说,古城非一般城镇,历史在这里沉淀,形成了灿烂的文明,是肃慎、女真、满清的发祥福地。
闻听古城英雄史,钟杰尤为感奋,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连座,记得你说过在古城四中读书时,与女子中学一个女孩有过一段恋情。
回忆往事,章宪亭有点伤感:这个女孩是古城女子中学初三学生,长得怜人,有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一次,学校组织郊游,我与她有幸相识。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见一个女生于花丛中,捕捉一只墨色的蝴蝶。当她的纤纤细手刚要捏住蝴蝶透明的翅膀时,蝴蝶飞走,女孩急得跺脚。也是凑巧,那只蝴蝶在我身旁花丛落下。当我将那只蝴蝶送给女孩时,她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闪着欢快。就这样,蝴蝶为媒,我们相识。当时,她伸出手在我胸前拍了一下,让我心里的小鹿一直在蹦蹦跳跳。
甜蜜的恋情感动钟杰:连座,这个女孩还在古城吧?
“从那之后,我心里多了一份牵挂。进了陆军步校后,听说她在女子中学毕业后,考入省城师范班。”
“她后来怎样?”
“再无她的消息,应该留在省城了吧?”
“她叫什么名字?”
章宪亭说,这个女孩叫苏娜。
说完,章宪亭猛抽一鞭,战马嘶呜,腾起一股雪雾。
(6)
寒风凛冽,卷起积雪,黑瞎子沟口白茫茫一片。警卫连一百多官兵卧于冰雪中,待寇前来。日近中午,还没有望见日军的影子,官兵们几欲冻成冰棍。
“也许日本人今天还在湖南待援?”白雷建议先把部队撤到后面的靠山屯,沟口留下一个班观察。
石坚望着龙宁湖方向道,再等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后,还无动静,便把队伍撤至屯内取暖待命。
半个小时过去了,仍无动静。
石坚命白雷率人撤至靠山屯取暖。就在此时,远处山峰袅升一缕烟,这是侦察兵报警的信号。烽烟告诉官兵,再有一个小时,日军即进入黑瞎子沟。
石坚命令官兵列队,给每个军人倒了一碗烧酒,然后,章宪亭端着酒碗,大声道,弟兄们,日本人就要来了。中国军人个个是英雄,就是战死,英雄的魂不死。活着的人会祭奠我们,世世代代都会祭奠!
恶战在即,官兵们铁青着脸,决一死战。一碗酒下肚,身子暖了,杀敌的怒火燃烧。
一个小时后,日军出现。四辆汽车载满鬼子,车后拽着山炮。再往后,是一长溜马拉平板车,上面载着东西。白雷放下望远镜,悄声对石坚道,日军来势凶狠,火力强大。打下去,只能喂鬼子的炮弹,我看……
白雷不再说下去,盯着石坚,察看反应。
石坚板脸道,白雷,我们没有退路。
汽车驶至沟口一千米处,突然停下,鬼子将一架山炮对准沟口。接着,炮弹在沟口两侧接连爆炸,腾起簇簇烟柱,有的战士当场牺牲,有的负伤。石坚传令:不要动,这是日军在试探。果然,十几发炮弹爆炸后,日军见无动静,放心前行。待至沟口二百米时,石坚喊了一声开火,枪弹骤发,汽车起火,一些鬼子毙命。
日军遭遇阻击,数门山炮猛烈轰击。一时,沟口处陷入火海之中,独立团二十几名军人当场阵亡。待炮击停止,一百多名鬼子端枪猛冲,石坚命令靠近再打,不要浪费子弹!
二十分钟后,日军在沟底下丢下几十具尸体。
为了防止鬼子再次炮击,石坚命令部队后撤三百米,果然,独立团人马刚撤出,阻击阵地陷入一片火海。
战况残酷,阻击官兵急盼援兵。白雷对石坚道,石坚,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援兵没有一点消息,实在不行,撤回古城待援。石坚不同意,他认为如果撤至古城,百姓肯定遭殃。这时,炮击停止,石坚率人进入阵地时,发现与进攻的鬼子只有几十米了。敌众我寡,救国军眼看支撑不住,这时,有人高呼:援兵来了!
绥宁援军如潮水般涌向沟口,郭贵端着机枪高喊,老子来了!
机枪喷火,鬼子纷纷倒毙。石坚望见章宪亭,冲着他喊道,章宪亭,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话音刚落一发炮弹袭来,轰然一声,石坚倒在血泊中。
初战获胜,日军败退。
闻知救国军英勇抗敌,古城各界民从前来支援。章宪亭发现了苏娜。
当时,苏娜正在指挥十几个女生给伤员包扎。她身着一件藏蓝棉旗袍,勾勒出苗条身段,一对黑葡萄般的眼睛依然妩媚。章宪亭正欲与苏娜相认时,钟杰从后面跑过来:连座,石坚不行了。
石坚胸部受伤,被人抬至靠山屯。章宪亭等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牺牲前,他把白雷、章宪亭和郭贵叫到身边,交待后事:一个是由白雷代理他的职务,指挥救国军。另一个是各部精诚团结,保卫古城。说完气绝。
章宪亭合上石坚睁着的眼睛,敬礼道,石长官,你是好样的!
郭贵愤怒地大声喊,呜枪,为石司令和阵亡的弟兄们送行!一阵枪声,震落了树上的雪。几只苍鹰从天空掠过,展示着矫健的英姿。
(7)
救国军凯旋归来,古城民众夹道欢迎,鞭炮轰鸣。白雷、章宪亭、郭贵骑在马上,拱手致意,白雷浮出得意神色。
救国军队伍在民众的簇拥中,安扎到各自营地。白雷的警卫连仍然驻扎行辕。章宪亭部驻扎城西,郭贵部驻扎城东。胜仗归来,军心民心振奋。救国军在各自营房大摆宴席,格外喜庆。
郭贵连部设在城西大庙,庙外空地上垒起锅灶,火焰映红了天空。大锅煮肉,大碗喝酒,庙里庙外一片鼎沸。郭贵端起碗,高声喊道,弟兄们,今天的仗打得痛快,我郭贵手下没有一个孬种。虽然阵亡了几个弟兄,心里不是滋味,要知道,只要扛上这七斤半,脑袋就别在裤腰上了,活一天就他妈的快活一天,别屈了自己。
说完,郭贵一碗喝光。接着,把碗底朝下。
孙二狗惦记着古城窑子胡同,笑嘻嘻对郭贵道,连座,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郭贵醉醺醺地问道,孙二狗,什么事?孙二狗道,连座,您是不是把古城的窑子胡同给忘了?郭贵开怀大笑道,好,今天我郭贵就领着弟兄们逛窑子,士兵们一片叫好声。
酒足饭饱之后,郭贵骑马直奔窑子胡同,后面跟着孙二狗一帮士兵。窑子胡同位于城南,一条狭窄胡同,两旁妓房林立,日夜笙歌淫浪。虽是战乱时期,窑子胡同依然艳灯高挑,窑姐们浓装艳抹,倚门拉客。
郭贵领人来到一家妓楼门前,见灯笼上写着月光楼字样,闻得楼内浪声飘荡。郭贵对孙二狗等道,咱们就在这开开心。孙二狗,安排几个人在大门口给我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今天,我郭贵把月光楼包了。
说完,郭贵领着孙二狗等闯进月光楼。老鸨迎面嗲声嗲气道,老总,俺就盼着你们来呢。今个要是没有你们,那该杀的小鬼子不就打进咱古城来了吗?俺还寻思着呢,你们要是不来,俺还想挑几个姑娘去请呢!
郭贵落座,挎刀发出声响,斜睥老鸨道,不用登门拜请,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弟兄们今天都很辛苦,到你这乐一乐,就算是你们对救国军的慰劳。把娘们都给我叫出来,让弟兄们挑选,你要是弄些丑巴怪来对付,甭怪我不客气。
老鸨隐着心痛道,哎哟,看长官您说的,我月光楼的姑娘个个长得俊俏,拽出哪个都保准让老总们消魂夺魄。
说到这里,老鸨往楼上喊了几声,十几个窑姐从楼上依次下来,战战惊惊地在郭贵面前排成一行。郭贵望着眼前妓女,斜睥着眼问道,这就是你们月光楼全部美女?老鸨说都在这呢,一个也不少。郭贵特意问孙二狗,孙排长,你看这几个妹子咋样,中意不中意?孙二狗早就等急了,连忙道,连座,嫩着呢,看着挺让人心疼!郭贵撇着嘴道,就这样的给我洗脚都不用,长得他妈的一点也不让人起兴。老鸨胆怯道,老总您就将就点吧,俺月光楼一天下来,要是没有点进项,姑娘们就得饿肚子呀。
郭贵知道老鸨怕不给钱,便让人拿来钱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银子,往空中一撒道,老子的银子多的是。
老鸨望着白花的银子,两眼放光。
郭贵说,我可告诉你,你得给我找一个喜欢的姑娘。要不,我明天把全连的人马都弄到你月光楼来,白吃白玩。
老鸨瞅着郭贵,飞眼说,好,这几个姑娘让你手下的弟兄们先乐乐。然后跟郭贵眨眨眼,起身朝一个穿堂走去。郭贵会意,随之来到后院一间房里,刚坐下,老鸨拍了一下手,从套间里走出一个姑娘,郭贵看得发呆。只见姑娘一对丹凤眼,顾盼生辉,煞是怜人。樱桃小嘴,左腮旁长着一颗美人痣。窈窕身段,丰满可人。
老鸨见郭贵发呆神情,心中明白,对郭贵道,老总,小女孙少玉年方二八,至今玉体,尚未破瓜。今天,我破例让她陪你。
老鸨说完,转向少玉说:少玉,这位长官是在黑瞎子沟打败日本人的英雄,你得给妈妈好生伺候。说完,小心走出,轻轻将门带上。
郭贵醉眼望着美人,摸摸嫩脸道,长得细皮嫩肉,就是有点凉,像块玉。孙少玉呢喃燕语,郭贵一时丢魂。
白雷闻知郭贵领人逛窑,先自吃了一惊,转念想到郭贵出身绿林,生性顽劣,又逢非常时期,不好钳制,随他便吧。谁知,郭贵此举影响极坏,原警卫连一些军人知道此事,纷纷挣出军营,嫖妓作乐。连日来,窑子胡同夜夜暴满,白雷只好任其所为。
嫖妓之风吹到章宪亭部,他对钟杰道,传令,任何人不准擅自外出,违者严惩不贷!
(8)
日军进犯古城未果,与汉奸谋划从白雷入手,以清除占领古城的军事障碍。三日后,关小辫遣人给白雷送去请帖,约他到关宅品茶。白雷接到邀请,心中暗喜:一则,关小辫是个财神。拔下几根毫毛,令他好生受用。二则,关小辫与日本人往来甚密,可从中获悉局势内情。
当日晚,白雷一身便装,带着王得胜几个警卫来到关宅。客厅落座后,白雷屏去随从,关小辫恭敬起身,将一杯泡好的“大红袍”呈给白雷。白雷呷了一口,只觉得茶香浓郁,话里话外说,这茶真是浓香扑鼻,有如当下时局。关小辫提议不谈时局,只论历史。白雷不由一愣,心中嘀咕:好你个老奸巨滑的东西,我看你如何阔论历史?
接下来,关小辫烁着蛇眼,从“大红袍”入话,大讲其九泡而不衰之奇效,进而戏说乾隆皇帝对“大红袍”的钟爱。然后,话峰语转,复由物之贵贱及于人之贵贱。关小辫说,凡物有所贵,都是天赋自然成就。人则不同,即便是豪门贵裔,如若不努力,就是皇帝也得丢了江山,明末的崇祯皇帝不是吊死于煤山吗?一夜之间,明朝江山变成了大清天下,一统278年。
白雷闭目倾听,心中翻起浪花。关小辫又大讲满人入关,所到之处,明朝大臣纷纷剃头归顺;到了民国,满清的官员们见大势已去,又争着剪去辫子。这时,白雷再也矜持不住,站起身,在地上像驴拉磨一般转起圈来。
关小辫暗中兴奋,知道他的话起了作用。
白雷道,如果中国再实施帝制的话,又会如何?关小辫笑道,也有像史可法那样挣着命反对的,更多的人又会争着留起辫子,这就是历史。
“关会长,你我都不是外人,你看目前时局如何?白雷含而不露,只待对方倾吐。
“白长官,我之前说了,今日只谈历史,不谈时局。” 关小辫忍着喜悦,蛇眼闪出神秘,“你我是至交,关某送你一样东西,请您别嫌弃。”
白雷发愣,不知所馈之物是什么。关小辫朝内室说了一声,出来吧。只见门帘一挑,走出一个女子。女子细皮嫩肉,眼波勾魂,风骚有如妲己,美貌恰似玉环。白雷看得呆了。关小辫对女子道,艳姝,白长官是古城救国军司令,你要好好伺候,不得怠慢。艳姝茑声道了声是,白雷顿时骨头酥软,难以自持,假装辞道,这……这不成吧?行辕无法安置。
关小辫小声道,白司令,关某已为您在后街安置了一套房子,并有专人伺候。艳姝是江南女子,温柔可人。白司令军旅劳顿,理应有一处歇息。
当夜,白雷在金屋藏娇处,与艳姝快活缠绵。一夜颠倒衣裳,白雷饱尝风情后,艳姝从箱中取出一件红绸包裹的东西,娇嗲道,白司令,关会长让我将这件东西交给您。白雷打开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日本人给他的委任状!
(9)
为保卫古城,救国军开始招兵买马。郭贵的招兵处分外热闹,大庙前插着一杆招兵大旗,旗下站着两溜兵,四周围着许多百姓。孙二狗坐在一把破椅子上,不断声地喊叫,好汉要当兵,当兵打鬼子。不为吃和穿,为了保家园。招兵名额快满了,再不报名就晚了。
一个乞丐挤到前面,衣裳褴褛,拎着要饭的罐子。孙二狗问道,你也要当兵?乞丐一只黑手抹着鼻涕道,长官,给俺在花名册上补个名。孙二狗斜眼道,要饭花子,当兵可要随时吃枪子,你不怕?乞丐说,俺听说你们营子里一天三顿猪肉炖粉条子。这时,郭贵走过来道,到我这当兵,除了填饱肚子,还想捞点什么好事?乞丐嘻皮笑脸说,打了胜仗还能逛窑子,俺都想疯了,就是兜里没有袁大头。四周一阵哄笑。
滚!郭贵扬起马鞭,将乞丐抽跑。
章宪亭部招兵招出一个特殊事,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前来报名。当时,章宪亭正在连部察看地图,钟杰从外面进来报告:连座,来了一个女子,非要当兵不可,我不敢做主。
章宪亭背着身子道,告诉她,我们不招女兵。钟杰出去不大一会,又回来报告:连座,那个女人非要见你不可。
章宪亭不耐烦道,告诉她,我没有时间见客。
“连长,这个女子长得可美了。”
“那你就把她娶回老家当媳妇吧!”
这时,门外传来女人声音:魏连长没有时间见我,我有时间拜见他。章宪亭转身,望见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他激动道,苏娜!
“章长官,谢谢你没有把我忘掉。”苏娜脸上飞出彩虹。
“苏娜,你不是留在省城了吗?”章宪亭请她落座后,倒了一杯茶。
“你怎么知道我的人生轨迹?”苏娜的黑葡萄荡漾柔情,“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10年前清明节之日,校方组织郊游,你我江畔相识,终生难忘。”章宪亭心中小鹿蹦跳,浓眉下,深沉的眼里涌出浪花。
“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龙宁中学与女子中学城郊踏青,学子联谊,令人难忘。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苏娜回忆往事,竟生出些许伤感,“岁月流逝,犹如龙宁江水,去而不返,只是回忆,恍如梦幻。”
稀嘘之际,章宪亭问起苏娜目前现状。苏娜说她女子中学毕业后,报考省城师范班,两年后回到古城,在女子中学教书谋生。章宪亭转弯抹角问起苏娜的婚姻,这才知道她还是单身,心生欢喜。
“苏娜,我以为你不是嫁给古城县衙高官做了夫人,便为富商大贾的太太。”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章宪亭不明白苏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什么如此关心国事,而置家事婚事而不顾。言谈之中,章宪亭发现她的“黑葡萄”已非当年,其间充满了刚毅与果决。
谈到参军之事,章宪亭百般不允。苏娜噙泪说,宪亭,我今天来找你,根本没打算再回去,言罢,苏娜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章宪亭说,苏娜,恶战在即,请你不要给我添乱!苏娜争辩,越是恶战在即,我越有必要参加救国军。章宪亭磨薄了嘴皮,苏娜就是不走。章宪亭最后想出一个硬办法,让钟杰将她“解送”女子中学。
苏娜走后,章宪亭有点恍然若失,但总是松了一口气。不料第二天一大早,苏娜又出现在章宪亭面前,她挑战式地盯着章宪亭,一板一眼说,老同学,再次申请参军!
章宪亭哭笑不成,钟杰一旁撺搡,连座,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大老粗,把你的苏同学留下吧,人家抗日心诚,听人说苏联还有女的开飞机呢!
章宪亭踌躇片刻,突然喊道,苏娜听令。
苏娜猛地站起身,双腿并拢,敬礼。章宪亭严肃道,苏娜,作为军人,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苏娜说,服从命令!
章宪亭板着脸说,我命令你在院子里给我跑二十圈!
“是,长官!”当苏娜汗涔涔站在章宪亭前时,章宪亭怜爱道:苏娜,你这是为什么?
苏娜终于身着军装,挎上手枪,凸显另一种美俊。
苏娜立马成了连队的香饽饽。她教军人们识字唱歌,很快赢得军人们的敬重,可是,有一点引起了章宪亭对她的警惕:有人反映,苏娜与古城的一个卖货郎接触频繁,每当卖货郎在连部门口摇起波浪鼓时,苏娜便去买点零碎东西,有点神秘。一天,那个熟面孔的卖货郎又来了,章宪亭等苏娜走进连部,问她买些啥,苏娜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章宪亭见是小人糖果,疑虑顿消。
是日晚,章宪亭悄然走进苏娜文书室,见她正在油灯下将一小人糖纸搌开,仔细阅读。章宪亭趁其不备,从她身后将糖纸抢过来,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白雷有叛变迹象!
章宪亭板起脸问,苏娜,你是什么人?苏娜严肃地说,宪亭,我是中共龙宁县委委员。
章宪亭一怔,掏出手枪,严肃道,大敌当前,凭什么说白雷有投敌迹象?苏娜说,宪亭,我正要找你谈这个问题,县委已经得到确切情报,白雷在汉奸关小辫和曲万富的拉拢下,已经做好降敌准备。
章宪亭不信:你这是蛊惑军心,请你明天离开这里。苏娜噙泪道,宪亭,你会后悔!
(10)
第二天,日本飞机再次飞临古城,撒下《敦促救国军放弃抵抗接受改编书》。敦促书威胁:如果驻守龙宁县城救国军拒不归顺,三日内大军压境。
白雷在行辕举行紧急军事会议。恶战在即,章宪亭与郭贵铁青着脸,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和恢谐。白雷尽日与艳殊寻欢作乐,淘空斗志。他讲了一番日军即将大军压境的紧迫形势,然后,鹰眼在章宪亭与郭贵脸上扫描。
白雷存着一个心眼,让章宪亭、郭贵说出自己的打法,如果合了自己心思,立马决策。否则,再行商榷。
郭贵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小鬼子上次吃了亏,这回得派重兵进攻。我看,就凭咱们这点弹药,顶不了几天。
白雷眼睛放光,诱导道,郭连长,那你的意思是……
郭贵说:撤。
白雷追问:撤到哪?
郭贵说:撤回绥宁。
白雷眨眼道,日本人如果占领了龙宁古城,很快就会进犯棱穆、绥宁等县。再撤就是境外了。
郭贵说,这样看来,已经无路可撤,救国军面临绝境。
白雷见时机成熟,提出一个既不打又不撤的方案,就是救国军放弃古城,撤至古城境内某个地区,跟小鬼子划区分治,既可叫做军事对峙,又可叫做军事共管。
郭贵反对:共同管理,这不是给日本人做事吗?
白雷对此狡辩了一番,郭贵不认账!
章宪亭从白雷的话里话外,闻到一股异味,他说,我的意见是:第一,绝不能把救国军撤出古城,如果这样,就是可耻的逃兵。第二,救国军绝不能与日本人搞军事共管,或者叫划区分治。说穿了,这种办法就是变相投降。第三,目前亟须制定一个阻击日军再次进犯的方案。
章宪亭的话刺激了白雷,他神情尴尬,额头沁出汗水。
郭贵赞同章宪亭的意见,豹眼激怒:既然没有退路,那就不如在古城这疙瘩转悠。城里呆不了,就到城外去。反正古城山深林密,他小鬼子还能把所有的地盘都占了?
白雷见郭贵与章宪亭态度坚决,也不示弱:如果你们哥俩要打,我白雷也不是孬种,那咱们就跟日本人拼。不过,这次日军绝不会再走黑瞎子沟。
章宪亭说,进犯古城有三条路径,我们务必分成三路堵截,其中一路打响,另两路立马上增援。
郭贵说,我赞成章宪亭的阻击布局。白雷附合,会议决定兵分三路阻击:一第一路,由白雷率部埋伏黑瞎子沟。第二路,由郭贵率部埋伏鲁家屯,鲁家屯距古城七十里,是日军经由吉林鹿峰,进犯古城的必经之道。第三路,由章宪亭率部于关家堡布防,阻击日军乘火车经由林海火车站进犯。关家堡离古城70里,位于林海县城与龙宁古城中间,是通往古城的必经之路!
大战在即,三路阻击。军事会议将结束时,郭贵突然说,要是其中一路有失怎么办?白雷不置其言,板着脸说,明天各部进入阻击防区,散会!
(11)
第二天清晨,大雪纷飞,古城白茫一片。
三路人马载着弹药,分赴各自的阻击位置。百姓得知救国军前往阻击日军,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默默相送。人们脸上不见上次迎接救国军凯旋的喜悦,而是用沉默来表达沉重而复杂的心情。
古城百姓寄希望于救国军,同时又怀着一种惴惴不安。不时有人把吃的东西塞到军人手里,军人们默默地接受,没有以往那些反复的谦让话语。这种时候,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军人们坐在排成一溜的马车上,车轮从坚实的积雪上碾过,发出迸裂声响。
因为恋着艳姝,白雷在黑瞎子沟布防后,夜晚带着王得胜几个护兵返回古城,与艳姝缠绵。这些日子,白雷色欲如疯长的蒿草,他已不满足艳姝的伺奉,而经常光顾窑子胡同。狎妓之中,白雷相中“月光楼”孙少玉。
一日夜晚,白雷返回古城时,听王德胜说窑子胡同“月光楼”红妓孙少玉颜色超群,便直奔月光楼。老鸨见白雷身穿军官服装,便拿腔拿调小心应酬。白雷说,不必多说虚话,速将孙少玉找来陪我。老鸨哎哟一声说,长官,这可不行,白雷问为什么?老鸨说,少玉姑娘已经让救国军郭长官包了。白雷欲火炽盛,径直上了二楼,闯入孙少玉花房。
深夜,窑子胡同灯火通明。淫曲从诸花楼里飘出。“月光楼”老鸨不时怯怯地到门外观望,生怕郭贵此时光顾。
郭贵与孙二狗等几个膘悍弟兄,骑马来到月光楼,正要往里走,被王得胜等截住。郭贵这才知道白雷占了他的孙少玉。王德胜说,郭长官,请您包涵,今天晚上,白长官把这包了。郭贵疑惑道,包了,那我包的婊子孙少玉呢?王得胜说,白长官今晚包的就是孙少玉,请您改日吧,兄弟们是奉命行事。
郭贵火人,骂道,孙少玉是我郭贵包的,谁他妈的敢包老子的婊子?这时,老鸨从里面走出来,陪着小心说,这都是我的不是,郭长官,你今天有啥火都往我身上撒,少玉的包钱都算在我身上,我这还不都是为着“月光楼”几十张嘴吗?
郭贵越听越火,一巴掌将老鸨打倒,带人冲到楼上,飞起一脚,把孙少玉花房门踹开。白雷正与孙少玉寻欢,见郭贵这般无礼,压抑怒火,冷冷说,郭连长,你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郭贵叉着腰说,你还有个先来后到不?我郭贵已经把她包了,你凭什么给我乱搅活?
白雷见郭贵匪气冲天,不好与他弄翻,小声道,郭贵,给我一个面子,带你的弟兄们撤离月光楼,今天的事改日再说。孙二狗给郭贵使了个眼色,郭贵会意,离开月光楼。
事后,郭贵颇觉窝囊,对白雷之恨,有如夺妻一般。再加上孙二狗等人的添油加醋,郭贵直欲一刀宰了白雷。
白雷与孙少玉接触后,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火辣的情调,勾得白雷夜夜与之缠绵,竟将艳姝抛到一边晾起来。
郭贵对此怀恨于心,他在想着报复白雷的法子。一日,孙二狗对郭贵说,连长,你也甭对那事太上火,我倒有个法子报复姓白那小子,给连长出了这口恶气。
你有什么法子?郭贵有点急。
孙二狗说,姓白的在后街的一所房子里包养了一个婊子,时常在那过夜。他姓白的占了连长的婊子,我们为啥不能占他的婊子?干脆趁这机会,把他的婊子给弄了。
郭贵不由欢喜:孙二狗,你小子好辣,事成之后赏50块大洋。
“
第二天夜晚,郭贵探知白雷在“月光楼”过夜,便带着孙二狗等便衣摸至艳姝住处。孙二狗诳开门,一把就把佣人脑袋夹住,厉声说,出声就弄死你!我们是从卧虎山上下来的,白雷的婊子在哪个屋?佣人在黑暗中见来人脸上蒙着黑布,吓得浑身筛糠,指着亮灯的正屋说,她在……在那……
郭贵让孙二狗等在院里警戒,来到正房敲门,里面传来艳姝娇嗲之声:来了,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来了呢?都想死人家了?
等她开了门,郭贵像抓小鸡似的,把她扔到炕上,几下扒光衣裳。二十分钟后,郭贵带着满足走出屋,对院里的孙二狗说,你们几个进去消消火。
一个小时后,白雷领人从“月光楼”回来,一进院,便听到艳姝正在哭天喊地。白雷奔进屋,见艳姝头发凌乱,两眼红肿。在艳姝及佣人的描述中,白雷认定这事肯定是郭贵干的。
第二天,白雷借检查阻击阵地军务为名,带着一批人马直奔卢家屯。郭贵见白雷神情冷峻,知道是为昨夜之事而来,心中盘算,你白雷要是不老实,老子今天就在卢家屯做了你。郭贵丢给孙二狗等亲信眼色,孙二狗会意,里里外外安排妥当。
白雷装模作样看了阻击阵地一番后,故意对郭贵说,郭连长,近日匪患猖獗,昨夜卧虎岭几个山匪摸进古城,强奸民女,弄得人心不安,可要把你手下的弟兄们看管好哇!
郭贵知道白雷话中之意,故意道,白长官,我郭贵军纪严整,从来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郭贵说完,凶狠盯着白雷。
白雷敲打:听说郭连长昨夜进了古城。
郭贵坦言道,去“月光楼”玩我的婊子去了。
白雷压抑着恼怒:郭连长,玩自己的婊子,甭把别人的婊子也给祸害了。郭贵哈哈大笑道,白长官,你看我郭贵是那种人吗?白雷单刀直入:郭贵,你昨天夜晚带人到后街做什么去了?郭贵不动声色:不错,我是去了后街,是会我朋友的婊子去了,那婊子可是风骚,玩一回让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白雷已经不可忍耐,拔出手枪,对准郭贵脑袋。
郭贵毫无情惧意,哈哈笑道,白长官,我郭贵是绿林出身,你跟我玩这个还嫩了点。
说完,一个扫堂腿,白雷登时倒地。接着两声枪响,白雷的两个随从倒地。孙二狗等闯进来,将白雷的手枪下了。
白雷恼羞成怒:郭贵,你好大的胆,竟敢抗上作乱!
郭贵哈哈笑道,白雷,你为了一个婊子,竟来找我郭贵叫板,你这是耗子给猫洗脸,找死!
白雷恼怒,破口大骂。郭贵不由分说,命人将白雷及另几个亲随关押起来。当日,章宪亭闻知此事,飞马奔至卢家屯,跟郭贵晓以大义,郭贵这才放了白雷。
(12)
三天过去,日军没有进犯的动静。在这期间,章宪亭每天都跟白雷与郭贵电话沟通军情。第四天早晨,与白雷联络的电话中断,章宪亭打电话给郭贵,询问卢家屯的军情,郭贵说一切平静。章宪亭说,郭贵,白雷是不是跟日本人接上火了?郭贵说绝不可能,如果黑瞎子沟出现军情,就是电话线断了,白雷绝不会坐着等死,把我们晒在一边养神。
章宪亭放心不下,遣钟杰带人骑马前往黑瞎子沟探视虚实。两小时后,钟杰带回平安信息,说白雷指挥部的电话机坏了,章宪亭悬着的心落下。
第四天,与郭贵驻地的电话也断了。
第五天上午,进城的侦察的士兵带回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昨天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古城!
章宪亭腾地站起身,脸色发白,他上前揪住侦察兵的脖领问:日本人是从哪路进来的?士兵说从黑瞎子沟方面。章宪亭问警卫连呢?士兵哭着说,白雷投降日本人了。
闻此噩耗,章宪亭如雷轰顶,他绝未想到白雷会成为日本人的帮凶,恨得咬牙切齿。当日,派出卢家屯侦察的士兵带回噩耗:郭贵带着人马去了卧虎岭,收编了岭上的土匪,占山为王。
章宪亭想起苏娜的劝告,后悔莫及。于是,派钟杰进城,将苏娜“请”回。苏娜回到官家堡时,见章宪亭率部列队欢迎,泪水盈眶。章宪亭任命苏娜为连队政治教官。
进犯古城的日军头目是天野少佐。
进城当日晚,关小辫在宅第举行了隆重的宴会,庆贺白雷荣升皇协军第五旅少将旅长。天野出席宴会,冠冕堂皇放了一通中日亲善的狗屁。曲万富升任龙宁古城保安大队长。
日军兵不血刃占据了古城,经过白雷拉拢,原独立团驻防棱穆、林虎等五个县的救国军一并降日。如此一来,古城日军的心腹之患,只有章宪亭与郭贵。
天野少佐命白雷说服章宪亭和郭贵降日。白雷担心劝降不成掉了脑袋,想出一个办法,派曲万富前往探风。曲万富明知凶多吉少,不好抗命,硬着头皮先去了关家堡,面见章宪亭,将天野的劝降书哆嗦呈上。
章宪亭看完后,一把撕碎,对曲万富说,你告诉天野,先把白雷的人头给我送到关家堡,然后再谈下一步!曲万富吓得魂飞魄散。
天野拉拢章宪亭不成,将希望寄托在郭贵身上。
几日后,曲万富一行人驮着两箱大洋,上了卧虎岭。卧虎岭在古城之南,山险林密,易守难攻。清末以来,成为土匪的藏身之处。
郭贵闻报曲万富驮着两箱大洋前来劝降,两眼放光。曲万富见到郭贵,说明来意。郭贵说,大洋我收下,替我谢谢鬼子天野,许我提拔个营长太小了。
曲万富说,那你想当多大的官?郭贵说,要是把白雷的少将旅长位置让给我,还可以考虑。
曲万富嗤之以鼻:郭长官,你还不撒泡尿照照,少将旅长是你想当就当的?郭贵火人,骂道,操,你小子在我地盘上还敢这么牛逼!来人,把曲万富的耳朵给我切下一个。
话音刚落,孙二狗等将曲万富按到地上,切下 一只耳朵,痛得曲万富杀猪似的嚎叫。
曲万富逃回古城,白雷见状,胆战心惊。天野见劝降不成,连夜发兵偷袭卧虎岭。未想到郭贵已有戒备,白白扔下二十多具尸体。
三日后,郭贵探知有一辆军用卡车,由吉林鹿岭驶往古城,上面载着武器弹药。郭贵见有机可乘,率人于马桥河处设下埋伏,一举全歼押车日军,缴获四挺歪把子机枪,一百多支三八大盖,还有几十箱弹药与军装。
郭贵喜得不行,招兵买马,半月时间,人马遽然增加了一倍。郭贵雄心勃勃,竖起忠义自卫军旗号,自号忠义救国军军长。
章宪亭决定联合郭贵举兵收复古城。
三日后,章宪亭率钟杰等骑马来到卧虎岭。郭贵为向章宪亭玄耀自卫军的实力,将二百多人马和重武器陈列,夹道欢迎。
郭贵站在营房前,趾高气扬,身后是几个凶神般的警卫,斜挎着日本王八盒子。为欢迎章宪亭一行,郭贵杀猪宰羊,甚是隆重。谈到联合进攻县城一事,郭贵拍手赞成,俩人商定于元宵节之夜,袭击古城。
章宪亭说,就是赶不走鬼子,也烧烧天野的屁股,让小鬼子的日子不好过。郭贵心中存着一个心眼,绷着脸道,宪亭,咱们要是收复了古城,咱俩谁说了算?章宪亭一愣,马上缓过神:你当家。
郭贵咧嘴笑:好,一言为定!
(13)
元宵节之夜,古城一片萧条,连灯笼也罕见。往年元宵,家家门口挂上灯笼,一到夜幕降临,满城灯火。
夜晚六时,一队“皇军”耀武扬威从西边开来,大约二百多人。郭贵与孙二狗等骑在马上,神情严峻。哨卡的皇协军见是日军,举手敬礼。一个日本军官从碉堡里走出来,发现可疑,上前询问,你们是哪部份的?郭贵大喊一声,老子是抗日那部分的!扬手一枪,将鬼子击毙。
郭贵率队伍涌进城内,朝鬼子的营房奔去。与此同时,埋伏在东门的章宪亭听到枪声,知道郭贵得手,率人冲进城里。两股人马直奔日本军营。等白雷率人前来增援,袭击的队伍已经撤走。这一仗,消灭鬼子四十多,缴获战马二十匹,古城百姓暗中称快。
三日后,十几辆卡车载着二百多鬼子增援古城。章宪亭获知军情,遣人将此事告诉郭贵。郭贵笑道,他天野要是没有千把人马,绝对拿不下我卧虎岭。谁知,就在郭贵说大话的当天晚上,白雷领着鬼子摸上卧虎岭。要不是哨兵发现及时,自卫军非得全军覆灭不可。这次偷袭,郭贵损失了三分之一人马。他恼羞成怒,发誓非要亲手宰了白雷不可。
几日后,郭贵带着孙二狗等化装混进古城,夜晚摸进白雷驻地,只见警戒森然。郭贵等干掉两个巡逻的警卫,直奔白雷内室,见一人趴在桌上,郭贵蹑足近前,将那人一把按住,喝道,白雷,你也有今日!
那人抬头,竟是王德胜。
王德胜见是郭贵,又惊又喜。郭贵问白雷在哪个房间。王德胜说白雷在艳姝那过夜呢。孙二狗等搜索之后,未发现白雷。为了保全王德胜,郭贵让人将他捆绑起来,嘴里塞上东西,叮嘱一番离去。
郭贵等摸进艳姝住宅,女人见到郭贵,惊恐地扯起被子躲到炕角。郭贵问白雷在哪?艳姝说,我也不知白长官现在哪里。郭贵凶着眼说,明人不做暗事,我叫郭贵,你告诉白雷,他领着鬼子偷袭卧虎岭,我今天给他来个一还一报。郭贵说完,把女子拽到炕边,抽出匕首,先是把她的一头秀发割掉,然后在江南女子的脸上划了几刀,顿时血水成溪,痛得她炕上打滚。
离开后街,郭贵想起孙少玉,便与孙二狗等直奔月光楼。老鸨见是郭贵,吓得面如土色。郭贵让人控制门口,径直去了孙少玉花房。孙少玉见到郭贵,神情慌张。郭贵以为她受了惊吓,安慰几句,说过些日子接她上山成亲。孙少玉似有心事,慌乱答应。郭贵不便久留,温存片刻离开。
郭贵等离开窑子胡少许,只听后面响起枪声,隐约听到活捉郭贵的喊声。郭贵知道不妙,急忙隐蔽路边。这时,前方奔来几匹马,呼喊着活捉郭贵!郭贵急中生计,站到路旁喊道,郭贵让我们捉住了。几个皇协军奔过来,勒马问郭贵在哪?郭贵与孙二狗扬手几枪,皇协军翻身落马。郭贵等飞身上马,一边喊着活捉郭贵,一边朝城外飞奔。
原来,今夜白雷跟王德胜说是去后街过夜,其实是虚晃一枪,去了月光楼。郭贵等进入月光楼时,白雷正与孙少玉缱绻。听到楼下动静,白雷感觉不妙,便裸身钻到床底下,等郭贵走后,赶紧组织力量截击。
郭贵等飞马出城,在等候城外弟兄们接应下,一阵乱枪,将追杀的人马揍回。
(14)
天野上次劝降章宪亭不成,仍不死心。
一日,曲万富陪着关小辫,带着天野的亲笔信,来到关家堡,面见章宪亭。天野开出的归顺条件比上次优厚:只要章宪亭降日,晋升为上校,辖管绥宁专区。章宪亭看过信,冷笑道,回去告诉天野,我章宪亭的骨头长得比白雷硬,就是把白雷的少将旅长的衔给我,我也不稀罕!
关小辫讨了没趣,灰溜溜离开。
当日下午,苏娜接到龙宁县委情报,说是皇协军接到命令,今晚突袭卧虎岭。分析军情,章宪亭认为日本人很可能是声东击西,一面安排人飞马通报郭贵,一面加紧备战。
郭贵接到情报,立即设伏不提。到了拂晓五时,两地均仍无动静。章宪亭以为这可能是敌人设下的诈局,正欲撤离阻击阵地,侦察人员报告卧虎岭方向隐隐传来激烈枪声,火光冲天。
章宪亭感觉事态严重,命人继续侦察,及时报告。钟杰说,没有想到鬼子偷袭了卧虎岭,要不是事先通知郭贵有备,损失必然惨重。
其实,这是天野声东击西谋划:为了迷惑章宪亭和郭贵,天快亮时,安排人在离古城二十里地处,鸣枪燃火,给章宪亭造成进攻卧虎岭的假象,暗中运动人马扑向关家堡。
钟杰建议出兵支援郭贵,章宪亭说,鬼子突袭卧虎岭,或许是调兵之计,再派人飞马卧虎岭,探清虚实,以防有诈。话音刚落,前沿阵地枪声大作,传来惊呼:鬼子摸上来了。钟杰说,连长,鬼子果然声东击西。
一场鏖战,打到天亮,鬼子与皇协军扔下几十具尸体败退,章宪亭部也损失了二十多人,更为严重的是,经过几个小时的激战,弹药不多了。
第二天上午,章宪亭接到情报:鬼子由龙宁湖方向驶来十几辆马车,上面载着军火。章宪亭惊喜:好,打个伏击,补充弹药。
结果如愿,缴获了几挺机枪和一批弹药。天野得知军火再次被截,恼羞成怒,当日夜晚再袭关家堡,依然惨败而归。
久攻章宪亭部不下,天野如坐针毡。曲万富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章宪亭是个孝子,其母居住绥宁县城,如若请他母亲出面劝导,章宪亭非归顺不可。
天野大喜,以章宪亭的名义,命曲万富去绥宁,将章母“请”至龙宁古城,住在关宅,专人服侍。章母不知是计,到了古城,急于见到儿子,当关小辫说出实情,章母大怒道, 你们与鬼子蝇蝇苟苟,竟做出这种下贱勾当!
关小辫再三哄劝,章母不为所动,躺在炕上,闭目不语。关小辫见状,又生一计,恭维道,久闻夫人大家闺秀,知书晓史,并写得一手好字,恳请您为我写个条幅,关某好留个念性。
章母冷笑道,笔墨伺候。关小辫急着让人备好笔墨。章母挥毫写下一句古诗句:至今犹有羞秦姓,卖国声名臭万年。
关小辫见状,忍着羞恼道:来人,镶裱悬挂。
章夫人不知这是关小辫奸滑之计。事后,天野让人模仿章母字体,给章宪亭写了一封信,说是被日本人“请”至古城,劝导儿子早日归顺皇军云。曲万富来到关家堡,将章母家书呈给章宪亭。章宪亭见到母亲字迹,如雷轰顶,知道母亲被天野绑架,凶多吉少。他泪流满面,跪地朝古城方向,哭道,娘啊,您老受儿子抗日的牵累,恕儿不孝!
曲万富说,章长官,儿行在外母担忧,你非得跟日本人作对,这是何苦呢!章宪亭怒不可遏,拔枪欲打。苏娜夺下手枪,对曲万富说,章夫人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小心你与关小辫的狗头!
天野见软的不行,便想出一个歹毒法子。
第二天,他派曲万富给章宪亭送去书信,说别怪我无情,如果三日内不归顺,将其母人头送到关家堡。
章宪亭看罢信,内心如焚,登时昏厥倒地。当日下午,日军尽数出动,进攻关家堡。章宪亭率将士奋勇抵抗,日军、皇协军死伤惨重。激战一个小时后,日军突然停止进攻,章宪亭感到奇怪。这时,一辆篷车从远方驶来,白雷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喊道,章宪亭,你听着,我把咱娘接来了,请咱娘跟你说话。
章宪亭忍着怒火,盯着篷车,只见母亲被人从车里搀扶出来。章母身着棉袍,神情肃穆,她伸手拢一拢花白头发,朝章宪亭阵地喊道,儿啊,你不要站起来,别让他们打着。娘理解你做的大事,你该做的事情就做吧。娘已经老了,死了也不可惜。
章宪亭从望远镜里望见娘憔悴的面孔,心如刀搅,他哽咽着说,娘,儿子把你老牵累了,对不起你,我给你磕头了。章母听到儿子哽咽的声音,亮着啜门说,儿莫哭,儿莫哭,娘受不了哇!
白雷喊道,宪亭,咱娘的死活就看你的了,你要是孝顺咱娘,就归顺吧,我把少将旅长的位置让给你!见章宪亭没有回应,白雷又说,宪亭,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大后天见。
敌军撤去,章母篷车远逝,章宪亭悲痛欲绝。
经过打探,章宪亭知道母亲被软禁在关小辫宅,决定遣人秘密进城,将母亲解救。苏娜说,关宅高墙深院,不知老夫人被软禁在哪间屋子,贸然前行,容易失手。容我明日进城,摸清底数不迟。
章宪亭救母心切,遣钟杰带人连夜秘密进城。半夜时分,钟杰等翻墙入内,将一巡逻家丁擒住,问章母在哪间房屋,家丁说在后院正房。钟杰等蹑足来到后院正房,舔破窗纸,见一人躺在炕上,额头敷着毛巾,看不清面孔。钟杰暗自庆幸关宅没有设伏,走进屋子朝老人喊道,章伯母,我们前来救你出去!话音刚落,只见炕上“章母”腾地翻身,原来是关小辫的家丁。钟杰手快,一刀将其刺死。这时,外面枪声喊声响成一片。钟杰与士兵退至后院,趁甩出手雷爆炸的空,翻墙而去。
此次救母失败,章宪亭非常沮丧。苏娜说,只剩一天时间,我进城打探老夫人究竟被软禁在何处,再寻良策。苏娜走后,章宪亭绝望到极点,他不相信今生还能与母亲见上一面。
白天过去,夜暮降临,仍然没有苏娜一点消息。两天时间,章宪亭滴水未沾,形容消瘦,恍如隔世之人。
天明时分,钟杰从外面跑进来,惊喜道,连长,苏娜把老夫人救出来了!章宪亭奔出屋,见十几骑簇拥一辆篷车。苏娜将老夫人扶出篷车,章宪亭跪下道,娘,儿子没想到今生尚能见上一面!
原来,苏娜入城后,与中共古城县委取得联系,全力营救章母。经与关家佣人打探,得知白雷与关小辫为防止章宪亭救母,将夫人秘密转移至后街艳姝处。白雷以为万无一失,只安排一个班伪军院中守护。
古城县委在营救章母过程中,牺牲了两名同志。得知实情,章宪亭感激涕零。为了保护母亲,在地下党的配合下,章宪亭遣人将母亲秘密送往省城。为确保安全,由苏娜全程护送。章母临行之时,章宪亭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章母说,儿啊,你是堂堂正正的中国军人,做得对做得好,等打跑了倭寇,我们母子再相见。
望着母亲的篷车渐行渐远,章宪亭大恸。
(15)
第二天,天野知道章母被人救走,大发雷霆,将白雷训斥一顿。白雷率人四处寻找章母,哪里知道章母已赴省城。天野清楚,如此一来,章宪亭更无法劝降,必然与日军抗衡到底。两相权衡,天野认为郭贵尚有争取的可能。可是,白雷对郭贵心怀芥蒂,他知道郭贵一旦与日本人合作,必将自己逼于绝境。前几日,白雷听说郭贵欲将孙少玉弄到卧虎岭当压寨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一日,郭贵与孙二狗几个军官正在喝酒,孙二狗说上次把那个江南婊子破了脸,总算替长官出了口闷气。郭贵吩咐道:孙二狗,过几日,把孙少玉给我弄到卧虎岭,给老子当压寨夫人。正说着,士兵进来报告,说是山下来了一个女人,非要见郭长官不可。郭贵正在疑惑,孙少玉哭哭啼啼进来,头上缠着棉纱。郭贵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我的婊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孙少玉哭着说,郭长官,你把白雷相好的脸破了,白雷把我的一只耳朵给割了。他说这是一还一报,扯平。郭贵一拳砸到柱子上,恕吼道,白雷,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二天,曲万富带人来到卧虎岭,右手缠着厚厚的东西。郭贵坐在山寨大厅,身旁站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弟兄。曲万富见此阵势,胆怯不安。
郭贵说,曲万富,你小子又来给小鬼子当什么说客,有屁就放,甭憋着。曲万富说,您说得没错,兄弟前来不过是为郭长官的前程。郭贵说,我没功夫跟你兜圈子,快把条件端出来,我好跟弟兄们商量。曲万富说,日本人的条件有两个,一是保留郭长官的原班人马。二是提拔您为上校团长。
郭贵哈哈大笑:人家白雷是旅长,我当团长。我郭贵这不是给那个姓白的当差吗?
曲万富说,白旅长对你郭长官很是敬重,何出此言?
郭贵让人将孙少玉带上来,曲万富吃惊道,这不是“月光楼”的婊子孙少玉吗?谁把她弄成这样?
郭贵道,白雷他妈的把我的婊子的耳朵割了,这就是对我郭贵的敬重?你扯他妈什么王八犊子!曲万富,老子今天要你也留下一只耳朵。
曲万富蛤蟆眼淌出泪,忽地跪下求饶:郭长官,你仁心海量,可别跟我这人小人只识。
郭贵瞇着豹眼道,我跟你说着玩呢。
曲万富这才起身,颤道,郭长官,请你给鬼子个回话,我好有个交待。
郭贵说,鬼子要我下山,必须满足我两件事,一是白雷的少将旅长是我的。二是把白雷的人头送到卧虎岭。如果日本人满足我的要求,立马带队伍下山。
第二天,曲万富带着两件东西来到卧虎岭,一件是委任郭贵为皇协军第四旅旅长的委任状。另一件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函。郭贵看完委任状,豹眼闪光。接着,掀开木函盖,里面盛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睁着一只眼。郭贵朝人头呸了一口哈哈大笑:白雷,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第二天,郭贵带人下山降日,旅部设在原独立团行辕。在天野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会上,孙二狗喝多,嫌日本清酒不够劲,大声喊着叫人上烧锅酒。天野以为他喝醉了,命人将他架出去。孙二狗连骂带踢,与两个日兵撕扯。郭贵喝斥道,孙二狗,你耍什么酒风?孙二狗借着酒劲,拔出手枪,一个日本军官见状,挥刀将孙二狗劈倒。郭贵此时酒醒,只见孙二狗抽搐在血泊中,怒火升腾。可是,望着天野冷峻的眼神,只好忍气吞声。
(16)
章宪亭万万未料到郭贵为了一个妓女,竟无耻下山降日。他疑惑天野为了笼络郭贵,竟不惜借白雷的人头。为验证白雷被杀之事,章宪亭遣人进城,暗中找到白雷卫兵王德胜,打探实情。王德胜说,当时,日本人将白雷关押在旅部柴房,我在外面听见里面一声枪响,不大一会,日本人把一颗人头拎出来。王德胜还说,日本人杀了白雷,在皇协军里产生巨大震动,人人自危。
章宪亭在与苏娜言及此事,苏娜说,天野用白雷的人头换取郭贵的降日,是一个划算的买卖。章宪亭说,郭贵降日,严重削弱了古城的抗日力量,我想近日秘密进城,争取郭贵反正。苏娜说,郭贵反复无常,务必小心。章宪亭说,我们俩在绥宁交往多年,他不会把我卖给天野。
第二天,章宪亭与钟杰等化装成日军,径直闯进郭贵的旅部。郭贵认出章宪亭,惊慌失措,拔出枪来。章宪亭不慌不忙地坐下,冷笑道,郭贵,勇者不惧,惧者不来。你用白雷的人头换了个旅长,可用我的人头再升官发财,我成全你。
郭贵羞愧收起枪道,宪亭,你不是来取我的脑袋吧?章宪亭绷着脸说,郭贵,算你说对了!郭贵将手枪递给章宪亭:行,死在你章宪亭手里我认了。章宪亭朝天棚开了一枪。听到枪声,孙二狗等持枪进屋。郭贵摆手道,没事,枪走火,不喊你们甭进来。
章宪亭劝他反正,郭贵豹眼冷漠。临走时,章宪亭说,郭贵,你不要忘了,你曾经是一名中国军人,咱们后会有期!
郭贵望着章宪亭离去身影,心乱如麻。
时光倏忽,转眼立春,却看不出春天的模样,依然冰封雪飘。这期间,章宪亭不断袭击古城,并成功策反四周一批皇协军,兵力遽增,成为日军的心腹大患。
天野曾三次派遣人马前往关家堡围剿,都是惨败而归。劝降不成,进剿无果,天野为之焦头烂额,如若山林返青,进剿将更加艰难。天野在军事会议上发狠道,要是再有一个月剿灭不了章宪亭,剖腹自裁。
章宪亭闻之此言,枕戈待旦。
一日,章宪亭正在读书,士兵进来报告:章长官,有人求见。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棉袍,戴着貉皮帽子出现,露出一条窄脸,看不清模样。章宪亭问你是谁?来人一声不响,摘下帽子,章宪亭没有想到此人竟是已经“死”去的白雷!
章宪亭道,白雷,你是人还是鬼?
白雷说,宪亭,我不是鬼,我是白雷。
接下来,白雷叙述了一段传奇经历。原来,曲万富从卧虎岭回来后,跟天野说了郭贵要我白雷人头的事。天野告诉曲万富,只要郭贵归顺,白雷算得了什么?并说今天晚上你把白雷叫到宪兵队,我要取下他的脑袋。我从内线获知这件事,连夜带着几个亲信逃出古城,投奔驻扎在吉林南部东北军一支部队。这支队伍的吴营长跟我是同乡同学,我曾经是他的副官。
章宪亭盯着白雷鬼祟的眼神,心生疑惑:白雷,你在跟我讲天方夜谭的故
事。白雷突然滴下泪水,哽咽道,宪亭,是我白雷一时糊涂,归顺日本人,对不起咱东北军。日本人为了引诱郭贵降日,竟拿我的人头去换,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说到这里,竟放声嚎哭。
章宪亭顿时疑虑消失。
章宪亭问白雷为何前来关家堡,白雷说出一件大事,令章宪亭动情。白雷说,我来之前,跟我的同学吴营长商量,将他那三百号人马拉到你这,跟小鬼子拼个你死我活。这些人马都归你指挥,我和吴营长给你打下手。这样,咱们可以自立山头,竖起一面救国旅的大旗,做一番大事。除了这件大事,我还日思梦想捉到郭贵,亲手宰了他,一雪前耻!
章宪亭被白雷的话感动,拉着白雷的手,赞许道,白雷,你还算有中国人的良心,什么时候把你同学的队伍拉过来?白雷说,我现在就回去,后天下午三点钟准时把队伍拉到关家堡。章宪亭兴奋道,联络信号?白雷说,我们坐马车,开进关家堡时,举青天白日旗为号。
章宪亭掩饰不住兴奋:好,一言为定。
当天下午,古城县委遣人给苏娜送来情报,披露古城日本守备队和郭贵的皇协军开出古城,不知去向。苏娜说,宪亭,接到古城县委的情报,说日本人可能有什么军事行动,调动频繁,要我们提高警惕。章志说,后天,关家堡将上演一场抗日的重头大戏。
当日晚,古城内线传来情报,说是城里的人马都开赴龙宁湖南进剿共产党李延禄的队伍,眼下城内空虚,正是占领古城的最佳时机。章宪亭筹划:后日白雷、吴连长的人马一到,立即向古城发起攻击。
接连两日,章宪亭传令杀猪宰羊,为迎接大行动犒劳官兵。
重大行动拉开帷幕:三时许,一长溜马车驶近关家堡。章宪亭从望远镜看到大板车上坐满东北军,灰色的军装让他感觉到亲切。钟杰说,连长,二百多人,嗬,车上还有掷弹筒,装备不错呀。
苏娜从章宪亭手里拿过望远镜,望到每辆车上都有重武器,心生疑惑:宪亭,是不是把队伍散开。章宪亭摇头说,没有必要,自家人别弄得紧紧张张。
大板车越来越近,最前面的车上竖起一面青天白日旗,阵地上的军人们也从沙袋前站起来,举臂欢呼。
待马车离前沿阵地只有二百米时,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马车上的人跳下,迅速排成扇形行列,就地卧倒。霎时,机枪和掷弹筒密集地射向前沿阵地,一批战士倒在血泊里。章宪亭大叫一声,哎呀,上了白雷大当,给我打!
半个小时光景,阵地前尸体横陈,守军损失过半。突然,敌人停止进攻,传来白雷的喊声:章宪亭,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你归顺皇军还来得及,再打下去,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章宪亭高声喊,白雷,你这个汉奸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我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白雷喊道,章宪亭,你已经没有抵抗的必要了,听我一句话,跟皇军合作,弟兄们还都有一条活路。
章宪亭低声命令:狙击手,干掉他。
等白雷再次从车后冒出头时,狙击手一枪击中他的脑壳。
曲万富冒出来,惊慌与害怕,原本腥红的蛤蟆眼,如两个血球。他颤抖着喊道,章长官,先不要开枪,你往左面看。这时,一个意外的情景出现,鬼子押着一群老百姓从树林里涌出,离阵地越来越近。
曲万富叫号:章宪亭,你咋不打了?
章宪亭命人上了刺刀,准备肉搏。这时,老百姓不再往前走,有人喊道,救国军,你们开枪吧,不要上鬼子的当!
鬼子从后面把几个百姓捅倒,激愤的百姓转过身,与鬼子厮拼。鬼子挺枪连连刺杀,血流如注。
郭贵见状,豹眼喷火,他抢过士兵手里的机枪,疯了似的向鬼子扫射,骂道,小鬼子,我操你八辈祖宗!我今天反水了!
郭贵率士兵朝鬼子扑去,最后死于乱枪之中。可恨郭贵为一风流女子降日,可慨郭贵总算没有丧失中国军人的血性。
章宪亭喊道,郭贵,你还有点种!
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呼啸而来,章宪亭身负重伤,无法站起。苏娜哭着说,宪亭,春天就要到了,我们还会去郊游,一定。
“苏娜……对不起,我去不了了……快去找李延禄的队伍。”章宪亭嘴里淌出血,“苏娜,救国军救不了中国……共产党能救中国!……快走!”
章宪亭盯着苏娜,长出一口气,明眸黯淡。少许,带着遗憾,揣着爱,不再醒来!
五个小时后,李延禄率人驰至关家堡,只见硝烟飘浮,尸横战场。东北军章宪亭部126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苏娜找到章宪亭,合上他睁着的双眼,泣不成声。
(17)
几日后,古城各界筹款,将126名抗日将士安葬于古城西山坡,庄严而隆重的葬礼令日本侵略者心惊胆颤。
为了给章宪亭等烈士报仇雪恨,一个月后,中共龙宁县委活捉了汉奸曲万富和关小辫,用他们的人头祭奠了东北军126名抗日将士。
苏娜解放后工作于北京,1991年辞世,享年87岁。
1997,龙宁县政府为了纪念章宪亭部126名中国军人,移灵龙宁县烈士陵园,为之竖碑志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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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绝不屈服》:取材黑龙江省牡丹江地区宁安市一段抗日历史。1932年,日军进犯古城,驻防宁安古城东北军某连与日军激战,全连壮烈牺牲。事件发生之前,曾经发生过诸多人物与事件纠葛。
1997,宁安市政府将126名中国军人移灵宁安市烈士陵园,为之竖碑志念,弘扬爱国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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