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东来
来源：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 作者：豫东风   2025-11-11 14:37:32

【小说】　　　　

　　鹿邑县城北关老君台上，日本军官黑田正围着两颗嵌入墙体大半的哑弹打转转，这是日军攻城时打来的炮弹，其他的都炸了，落在老君台上的两颗一颗也没炸。瘦翻译告诉藤田，这是神的力量，太上老君是中国的大神，贵国的神武天皇见了都得下跪。藤田不信，要炮兵定好方位再打两发。两发炮弹打来，一颗落在附近空地上炸了，另一颗落在老君台上仍然没炸。见此情景，黑田身边的皇协军齐刷刷跪下，朝老君爷的铜像叩头。

　　“呐尼”，黑田百思不得其解，一回头在皇协军队伍里，发现了把军装穿成叫花子模样的草龙，抽刀就朝草龙砍去。手起刀落之际，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黑田的手臂，黑田如吊在空中的蚂蚱，有力不得施展，出手人正是桑叉。一群鬼子端枪围住了桑叉，明晃晃的刺刀几乎顶住了他的前胸后背。草龙借机躲到人后，桑叉才放下黑田。奇怪的是黑田叽哩哇啦地咆哮一阵，端枪的鬼子散了。黑田跟瘦翻译耳语一番，意思要与桑叉比武。桑叉觉得机会来了，听说黑田这小子自侵华以来作恶多端，杀死这个龟孙就够本了，至少能证明自己不是汉奸，老君爷可以作证。黑田也不是吃素的，桑叉上来都要置他于死地的招数，招招都被他化解，但是黑田的鼻脸已被桑叉羞辱性摩擦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最后黑田打不动了，自愿服输。他暴躁地挥刀朝老君台上那棵千年古槐砍去。“咔嚓”，黑田的军刀像砍在铁柱子上一样，火星四溅，震得他虎口发麻。再看军刀已卷刃变形，古槐树文丝不动，树盖上的枝叶依旧在风中不紧不慢地摇曳着。黑田望了一眼老君台大殿，大殿上方匾牌上“紫气东来”四个大字闪闪发光。“嗦得斯奈”，黑田明白了，这里是个神奇的地方，打不过桑叉也是神的力量，可恶的中国大神。

　　瘦翻译告诉黑田，桑叉是淮草洼铁匪的二当家。黑田好像对“淮草洼”很感兴趣，他摸着脸上的一处擦伤，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桑叉的肩膀。随后桑叉被任命为保安大队副大队长，草龙当了班长。瘦翻译是个中国人，似乎对桑叉很照顾。他叮嘱桑叉，大丈夫能屈能伸，手里拿稳了枪杆子才能赶走这帮强盗。桑叉认为此话有理，但又辨不清瘦翻译是人是鬼。

　　从老君台上回来，黑田召见了桑叉，对桑叉叽哩哇啦说了半天，桑叉一句也没听懂。瘦翻译转达黑田的意思，小鬼子要桑叉回淮草洼，说服“苇棵司令”铁老毛归顺皇军。如果铁老毛答应，就让老铁担任皇协军保安大队长，授上校军衔。桑叉一听，头摇得像拨郎鼓子一样，别做梦了，回去我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黑田见桑叉不从，又叽哩哇啦地咆哮起来。瘦翻译说，不去就地枪毙！桑叉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冲黑田说，龟孙子来吧，朝二爷爷这儿打，打死我也不去！黑田无奈，叫来两个士兵，把桑叉关进一间屋子里。

　　桑叉和他的那帮弟兄，是在花子街青香楼快活的时候，被巡街的鬼子围住从女人被窝子里薅出来的。三个反抗的兄弟，当场毙命。当时光着身子桑叉没有来得及反抗，随身的武器也被缴个净光。桑叉本不想当汉奸，是那个瘦瘦的鬼子翻译小声告诉他，来日方长，活命要紧。

　　桑叉被关起来的当天晚上，草龙摸进了屋子。瘦翻译叫他转告桑叉先把鬼子的差事应下，出去以后脚长在自己腿上，回不回淮草洼就不是黑田说的算了！天下大着呢，老铁不收留，咱还找不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怎么也比死这里强啊！死了还披着一张扒不掉的汉奸皮！草龙一习话，点通了桑叉。最后草龙小声告诉他，瘦翻译还透露一个消息，七月二十一晚上鬼子有行动，目标是丰水集火神庙。

　　淮草洼北苇坡，一群水扁嘴子扑扑棱棱地从一片苇丛中飞起。苇丛中桑叉和草龙正扒拉着苇棵子朝栈道口观望，看见三当家的秀才正指挥一帮弟兄们挖陷坑。

　　桑叉问草龙，你跟秀才私下关系如何？要不你先去找老三说说，让他帮咱跟大哥通融一下？草龙摆着手说，这可不行，绝对不行，全窝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特别是现在又出来跟你走了这么一遭，三当家的恨死我了！桑叉说，我看未必，听说老三去山东曹县看过你娘，临走还留下了十块大洋！你对他就不感激？草龙说，我是感激他，可是他不感激我呀，我不是你的人吗？还是你自己去吧，怎么着你们也是拜过把子的弟兄，你还是他二哥呢！再说了，其实你俩也没啥过节，都是你自己心眼小，总背后给他使跘子，我也没见三哥给你红过脸呀！桑叉自语道，说来也是，老三读书多，眼界宽阔，心底也善，不象老大那么手狠！

　　听桑叉这么一说，草龙回过神来，二哥，你要这么说，那咱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如果你磨不开面子，我去，咱压根就不提黑田叫咱捎话的事，就说咱偷跑回来的，要打要罚随他便，能给口饭吃就行！对，草龙，你就这么说，我在北边二里岗土窑口等他，去吧！桑叉催草龙快去，自己起身要走。二哥，回来，这还不知道成不成呢，你拔腿就跑呀？你得保证，如果三哥答应见你，你保证在他面前示弱，别再拿二当家名号压他，二哥三哥以后都是好兄弟，嘿嘿。草龙喊住桑叉再次叮咛。哎呀，知道了，祖宗，我对你都示弱了，何况对他？别嚰叽了，快去吧，我在土窑口等哈，越快越好！说完，桑叉像风一样，转身不见了。

　　栈道口，听完草龙的摆活，秀才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不由分说把草龙绑了，并在嘴上塞了毛巾。然后吩咐手下，从东西两个方向包抄土窑，自己一个人顺大路正面朝土窑走去。

　　桑叉就擒后，秀才没功夫听他解释，也把他五花大绑和草龙一起押送回大庙，交由铁老毛处理。之后，他马上挑选精干人员，在通往县城的要道沿线撒岗布哨，并派人通知城里眼线，严密盯紧驻守日军的动向。

　　天将擦黑的时候，牛王庙大殿上，秀才领一位穿长衫戴礼帽的中年男人拜见铁老毛。秀才介绍说，这位就是新四军六支队联络员程先生，绰号“六疙瘩”。铁老毛起身向客人问好，来人脱帽点头向老铁致意。然后，铁老毛转动机关，牛王爷神像后面开了一道小门，三人一起进入了密室。

　　第二天天还没亮，桑叉和草龙被放了出来。桑叉见到铁老毛时，挨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随后两人也进入了密室。

　　天亮的时候，桑叉和草龙回了县城，秀才骑马去了丰水集。

　　七月二十二日，鹿鸣书院日军司令部，日本军官黑田与“苇棵司令”铁老毛相谈正欢。瘦翻译宣读电文：七月二十六日，豫东自卫武装铁振山部拔寨淮草洼，入驻鹿邑县皇协军保安大队。日军驻亳州最高司令长官山畸大佐，商丘皇协军司令张岚平亲临祝贺。藤田和铁老毛听后同时鼓起掌来。掌声未落，一个日军下级军官进来报告：去丰水集伏击新四军运粮队的日军扑空了，狡猾的运粮队改变计划，提前两天运走了粮食。“八嗄”，黑田恼羞成怒，把桌子上文件地图撕个粉碎。铁老毛佯装生气，起身要走。瘦翻译好言劝住了老铁，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此时的黑田也缓过脸色，新四军大大的坏了，铁队长介意的不要。然后黑田吩咐手下置办酒菜，三人喝起酒来。铁老毛无心喝酒，也喝不惯日本清酒。席间，他一直瞅着黑田的脖子，寻找日后下刀的骨缝。

　　同是那一天，鹿邑县城南关通泰粮行老板周蓝甫家的客厅里，秀才跪在娃娃亲岳父周蓝甫面前，恳求七月二十六日与其女儿周英格成婚。周老板正襟危坐，满口答应。周英格俏脸飞红，转脸问妈妈是不是急了点，妈妈说婚约都放烂了，嫁妆也是现成的，早该如此。周英格跟秀才是儿时玩伴，高兴之余，还是觉得事情有点突然。

　　秀才本名孔令召，鹿邑县丰水集人士，祖上曾是一方乡绅，家有良田千亩，还在鹿邑、亳州城里开有多家商铺。后因其父贪食大烟，田产散尽，无奈入伙为匪。为迎娶英格，令召远房三叔赎回了孔家祖屋，并张罗着为孔令召布置了婚房。丰水集的迎亲方式喜庆热闹，迎亲的队伍从丰水集西街口出发，排了半条街道，有一百号人之多。唢呐声中，秀才披红挂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不时把喜钱撒向围观的人群。抢到喜钱的人，会把喜主家的事当成自己家的事，倾力给喜主家帮忙，讨杯喜酒自然在情理之中。有史以来，镇子上任何一家的喜事，都是全镇子上的喜事。所以迎亲队伍出发后，小镇子上的人家都不做饭了，等着迎亲队伍归来，吃孔家的喜酒。

　　那天，县城东门的鬼子换岗去鹿鸣书院维持会场，城门由桑叉带领的皇协军值守。秀才的迎亲队伍过岗时，桑叉送给秀才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微笑让秀才期待已久。

　　鹿鸣书院小广场上，临时搭了个台子，台子上方挂了一条白布黑字“皇协军鹿邑保安大队成立典礼”的横幅，再加上一群戴白袖箍的日本宪兵，按豫东习俗，不识字的人会以为在办丧事。台子上，站着身穿黄尼子军装的铁老毛，还有黑田及两名戴白手套的日本高级军官，瘦翻译调试着音响，把话筒弄得嗞嗞啦啦作响。台下，一边是被日本人强行召来的穿长袍短褂的当地名流，另一边是铁老毛带来的几十个无精打彩的弟兄。会场四周是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高处的房项上还架着两挺机枪。

　　县城南关通泰粮行门前红毯铺地，周家大小姐在喜乐声中上了花轿，周家陪送的嫁妆装满了十几个礼箱。随着主事人一声“吉日良辰，新人坐好，花轿起轿了，鸣炮奏乐！”抬轿子的人和抬嫁妆的人相互打闹着朝中心街口走去。

　　迎亲队伍到了中心街口转向往东，途经鹿鸣书院门口时，花轿落轿了，秀才翻身下马。他扒开轿帘对新娘子说：对不住了英格，今天我若不死再来娶你，躲起来，多保重！只见秀才拔出手枪，朝轿夫和抬嫁妆的人大声喊道：弟兄们麻利点，抄家伙，杀鬼子！十几个礼箱同时打开，众人从箱子里拿出长枪短炮，蜂拥向鹿鸣书院冲去。

　　鹿鸣书院会台子上，一个日军高级军官叽哩哇啦刚讲了一通，正等待瘦翻译给台下听众翻译，书院大门口的枪声、喊杀声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台子上的两名高级军官，在警卫人员掩护下仓皇而逃，台下人乱作一团。四周的日本兵及房顶上的机枪手懵了圈，只能向冲进来的人群射击。混乱中，铁老毛没有跟黑田啰嗦，挥手就是一刀，黑田的头颅从铁老毛早已给他标记好的骨缝上滚落。然后铁老毛冲台下喊，弟兄们，别愣着，杀鬼子！此时的铁老毛尤如神助，展转腾挪，身轻如雁，他找准角度，对着房顶机枪手“呯，呯”两枪，机枪立时哑火。这个时候，冲进来的人群已和铁老毛带的人汇合，失去指挥的日军士兵，已组织不起有效反击。铁老毛和秀才分头带领弟兄们，追击四散而逃的日军。

　　东城门上，听到枪声的桑叉对皇协军士兵们说：弟兄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不是汉奸了，把枪口调转过来，守住城门，不许放走一个逃跑的鬼子！另外三个城门上的日军听到枪声，立即赶往鹿鸣书院增援。恰在此时，城南门又杀出一支穿灰军装的队伍，堵住了鹿鸣书院大门，又把回援的日军包了饺子。

　　两个小时后，枪炮声逐渐停止。

　　这是由秀才和“六疙瘩”精心设计的，铁老毛联合新四军抗日的第一仗，仅这一仗就消灭驻鹿邑日军一百多人，缴获各类枪炮上百支，子弹万余发，夺回日军抢劫的粮食三万公斤。同时，新四军六支队在太清宫方向伏击亳州增援鹿邑日军二百多人。自此，豫东平原上多出一支“豫东抗日游击队”的队伍，铁老毛恢复本名铁振山，成了威风八面的“铁司令”。

　　收复鹿邑以后，新四军在鹿鸣书院开办了“抗日军政培训班”，秀才和桑叉、草龙成了同学。在培训班开始的第一堂课上，桑叉和草龙发现给他们讲课的竟是脱掉日本军装的瘦翻译。

　　遗憾的是丰水集的乡亲们，他们一直没有听到孔令召迎亲归来的唢呐声，那场喜酒等到天黑也没能喝成。

　　作者：王循海，笔名：豫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