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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蹲儿哥
来源: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 作者:马文奎   2025-11-20 16:08:10

【小说】                      

  轰的一声,沉闷的枪声响遍了荒漠中那片不大的小草甸。

  老墩儿哥站起身,吹了吹枪口处的蓝烟儿,解气地骂道:“敢叼俺的羊,俺打烂你的狗头!”他跑过去,踢了一脚血糊流烂的狼头,哈下腰一抄手,那条正在掉毛的死灰狼便松垮垮地擎在了古铜色的肩膀上。“可惜了这条狼皮,要是三九天,准能鞣出一块上好的皮子。嗨,凑合着弄顿骚肉吃吧。”他掸了掸粘在肩头上的狼毛,提起长筒猎枪闯闯地回了。

  还没进村子,老墩儿哥看见浑河对岸的渡口处起了一栋怪模怪样的筒子房,下面还站着一个黄乎乎的小人。全村男女老少围着灶台吃狼肉的时候,老墩儿哥才知道浑河对岸的筒子房叫岗楼,那黄乎乎的小人就是口内人们常说常骂的日本鬼子。他啐了口唾沫骂道:“又是他娘的这小日本鬼子,他们怎么就跟这荒丘上的野狼一样,呲呲着獠牙到处瞎撵乱咬呀?”

  儿子半顷刚出生那一年,老家大旱颗粒无收。老墩儿哥本想逃荒到关外,可是东三省的老百姓们却呼啦啦涌进了关里。一打听才知道,那里也遭了难,是一种比旱灾更可怕的大灾难。逃难人们说,他们那里闹开了鬼,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日本鬼。老墩儿哥一家人就像漂在洪流中的树叶子,随着逃荒的人群一个猛漩儿扎向了西北。翻过太行山,听逃过荒的人讲,这走西口比下关东更不易。人们开始后悔,有的往回跑,有的往山里钻。老墩儿哥觉得自己枪法好,还会下套活儿,能打着野兔逮着田鼠还有大眼贼儿伍的,不至于挨死饿。他扛着猎枪,婆姨抱着娃子,翻丘钻沟瞎猫合眼地误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漠。就在一家三口堪堪饿死的当口,一小队衣衫褴褛的军人发现了他们。想到这儿,老墩儿哥禁不住眼热地念叨道:“一晃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这些好人都去了哪里?”

  一天傍晚,老墩儿哥赶着羊群刚进村口,突然浑河对岸一声脆响,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他抬头望去,就见一个穿灰衣服的男人正跟几个小黄鬼子开仗。小黄鬼子倒了一个,好,又倒了一个!看来这群鬼东西并不像人们说得那么厉害。坏了,这小黄鬼子人多,好汉有些顶不住,他往河边跑去,上了一个羊皮筏子,筏子划向了河道。小鬼子们疯狗似的追到河边,端着大枪乒乒乓乓一阵狂射。羊皮气囊噗噗噗地爆着,筏子开始下沉,好汉翻身滚进了浑水中。老墩儿哥的心登时随着这乱七八糟的枪声七上八下着。

  正值黄汛期,河面差不离有一里多宽。过了好半天,老墩儿哥终于看见一颗黑黑的脑壳时沉时浮在黄黄的浊水中。好汉的水性真不赖,连扎猛子带凫水,一袋烟儿的工夫就游到了北岸。老墩儿哥松了口气,抡起鞭子猛抽了一下那头横蹦乱跳滥起性的二八蛋羊羔子。突然,啪啪啪一阵排子枪。老墩儿哥仰头看时,好汉已经倒在了泥沼里,腿还不停地蹬着。

  对岸的鬼子们晃晃地走远了,老墩儿哥跑到河岸。好汉出气多进气少,两只眼睛已经发直发散,后背冒出的血水染红了身边的那杆快枪。老墩儿哥背起好汉就往家中跑去。当他把好汉放上土炕刚要包扎伤口时,好汉头一歪咽气了。在给好汉擦身子换衣裳的时候,他婆姨惊叫道:“当家的,这不是当年救了咱们命的那个大恩人嘛!”老墩儿哥仔细地端详着那张蜡黄的瘦脸,是他,是他给了他们一袋子黄米馍馍和一个盛水的皮囊子,是他领着他们走出的沙漠,他是老墩儿哥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那群好人中的一个。

  在村后身的乱葬岗子上,村里的几个男人齐帮动手挖了个坑。老墩儿哥把家里仅有的一张白茬条柜搬来,他婆姨也把一条刚鞣好的狼皮褥子抱来,算是给好汉下了葬。

  第二天一起早,老墩儿哥发现家中的羊又少了一只,气得他抄起那杆带血的快枪,顺着点点滴滴的血迹怒怒地追去了。这次他没有打着狼,因为他走得急,光带干粮没带水,他渴得不行,后半晌就嗓子眼儿冒火愤愤地回了。

  老墩儿哥走进村子,村子里静得出奇。难道鸡鸭鹅狗也像他儿子一样全都变成了哑巴?他端起快枪,慢慢地捅开了自家的栅栏门。鸡毛狗毛到处都是,猩红的血水流满了院子中的凹处。他婆姨光着白花花的身子连带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肠子仰躺在了石碾子磨盘边下。“半顷!半顷!”他吼着干裂的喉咙跑进了屋里,闯到了后院,又蒙头转向地冲到了街上。

  找遍了整村五户人家,除了死人就是死人。天渐渐暗了下来,突然街口传来“啪啪”两声脆响。老墩儿哥抄起快枪冲了出去,是哑巴儿子甩着长鞭放牧归来。老墩儿哥一屁股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半顷一边呜哇呜哇地嚎着,一边扽着母亲手中死死攥住的一顶小黄绿帽子。老墩儿哥手指都抠出了血,才从婆姨嘴中抠出半只耳朵来。他俩用了一整夜,才把村里的十七具尸体拉到乱葬岗子上掩埋了。天放亮的时候,老墩儿哥杀了一只羊,炖了一锅羊肉,饱饱地吃了一顿。天傍黑儿的时候,他跟儿子比比画画地交代了一番,就扛着羊皮筏子来到岸边,趁着夜幕划向了对岸。

  天一亮,一个小鬼子走出岗楼,他直挺挺的刚一站好,老墩儿哥大枪一顺,砰的一声,小鬼子身子一歪,顺着岗楼墙壁倒在了地上。哒哒哒……岗楼枪眼里射出一梭子子弹,打得老墩儿哥藏身的大石头火星四射。岗楼角门大开,三个鬼子端着大枪哇哇大叫着冲了出来。老墩儿哥一举猎枪,轰的一团火球打出,鬼子们被打得横蹦乱窜。老墩儿哥一捋快枪,一枪一个,一眨眼的工夫,三个鬼子就被撂倒在了岗楼前的空地上。他数了数,一共四个。他想过去,看看里边有没有那个少了一只耳朵的狗东西。刚一探头,岗楼上又是一梭子打了过来。过了一会儿,岗楼里跑出来两个鬼子,他俩弯腰抬起一具死尸就往回跑。老墩儿哥一顺大枪,一个鬼子应声倒地,另一个鬼子黄鼬似的跐溜钻回了岗楼里。

  天黑透了,空旷的沙粒地上死寂一片。老墩儿哥鬼影似的遛到死尸旁,逐个地摸着死鬼子的脑袋。当啷一声,一顶钢盔被他趟了一脚,一枚黑蛋蛋从岗楼里扔了出来。一声巨响,老墩儿哥被气浪掀出了一丈开外。火光红红,岗楼射击孔中,一张左耳缠着白布的鬼脸在狞笑着。天放亮了,左耳缠布的鬼子趴在射击孔旁不停地向外张望着。他发现下面死鬼子们的三八枪全都不见了,他恐惧极了,抱起机枪冲着外面一阵狂射……

  老墩儿哥躲在机枪射程之外,用下线枪的办法把几支三八枪布在了周围小道上。他只剩下了岗楼正面渡口处的这条沙粒小道。

  太阳下山了,半顷从北岸过来,带来了一瓦碴盆羊杂碎汤。羊汤泛着白沫儿,老墩儿哥每喝一口,便赶紧扫一眼一里开外处,他这是在盯看着岗楼外不远处的那汪小水坑。天又黑透了,老蹲儿哥带着半顷捎来的狼皮褥子,藏身在水坑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天太黑,要提防小鬼子趁着黑夜出来取水或者偷袭他。他不能让小鬼子睡好觉,时不时的弄出点大动静,冷不丁的冲着岗楼的射击口开上一枪。三八枪就是好,枪口炽焰特别小,岗楼里的鬼子很难发现老蹲儿哥的射击位。又渴又困的鬼子被气得抱着歪把子不停地打着点射。

  黎明前,老墩儿哥撤回到机枪的射程以外。天亮后,半顷又给他弄来一大盆吃的喝的。老蹲儿哥一边大口大口吃着喝着,一边冲着半顷比画着说:“黑间贼冷,白日齁热。小鬼子,别以为躲进了王八壳子里俺就没法揍你了,俺不让你出窝,俺渴死你!半顷,替爹盯会儿。”他一抹嘴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个夜晚,老墩儿哥出了点儿状况。后半夜他的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要拉屎。老蹲儿哥寻思他在上风头,屎的臭味儿会招惹到鬼子的机枪,就提着三八枪转着圈地跑出了老远。天快亮了,老蹲儿哥准备离开伏击点,刚走几步,猛一回头,微弱晨曦中,几枚清晰的皮鞋印子深深浅浅地印在了小水坑周围。

  第四个晚上,老墩儿哥拿出蹲窝打狼的功夫,守在小水坑不远处一动不动。真他娘的邪门了,鬼子就跟知道他心思似的,一整宿没动窝。

  第五天半夜里,老墩儿哥又跑到远处拉了泡屎,回来时他气呼呼地发现,水坑边上又多了几个新脚印。“要不管他们叫鬼子呢,敢情这鬼子比狐狸还精啊!”老墩儿哥吃完羊骨头汤,冲着半顷又比画了一番。

  第六天,老墩儿哥没让半顷回北岸。夜黑透了,老墩儿哥背起半顷悄悄来到伏击点。漆黑碧落,三星西斜。老墩儿哥轻轻地揪了揪儿子的耳朵。半顷知道,爹爹这是要他起身离开。他记得前年冬天,有一只躲进土围洞里的老狐狸是特别的难对付。爹爹就背着他一起去了土围子,他俩默默地趴在洞口不远处。过了一个多时辰,爹爹也是揪了揪他耳朵,这是爹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暗号。洞里的那只老狐狸太狡猾了,它能分辨得出人来人走的脚步声。半顷走后不大会儿,老狐狸钻出洞来,老墩儿哥一举长筒猎枪,轰的一声,老狐狸被打中了。半顷知道,爹爹这次又是玩打老狐狸的游戏。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站起身,兀自闯闯地往回走去。老墩儿哥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想喊住儿子,可儿子是个死聋半哑。他想起身追上去按倒他,这时岗楼上的机枪哒哒哒地响了,半顷啊啊大叫着扑倒在沙粒地上。

  老墩儿哥擦了一把眼眶里的泪水,一动不动地趴着。不一会儿,岗楼的小角门开了,一个黑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黑夜中,这家伙耳朵上的白布越晃越近。老墩儿哥扣动扳机,叭勾儿一声,黑影大叫一声“巴格!”一个倒仰就重重栽倒在了沙粒子地上。

  老墩儿哥挖了一个大坑,把六具鬼子尸体全都埋了进去。他把儿子带回浊水河北岸,埋在了他娘的坟边。

  一队巡查据点的日本骑兵呼啸而至,他们围着岗楼毫无目的打了一阵子乱枪后,就扔了几枚香瓜手雷,炸塌了这座小岗楼。从此以后,这个渡口就再也没有来过一个日本鬼子。

  老墩儿哥依旧放牧,不再打猎,除非他的牲畜被野狼叼走,他一准抄起那杆带血的快枪,直至打死一只野狼才算罢手。

  三年后的一个夏天,三名解放军侦察兵途经这片即将被风沙掩埋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孤苦伶仃的老墩儿哥,以为是个野人,就把他带到了队伍里,准备派人送他到有人烟的地方去。让老墩儿哥惊喜的是,他发现这队伍的头头竟然是十几年前救过他的一个恩人。于是他表演枪法,央求恩人领导。终于他也加入了这支队伍。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老墩儿哥还真格地参加了一次像模像样的战斗。攻打新保安的战斗刚刚开始,班长就牺牲了。火线上,老墩儿哥被连长任命为代理班长,他带领全班战士冲锋陷阵。激战中,神枪手的他被枪林弹雨潲断了右腿。

  解放后,老蹲儿哥带着伤残军人荣誉证复员回到了他的祖籍河北。他先加入互助组,后入了合作社,瘸着腿给生产队养牲口看大场。农闲的时候,我们这群娃儿们就围着老蹲儿哥,听他讲打鬼子干革命的故事。“三反五反”中,老蹲儿哥没有受整挨斗。“文革”中,有人揭发他自吹自擂,说老蹲儿哥谎报抗日军功,因为他的军人残废证上只写着“在解放战争中英勇负伤”的字眼。造反派准备要开他的批斗会,老墩儿哥急了,拐着腿跑到了公社里,让武装部长给他开了一封信,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去了西北。从此老蹲儿哥音信皆无。

  去年夏天,几个开发商看准了黄河中游拐弯处的一个支流入汇口,他们计划在这里兴建一个沙漠旅游度假村。土建工程刚一破土,工人们发现了一具抱着铁锹的白骨,旁边还有一块油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本革命军人伤残荣誉证。人们继续往下挖,又挖出了六具顶着钢盔的白骨和腐蚀的枪械。当地政府闻讯后,赶紧向军分区领导报告,随后就有人到我们村子里来,找跟老墩儿哥熟悉的老人们做调查。春光明媚时节,年近花甲的我们来到黄河某支流景点游玩。远远的,我们惊讶地看见,一面巨大的抗日英雄纪念碑赫然屹立在河口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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